怎么说,也不会落得如今这番鱼死网破的场景。
姜且知道尹盼心中还是有一块伤,是她从来没对外宣说过、从未和任何人提及的。
尹盼此刻双眼了然无光,眼神空洞得连个落点都倚寻不住。
这样的状态,饶是姜且不想多刨问她的过往,也实在放心不下尹盼独自一人承受。
两人说话之间,尹盼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又亮了。
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不来的话,我可不介意把手里的东西,曝光出来。”
一览无遗地暴露在姜且眼里。
她反手按住尹盼想藏起手机的动作,故作生气地睨了尹盼一眼,焊起严厉神情:“尹盼——”
谭枳小跑回来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还轻伴着她的几句低声哼唱。
姜且抓着尹盼的手又缩紧了不少,着急地来回摇了摇。
凭着尹盼一向的报喜不报忧,错过今天,就更难从她嘴里套出当年往事了。
尹盼微阖上眼,卷翘的睫毛几下轻颤,痛苦的神色流露得轻而易见。
红唇上下轻触几下,嗓音虽小,却字字明晰——
“十八岁那年,他上过我的床。”
-
“觅香”的节目推进极快,节目组的各方磨合也算完美,组里的艺人也很是敬业,相处起来没什么大的矛盾。
节目的流程,就这样地推进到了“初次复香”。
试验调香,是作为调香初学者极为重要的一环。
旨在训练初学者的香味敏感度,也能快速地让其体验到调香、制香一整套流程的成就感和趣味性。由江禾的专业人员为节目录制艺人提供已成型的香水配方,由艺人亲手按照原料以及比例进行香水的复刻。
可以说经过了这次的录制,他们便算得上真正意义上地接触调香这个事业了。
“尹盼姐,”谭枳刚刚得了姜且的命令,要她务必寸步不离地跟着尹盼,甚至还被安排入住了她的酒店套房,“给你喝点水,润润嗓子。”
“好。”尹盼接过水杯,听她话地轻抿上了一口。
便正式开始录制。
依旧是一间纯白色的房间,干净无味又宁静无声。尹盼独自坐在椅旁,双臂搭在桌子边,身子坐得笔直,视线懒懒散散地扫过屋内的几面墙。
不得不说,调香是个颇有魔力的过程,能让人整颗心都稳稳地浸下来。
推门声起,尹盼立刻抬眸看去,对上江丞昱的一双桃花眼时,她心里没有任何地意外。
可视线接着下移,落定在江丞昱身上。
他板正地穿着一身白褂,熨平得当,宽厚的臂膀将白大褂完全撑起。单手揽着夹纸板,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淡青色血管布于手背,一路蜿蜒向下藏于袖下,说不出的性感。
一身的纯白穿在他身上,更将江丞昱身上的清凛气质衬得出众,难以染指的距离。
尹盼有意控制自己的视线,却还是不免多扫了几眼。
“看够没?”江丞昱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尹盼被人戳穿,却也不心虚。视线反而更明目张胆地停顿在他身上,嘴角勾起弧度。
男人抬手至胸前,单手一粒一粒地将纽扣系上,动作不紧不慢,颇为斯文。
“江老师好。”尹盼嗓音慵懒,乖乖称了他一声。
怪不得情侣之间需要时不时地保持新鲜感——
尹盼在心里这般念叨着,她很难否认对江丞昱这一瞥时自己心底不止的悸动。
而后,她赶忙将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海里驱走。她和他,怎能用情侣比拟。
“这一身,”尹盼毫不设防地夸他,她熟练地将尾音拖得悠扬又婉然,将自己心中真实所想表达得虚浮难辨,“很惊艳、也很衬你。”
江丞昱直直地错她而过,落坐自己的座位。
将手中的香水配方平铺桌上,动作流利地将每款香水瓶归置尹盼的手边,行云流水的操作之下,他淡淡来了一句:“最近还好吗?”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连二十四小时都还没到。
尹盼暗自腹诽,何谈“最近”。
“一切都好,劳烦江老师费心惦记。”她维系体面应答,支开话题,“我们开始调香吧?”
