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陈将军看,何人牵制何人奇袭?”
陈士振意味深长道:“自是能者居之。”
待到其余五洲兵马到来后,儋州兵力增至五万,徐州增至七万,总算能抵挡边疆蛮夷,再不如之前那般岌岌可危。
次日,匈奴再犯。
贺昀带兵出城应战,蛮子兀自叫嚣着:“缩头乌龟怎么敢出来见你爷爷了?!”
“不过蛮夷,可还认得你祖上是谁?许是你爷爷我呢!”
两军阵前,皆有大嗓门的兵卒高声叫骂,皆是些粗俗言语,两边互不相让,眨眼间便厮杀起来,呼密敦凶神恶煞地看着大卫营中,他一脸横肉,健壮非常,力气远超旁人,昨日有一人连杀十数儿郎,此子断不能留。
赵在洹稳稳当当坐于马背上,身形瘦削,英气勃勃,位于前列,儋州将领都是熟面孔了,唯有他们几人从京城而来,匈奴这边陌生地紧,呼密敦看了看他们,而后将目光放在了赵在洹身上,他一手握住大刀,向他咧开嘴露出个笑。
赵在洹眼神一沉,对上这刺骨的视线,那眼神不怀好意,肆意地在他身上打量着,细胳膊细腿,呼密敦嗤笑一声,又直勾勾盯着他的头颅看,挥了挥刀。
“呼呼——”
刀锋呼啸而来,重重砍在他的轻剑上,赵在洹手腕下沉,竟有一分吃力,他轻夹马肚,乌骏调转方向错开来。
“刺啦——”
刀锋划过剑刃,发出刺耳的声响。
呼密敦:“无知小儿,杀我草原儿郎,今天我便拿了你的头颅来下酒!”
他大喝一声,重刀横扫而过,挥杀一片,向他冲来。
“铛——”
赵在洹举剑格挡,呼密敦连连砍下,震得他虎口发麻,重刀大开大合,他的剑身重量不够,屡屡被压制住,一时间险象环生,更有周身刺出的冷箭,带出道道伤痕。
两人缠斗半晌,呼密敦呼吸加重,气力不如之前,赵在洹也是面色通红,他大口喘息,一改颓势,趁呼密敦疲乏间隙,反杀而至。
呼密敦胜在力大,却后继无力,而赵在洹,呼吸绵长,颇有底蕴,消耗比他少,剑芒如雨,刺出数个豁口,鲜血直流。
呼密敦大吼一声,在轻剑又一次落下之时,不躲不闪,硬接他一剑,这一剑砍在他左臂膀上,而他右手举刀立劈而下。
眼看着刀锋愈近,赵在洹瞳孔骤缩,当机立断倒仰身形,大刀离他仅余寸长,险险避过,而后他猛然起身,足下轻点,一脚踏于马鞍上,一脚重重踩在呼密敦坐下战马头上。
“嘶——”
战马长鸣一声,他已一剑深深刺入呼密敦胸膛,剑光雪亮,透体而出。
“哐当——”
呼密敦瞪大双眼,重刀落地,一头栽倒,汩汩鲜血从心口处涌出,掩于黄沙中,周围人不自禁退散开来。
匈奴营中将领见到这幕,目眦欲裂:“呼密敦!”
赵在洹斩下首级,抬起头,与之对视,怡然不惧。
后几日又爆发了几场小规模战事,儋州顽强守住,将来犯匈奴斩杀过千,一解郁气,儋州大营内,将领们分列而坐,赵在洹亦在其中。
论战功,赵在洹斩敌二百余,更斩杀匈奴将领呼密敦,立下赫赫战功,已然升为副将,他的气势越发沉着,眼神越发坚定,正如出鞘宝剑,锋芒难掩。
“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想同诸位商议此战。”
贺昀:“气候寒冷,已要入冬,粮草消耗甚巨,军中兵卒也疲乏不堪,匈奴亦然,此战不宜久拖,当速战速决。”
众人听着也是心情沉重,打了数月,冬天不如春秋粮草充足,首要便是粮草,而后便是寒冷,若是再冷些,怕是又要冻死数批人,可匈奴身着绒毛,无惧寒冷,若是再攻不下,匈奴人没有粮食过冬,将会更不计代价。
最好的时机便是眼下想法子结束这场战事,将匈奴一举击溃,拖得越久越不利于双方,尤其是朝中对于此事甚嚣尘土,竟有人主张议和,言及贺昀无能,理当治罪。
贺昀指着地图沉声道:“兵分两路,一路于城中抗击匈奴,牵制于此,一路绕道奇袭营帐,匈奴死伤甚多,营帐较为空虚,然此事凶险,便由我率兵前去。”
陈士振:“在儋州,无人更比贺将军熟悉,论起收成,贺将军经验颇丰,且若是主帅不再,匈奴必定起疑,还请将军镇守,由我带兵突袭。”
“还是由我来。”
“我同蛮夷交手多次,不若我去。”
“……”
将领们纷纷出声,愿意以身犯险,夹击匈奴,彻底剿灭。
“诸位不必争抢,既如此,便由我、王统领、刘统领留下收城牵制,”贺昀看向赵在洹:“便由陈将军、赵统领、许统领突袭,若有不对,立即燃放信号,我等将出城相援。”
“是。”
他们站起身来,抱拳齐声应道。
又过三日,匈奴再来,贺昀站于城上,看着底下大片匈奴,他握了握拳,但愿能顺利成事,胶着这数月,他的压力也不小。
儋州也禁不起这无休止的战火了。
陈士振前夜便已带着数千精锐人马出城,他们一行人趁着夜色潜行,并未带太多人手以免暴露,众人屏住呼吸,马蹄也用布匹包裹,减小声响。
“呼呼——”
风吹草折,打在冰冷的铠甲上,赵在洹看着前头的陈士振,越发觉得不大对劲,他皱着眉,身体紧绷,时刻准备以防万一。
“停——”
陈士振打了个手势,全军于远处停下,遥遥可见远处营帐踪迹,他看着后方的赵在洹:“赵统领身手不凡,灵活轻巧,适合突击,不若赵将军打前锋,也好杀个片甲不留。”
赵在洹眼神一凝:“陈将军尽管吩咐。”
陈士振:“擒贼先擒王,机会难得,不若直奔大营,擒了那呼延厉,此战便休。”
呼延厉便是匈奴新王,上次上阵受伤,几次都未曾露面,或许便在那中心大营帐中,可匈奴人又怎会半点不设防?
