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洛再无佳人(出书版)——乔维安【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14:35:17

  西棠纳闷地说:“什么?”
  赵平津目视前方:“老板卖我的。”
  西棠低头一看那些碟片,封面上一个特别漂亮的日本女孩子正水汪汪地望着她。
  她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喂!你脑筋抽风了吧。”
  赵平津还振振有词:“谁让你那么久不来,要我一直站门口等啊。”
  西棠脸颊都变烫:“那现在怎么办?”
  赵平津塞进她的背包里:“你帮我收着,我回去卖给老高,他一准儿喜欢。”
  两个人往街道外走。赵平津忽然说:“对面那是哪里?”
  西棠看了一眼:“那是中心小学。”
  赵平津感兴趣地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在这里读书?”
  “嗯。”
  “那进去看看。”
  他直接往里面走。
  西棠跟在他的身后:“喂,你不是要去景点吗?学校有什么好看。”
  正好是周日,学校里静悄悄的,西棠在升旗台转了一圈,扒拉开了一方大石头上的一簇厚厚的草,石头的下方还看得到一道刻痕,西棠笑了笑:“还在。”
  赵平津凑过去看了看:“哟,小时候被欺负还刻个纪念章?”
  西棠蹲在旗杆下,对他抬头笑笑:“你怎么这么清楚?你小时候净欺负人了吧?”
  赵平津回想起自己大院第一恶霸的童年,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唉,别这么说。”
  西棠望着那块石头出神。那天放学了,小地主跟在西棠的后面,西棠拉着他的手,用石子在这里刻下了一道痕迹,然后跟他说:“你做我弟弟好不?”
  西棠到现在还记得六岁的小地主,挂着两行鼻涕,冲着他点了点头,笑得一脸憨实。
  两个人坐在操场旁的树下。
  偌大的操场,有几个孩子在篮球场里骑自行车,远远地传来嬉闹和笑声,深夏的风吹拂而过,赵平津双手撑在身后,摊直了腿:“这儿挺清净。”
  西棠望着远处新建的塑胶跑道,红绿分明煞是好看,轻轻地说:“环境比以前好了。”
  赵平津望着她出神的侧脸:“家里还好吗?”
  西棠回过神来:“挺好。”
  “生意还过得去?”
  “嗯。”
  她明显不欲跟他多谈家里事。
  可是她家里的事情,赵平津却是多少知道一点儿的,他们谈恋爱以后,黄西棠跟他说过,她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独自抚养她长大,她一直挺朴素的,白棉裙子牛仔裤就能穿一个夏天,也很少花他的钱。大四那一年,因为他的公司发展得太快,他忙得心力交瘁,为了能随时照顾他,她不再兼职打工,林永钏导演还特地提前开给她片酬,她用那部电影的片酬,支付了那一年的学费。
  后来他的母亲查清了她的家世,她第一次去他家,经过铁门后的哨岗警卫员的层层盘问,终于进了那方院子,却是连厅门都没得进。他母亲叫她来,却只让她站在他家的屋檐下,她就站在四面寒风的檐下,听着周老师冷酷的批评,原话是他从家里保姆的嘴里问出来的,周老师跟她说,她妈妈没有结过婚,她是一个非婚生的私生女,年纪小小的,还没结婚就跟人同居,赵家不要这样的儿媳妇。
  赵平津记得,那是除夕的前几天,屋檐下都是一条一条垂下的晶莹冰柱,黄西棠睁大了眼,冻得发白的鼻子,因为羞愤而涨得通红的脸。
  他得了消息匆忙赶回来,只来得及看她一脸茫然地转身逃走,然后在院子里狠狠地推开了他,如一只负伤的小兽般惊惶地冲了出去。
  那是黄西棠跟他母亲的第一次见面,也许是因为她彻底地明白,他的家庭不喜欢她,后来她开始慢慢变得患得患失,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无缘无故地掉眼泪,跟他闹别扭。一开始一次两次赵平津还哄着她,到后来渐渐也烦了,语气渐渐不好,终于有一天他开会晚了一点,原本答应好要接她下戏,结果迟到了一个多小时,西棠跟他生气不理他,赵平津忍不住冲着她吼了一句:“你能不能别那么矫情。”
  黄西棠睁着眼望着他,眼底有一汪泪水,她在他面前哭,他终于觉得烦人。
  他们分手前的大概两个月,周老师在他上班的时候来过他们在嘉园的家里,强硬干涉他们的生活,要求黄西棠搬出去。据说黄西棠一开始求过她让他们在一起,但周老师是什么人,最后两人谈崩了,周老师跟她说了什么赵平津不清楚,其实黄西棠和他吵归吵,但就是因为她是长辈,更是他母亲,她一直都默默忍下了周老师给她的难堪,一个字的原话也没有跟他转述过。但他母亲后来回家里跟老爷子说的,黄西棠拍着桌子指着她跟她说“这是我家,你给我出去”。
  周老师抹着眼泪跟老爷子老太太告状:“这什么女孩儿,舟儿买的房子,她还有脸面儿说是她家!什么家庭就养出什么孩子!这么没有教养的人,倘若真让她进了门,那以后还得了!”