“嗯。”
江丞昱将自己面前的板子推至尹盼那边:“那开始。”
撂下这句后,江丞昱向后仰靠,十指交叠,缓放膝上,眼神沉沉。
似是没打算主动推进后续的操作流程。
尹盼也不知道自己又是那句话“得罪”了这个大佬,她心虚地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地拿起纸板,开始细细阅读。
“这款香,名作‘劫案’。”
江丞昱凝视着尹盼专注品读的侧颜,磁沉的嗓音缓出:“成香时间是,12月26日。”
他的声音,至此戛然结束。
视线依旧没从尹盼的面庞偏移,眼神是想将她的所有细微表情都收于眼中的凌锐。
“哦。”
尹盼在听到这个时间点的那一瞬,心跳一滞,眉眼里还是云淡风轻,继续喃声嘀咕着香水的配方:“这款香水,以果香调为主,却不是当今主流的柑橘清新,而是主打浆果甘甜嗅感。”
读到这里,尹盼挑起眉梢,单手支着下颌地望向江丞昱。
“这么甜腻的香?”
“嗯,”江丞昱笑了笑,饶有兴致地接着她的话,故作追思往事的模样,“当时是挺甜的。”
他的光明磊落,轻易便惹红了尹盼的耳垂。
她将发丝顺下,将耳朵遮了个严实,才再度理所当然地迎上江丞昱的双眼。
“江老师,总扯些以前的事情。”
尹盼声音一顿,笑意更盛:“挺没意思的。”
“江总博学多才的,有没有听说过那句话?”尹盼盈着两个小梨涡,故意凑近江丞昱面前,声线慵懒又闲散。
“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而且永不诈尸——”
“哦?”江丞昱挑了眉,来了兴致,单手撑在桌沿。
从摄像机的角度看去,像是他将她揽在了怀中。
江丞昱不紧不慢:“原来尹小姐的癖好是……喜欢对一具死尸又亲又啃?”
尹盼自然没忘自己对他做过什么,讪然开口:“那都过去了。”
“现在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像是不甘认输似地,尹盼又找补了一句。
“我又没提别的要求,你和你那小男友恩爱你们的去。”
江丞昱眼底划过一瞬黠意:“我只是——”
“想你复刻这款香,而已。”
第35章 「我要下雪了」
// Chapher 35
收起闲聊, 尹盼将全身心的专注力放回到了手中的调香手册上。
复刻这款香。
尹盼淡扫了眼调香表,从面前取过电子秤,将烧杯稳稳置于其上,依着配方中记录的数据, 顺着次序地向其中滴定精油。
起初是玫瑰香调, 在香滴落入烧杯底部时,便席着旖旎的风情扑鼻而来。这是这款“劫案”的前调, 尹盼凑近嗅了嗅, 觉得和大众香水味道都没什么不同,有种泯于众的平凡。
再渡到中调, 又增加了些茉莉花的清香调味;辅以几滴柑橘的酸涩感。这才将“劫案”这款香的层次渲染得更为深刻,有种渔人曳船窥入桃花源中, 初极狭、后通豁,才将属于这款香的故事缓缓谱叙而出。
尹盼将柑橘香的香罐缓缓放下, 深思彻底被这款半成的香带离, 她飘忽了半秒, 然后仔细地在剩余的香水瓶中, 寻找着最后的一瓶雪松香。
用吸管抽取了些,一滴一滴滴滑落入调香烧杯中。
“劫案”的后调采用的是绿调极为明显、甚至还带了些尖感攻击性的雪松木质香基, 偏冷感的气味一经与浓馥的花果香相融,立即多了艺术感上的纷呈。
“雪松”。
尹盼将视线重新落回了调香板上配方表上最后一行的两个字上。那阵如香基名所言的清冷香,忽而将她整个人裹住,望记忆中的那个缠绵雪夜里带。
一款香,因为与人的记忆相贯, 才显弥足珍贵。
舒缇在课上一直重申的话, 又一次地闯进了尹盼的脑海。
她攥着烧杯的手一抖,险将调制好的初香洒落一桌。
好在江丞昱手疾眼快地抚住了她的手, 他宽厚的手紧紧地将尹盼软似无骨的小手完全包住。他略粗粝的指腹紧贴着尹盼犹如玉葱的手指,将两人的体温共渡一气,说不出是如何在那短暂的一刹便骤然飙升。
手指相触一秒后,两人视线也顺利顺理成章地在空中交汇。
尹盼的大脑没出息地再次短路,任由江丞昱的大手带着她将烧杯稳稳放回桌上。
他的手没有任何犹豫地立即抽开,尹盼望着空荡荡的手,心里莫名一股怅然的失落。
尹盼匆匆地将视线重新落在杯底,按照调香板最后的操作指引,完成了香水的全部滴定。
由于没有办法当场进行后续的提炼,今天的录制到这里也基本上接近了尾声。
尹盼记得当初谭枳和自己叮嘱的录制流程,在整个试调香环节结束后,艺人需要对整个流程发表些个人的思考感想。
她低头,细细地思考了好一会儿。
“舒老师讲得没错,”尹盼面色不改,“香,是记忆的一种途径。”
她对着江丞昱摇了摇手里的烧杯,莞尔勾了勾唇:“我今天复刻江老师这款香,自然只是‘粗制滥造’地临摹了个大概,许多更精细的比例和兑香自然是无法比拟的。”
“但,江老师想在香中表达的故事与情绪,好像隐约品得一二。”
尹盼话锋一转,眯着笑眼地正准备恭奉江丞昱几句:“怪不得都说,江老师是调香界举世难得的天才调香师……”
“尹小姐。”
江丞昱打断她:“我好像也没说过,这是我的香。”
尹盼在心底给江丞昱送了好几个白眼,嫌弃他拙劣的演技。
半转过身,不想理睬他。
又听见了身后的江丞昱幽幽开口道:“但你说得不错,当年的事。”
“我记得,是比你清楚些。”
正如江丞昱调制的“劫案”是顶尖的精致;而尹盼手里的这款复刻香,却是那样的粗制。
尹盼背对着他,也背对着早早支好的摄像机位。
她轻阖上眼,顿了半秒又重新睁开,苦涩斥满了尹盼琥珀的眸色。尹盼的心被江丞昱的话深深刺痛,她长舒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气息调稳。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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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盼逃跑似地从录制现场溜出,拐了好几个弯,找到了个无人的回廊走梯。
她的后背紧紧抵上了墙壁,逐渐无力地沿墙滑下,蜷缩在了墙角一处。尹盼单手撑地,另只手按在自己胸前,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空气。
她那么想避而不谈的当年,硬是要被江丞昱翻来覆去地提及。
用着难分轻重的挑衅语气,将那段回忆从尹盼心底最深处被掘出,留下血肉模糊的残迹。
手机又似索命鬼般地震动——
尹盼咽了口口水,巍巍地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映入她眼的依旧是江恒宇不依不饶的好友申请。
今天是江恒宇给她的最后期限。
江恒宇彻底将遮羞布扯下,不再愿意与她兜兜绕绕地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拿她的清白、名誉、未来作要挟,那、天平的那一端,放的是什么?
尹盼不敢再继续细想下去。
如果说当年在江家,至少有江丞昱伴她身边。
那么如今的尹盼,注定就是孤苦伶仃、手无缚鸡。
指甲深陷肉里,尹盼却没感受到任何的痛感。
她缓缓撑着墙起身,扶着墙,一步一步地从昏暗无光的走梯里,推门走入阳光倾落的长廊里。
该有个了结了。
哪怕,终点是万丈深渊。
她这一次,可能也只能选择义无反顾了。
尹盼通过了江恒宇的好友申请。
【尹盼:好】
【尹盼:到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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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制片场的另间房里。
姜且正来回地踱着步,一脸愁容。
手机的界面是与尹盼的通讯页面——
她几次三番地将手机举至耳边,却迟迟没拨通出去。
“这要我怎么说嘛!”姜且嘟囔着将手机丢至一边,又把自己沉沉地摔进被褥里。
叩门声彻底打断了她的痛苦□□。
姜且心里警铃立刻作响,连连小跑着去开门,在门洞里看清了来人是江丞昱。姜且的一颗心才彻底稳下,轻咳上了一声,将不安的神色彻底掩去。
切换上了职业假笑,迎接着自己的投资方大大。
“江总,下午好,”姜且毕恭毕敬地半鞠了一躬,“您特意来找小的,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没事。”江丞昱回答得倒快。
只是在吐露这两字后,他再没其他多余动作,却也没有丝毫想离开的意思。
江丞昱单手插着口袋,不紧不慢地。
“那……”姜且迟疑着发出猜疑,“是还有什么事吗?”
“你和小然的婚约。”江丞昱全然没看她,只是自述他知道的实况。
“啊——”姜且抬手虚掩着脸,声音含糊起来,“江总,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嘛?”
姜且刚刚犯愁的也是这件事。
她和江丞昱的婚约结束后,姜家并没放弃将她送进豪门这一“谋算”,更是不甘心就此放弃江家这棵大摇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