  那段时间黄西棠沉不住气,后来想想,他其实更不该也一样沉不住气,吵架时互相说了那么多伤透了心的话。
  他终究没能保护好她。
  不是不遗憾的。
  赵平津开口说:“要是你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一声。”
  整个北京城里,能得了赵家这位公子哥儿这句话的人,估计不会很多,西棠只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谢谢您。”
  两个人之间只剩下了沉默。
  赵平津藏在心里良久的那句话,忍了那么多年,终于缓缓说了出来:“当初调查你身世的事情,是我妈做得不恰当。”
  西棠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愣了好一会儿,仿佛才听清楚了,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她性子其实还是一样,吃软不吃硬,他们两个之间,只要他肯稍微低一点头,她总是会付出更多更多的包容和爱来待他:“我后来一直都没有问过我妈,是因为我自己想明白了,上一辈的事情我管不了,我只知道我妈妈从没离开我,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母亲,我没什么可丢人的。只是以前年轻不懂事,对于家庭出身好像我应该很自卑似的,现在不会了。”
  她说得很隐晦,但也很清楚。
  黄西棠会自卑,他以为电影学院的女孩子,每一个都骄傲得像只孔雀,何况是那么才华横溢,充满梦想的黄西棠。
  他当时不明白,黄西棠明明那么可爱那么活泼一姑娘,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的爱耍小性子,又爱哭,特烦人,现在看起来,不过仅仅是因为那段时间特别的没有安全感。赵平津心底也不好受,他当年也许很爱她,但其实并没有付出足够的耐心去了解她。
  赵平津问了一句:“你妈是你亲妈吗?”
  西棠翻个白眼:“我俩长得多像。”
  赵平津说:“那你爸呢?”
  西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妈从来不说。”
  赵平津好心建议:“也许你爸还在呢,要不要找?我帮你找找。”
  “好啊。”西棠冲他笑笑,“等我死的那天吧,你帮我找找,也许我那天会想见见他。”
  赵平津心底触动,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就没见过她性子这么刚烈的女人,除了自讨苦吃,又有什么好处。
  赵平津说:“西棠,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西棠说:“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问题。”
  她永远不再提他家庭对她的为难和羞辱,也不再提他们分手时说过那些玉石俱焚的话,仿佛一切都已经是事过境迁的豁达了。
  赵平津忽然问了一句:“那小子还在追你?”
  西棠愣了一下:“谁?”
  赵平津眯起眼:“姓郑那小子,以前在你教室,跟你表白的。”
  西棠想起来近日纷纷扰扰的绯闻,解释了一句:“我们什么事儿也没有。”
  赵平津平静的声音,含着三分的冷意:“以后再来找你,告诉他——永远没他什么事儿。”
  西棠笑了笑。
  那一年她大三,刚刚跟赵平津谈上恋爱,郑攸同在排剧的教室跟她表白,捧出了大束鲜艳的玫瑰花。西棠实在太意外,一时口拙:“哎,郑攸同,你别这样——我有男朋友了。”
  赵平津那一天刚好来接她下课,见到这一幕气都气炸了,直接冲进去将黄西棠的手拉住了,他话说得客客气气的,脸上却是一脸京痞的坏笑:“哎,这位同学——对不住您,这姑娘我先预定了,没你什么事儿。”
  郑攸同年轻气盛,指着赵平津的鼻子诅咒他们:“西棠,你少跟这种京城子弟玩,我跟你说,他们就爱玩弄女孩子,不会有真心的。”
  赵平津一把推开了他:“哎哎,你骂谁呢?”
  郑攸同一撸袖子冲了上来,两个人眼看要打起来。
  黄西棠硬把他给拽走了。
  没想到郑攸同算命倒挺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西棠跟赵平津沿着河边往回走。
  路上见着小地主抱着娃娃从街市那边走回来,身边跟着他新媳妇儿。
  西棠招招手:“小地主!”
  小地主媳妇儿远远就瞧见他们俩,走近了看更是一脸的兴奋加好奇:“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吗?”
  西棠介绍赵平津说:“这是我朋友,来我们这儿玩玩。”
  小地主媳妇儿热情招呼:“去了哪儿了,景点门票订了吗?我从我们宾馆合作的旅行社给你们定,便宜点。”
  赵平津答了一句:“昨天刚到,还没有空去呢。”
  那边黄西棠拉住小地主问:“事情查出来没有?”
  小地主将孩子放到了媳妇手上,对着她摇了摇头。
  小地主家最大的那间酒店,前一阵子来了一批警察,从房间里抓出了一个毒贩子,说是酒店有包庇责任,工商局立刻来查封了,勒令他们停业整顿,现在都快两个星期了,案子还没查出个结果。
  小地主媳妇儿一听这事儿也着急了:“是啊,姐姐,你说,我们这明明是冤枉的,可是谁也不听我们的,说不给开业就是不给开业……我们是老招牌了,在我们店住过的客人没一个不说我们的菜烧得好,网上的顾客都冲着我们这的名声来,如今生意没有了,他们全跑到新的那家去了,这可我把我急死了!”
  西棠安慰着说:“再等等。”
  赵平津一边随意地听着他们闲聊,一边凑过去逗孩子:“几岁了?”
  娃娃流着口水,还不会说话,笑嘻嘻地一巴掌拍在赵平津脸上。
  小地主媳妇儿的注意力被孩子吸引了过来,也跟着笑了:“他喜欢你呢,小宝,来,叫哥哥好。”
  赵平津掏出钱夹,取出一沓现钞:“这次来得很临时,也没想着会遇着西棠干弟弟,没给宝宝准备礼物,我身上也没多少钱,这给孩子买点玩具。”
  “哎哎——这——这怎么好意思哟——”小地主媳妇儿秉承着中国传统礼仪,赶紧客气地往外推。
  西棠闻声看了过去,那一沓钱不薄不厚,大概有个一两千,她对着宝宝笑:“小宝,拿着吧,谢谢叔叔,叔叔有的是钱。”
  赵平津回头瞪了她一眼。
  西棠抿着嘴乐。
  小地主媳妇儿笑着说:“哎哎,您太客气了,您是姐姐哪儿来的朋友啊,上家里吃个饭吧?”
  赵平津将钱塞进她手中:“我从北京来,西棠一向多谢你们照顾。”
  小地主正跟西棠说话呢,一时间话立刻停住了。
  小地主望着西棠,神色完全变了——他有野兽一般的直觉,呜呜地叫了一声:“捏捏?”
  西棠眼神犹豫了一秒。
  只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小地主已经骤然出手,一拳狠狠地砸在赵平津的脸上。
  赵平津人直觉地一闪,却不小心撞了一下身边的小地主老婆的手臂,小地主老婆直觉地抬手,紧紧护住了怀里的孩子,这边两个人还在客气地推让着那沓钞票顿时飞了出去。
  红色的钞票洒了一地。
  赵平津被那一拳揍得退了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小地主又冲了上去,疯蛮地一把拽住了赵平津的手臂,拳头狠狠地砸进他的腹部。
  西棠终于回过神来,冲上去拉住了小地主的手,大声地叫:“住手,小地主!
  不是!他不是!”
  小地主红了眼,死死地瞪着赵平津嗷嗷直叫,一个翻身又猛扑上去,嘴里叫嚷着谁也听不清楚的语言。
  赵平津左右闪躲,又挨了几下。
  他媳妇儿完全蒙了,手足无措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要上来劝,娃娃开始大哭起来。
  西棠赶紧叫了一声:“带孩子回屋子去,我来劝他!”
  赵平津被他掼倒在地上。
  西棠怎么也拉不住发狂的小地主。
  赵平津躺在地上滚了几下,终于忍不住恼怒地叫:“黄西棠,你跟这小结巴说,他要再不住手,我要还手了!”
  小地主扑在他身上一顿乱揍,一直嗷嗷呜呜地叫,说出来的话含混不清:“泥四,泥妈妈说,泥要是四了,她也不活了,医院里要四了,我天天见你姑,是不是他次负你?泥妈妈天天哭……”
  他一身的蛮牛劲儿,西棠拉不动他,眼泪忽然簌簌地往下落,她无法控制地哽咽着抽泣,心里却着急得不得了:“不是,不是。”
  只是一个小小的缺口,那些往事挟持着洪流决堤而来,她突然控制不住了自己的情绪。
  西棠转过头捂着脸抽泣,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小地主立刻停住了手,一把推开了赵平津,回头擦西棠脸上的眼泪:“捏捏,别姑,别姑。”
  赵平津躺在地上,头发衣服都乱了,隐形眼镜掉了一只,他视力不均匀,眼前有点模糊,他愣了一下:“他说什么,什么死了?”
  没有人回答他。
  赵平津慢慢地坐起来,看到那个女人蹲在地上,脸埋在膝盖中,失声痛哭,哭得整个人都在抽搐,那个小结巴蹲在她的身边,一直在呜呜地跟她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西棠擦干了泪水,将地上的钱一张一张捡起来,塞到了赵平津的手上:“你回宾馆去吧。”
  三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才看到一整条街的人都走出来看着他们,西棠的妈妈也走了出来,远远地站在自己家屋子前。
  西棠看清了她的脸,顿时觉得脊梁一阵发凉,全世界最爱她宠她的妈妈,当时就那样冷漠地望着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赵平津在宾馆里住了两天,黄西棠一直没有联络他。
  他从她们家的那条街道经过,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莫名的怯意,也不敢再借吃面之名进去找她,只能隔着条街远远看了一会儿,小面馆早上仍然照常在营业,只是再不见黄西棠的人影,他只好又走开了。
  临行回城的那天晚上,他又绕到她家,想着明天接她回去,总归有点正事要说,便走近了一些。
  那间小小的店铺门口关着,已经歇业,赵平津站了一会儿,悄悄走到了门口,探了探头发现门只是掩着的,他正鼓起勇气要敲门,却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细碎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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