赵在洹眺望营帐,营中确实较为松散,兵力不足,大部分兵力都在于儋州城外,他们也不能耽搁太久,以免匈奴识破,就此攻入城中。
可是他看着陈士振,心中警觉,这等话语何等相像。
母亲便是哄骗了他去搬货,日得三十文,旁人的附和追捧,不吝于刀剑相向,令人晕头转向,傻乎乎便就此上了当。
为人有私,赵在洹盯着他看了片刻,难窥真假,为官更是深沉,令人难以捉摸。
陈士振沉下脸:“赵统领,可莫要延误战机啊,本将老矣,不如后生果决,唯有将机会交给有能之辈,方能抓住一线战机,如今敌军近在眼前,赵统领莫非想违抗军令?”
赵在洹咬牙:“既如此,末将遵命。”
他一把抽出剑来,最后深深看了陈士振一眼,拉住缰绳,乌骏飞掠,冲向营帐,身后陈士振率轻骑紧随,刹那营倒人散。
“嘭——”
惊呼声不绝于耳,一应物件尽数被掀翻于地,四处滚落,一片狼藉,赵在洹一马当先,闯过重重包围,直奔大营。
只是眼见着要杀出事,大营周围竟有无数人马涌出,牢牢围住营帐,严阵以待,更有弓箭手当即出手,霎时层层箭雨覆盖,无数支箭矢向他射来,直逼咽喉。
但凡他再近五里,此时便已成了筛子,哪里还能有命在?
这哪里是奇袭,分明是反中计了!
匈奴人早有准备,如今陈士振更欲暗害于他!
赵在洹猛地攥住缰绳,砍下数根利箭,毫不迟疑地调转马头,直奔陈士振,而陈士振不知不觉地落后甚远,被其余兵卒阻扰,未能来援。
所幸他早有提防,并未冲地过急,少年人意气风发,可他也不是傻子,岂会白白送死?他神色冰冷,一手提剑于陈士振会和。
他看向赶来的赵在洹,眼神微沉。
“中计了!撤退!”
陈士振高声呼喊,于乱军中匆匆后撤,他们调转马头,反将赵在洹落在后头,连同尚未来得及撤出的人马一起陷入包围中。
层层匈奴将他们包围,他们神色一厉,恨恨道:“拼了!”
唯有突围,不计代价地闯出去,趁着包围尚未锁死。
“嘶嘶——”
马蹄不停,无数刀剑弃至,盔甲破败,他脖间红绳倏然掉落。
作者有话说:
尽力写了,实在水不出什么剧情平缓过渡了,所以应该有些赶,但我比较固执头铁,也不必为着什么而改变,就这样吧,不过终于写到我心心念念的剧情了,真香。
第51章
◎生死未卜◎
儋州城上, 贺昀等了半晌,匈奴也未攻来,只一味在城墙底下叫阵, 他心感不妙,却见远处有信号升空,正是陈士振所放, 灰色烟雾意为事情败露。
他哪里还不明白, 这是反中计了,被牵制的人是他。可是他望向对方兵马,人数并未减少,匈奴从哪借来的人手?
贺昀远眺, 仔细观察,却见有位于后方的部分人马体型较为瘦小, 身上缀着五彩斑斓的皮毛,多为鸟羽,分明是徐州那边的西夷敌军, 不知何时两族达成协议,前来助阵。
“铛铛——”
正在此时,匈奴人那头却是果断地鸣金收兵了,哪里有丝毫攻城意向?远处隐隐有一队人马仓皇折回, 神色狼狈,伤亡过半,如此精锐轻骑却遭这般折损, 委实心痛。
贺昀一巴掌拍在城墙上,径直下了城墙, 这仗已经没法打了。
“开城门。”
轰轰——
城门大开, 陈士振率兵归来, 除了他,其余统领尽数不见踪影,连同赵在洹在内,一齐折损于匈奴大营阵中。
陈士振痛心疾首:“匈奴早有准备,赵统领等深陷敌营,恕我无能救出,只能尽力保下这二千人马。”
“倘若匈奴人再攻来,又如何守城?!”
贺昀再也忍不了,他双目赤红,突然大声喝道:“如今精锐折损过半,统领亦死,匈奴人积蓄兵力,儋州怎么办!”
他一把揪住陈士振:“你将我儋州儿郎置于何地?!”
边疆士卒,镇守多年,生于儋州,死于儋州,家国生死,怎可陷于阴谋,军中大事岂可儿戏?贺昀也不是傻子,这番说辞不可尽信,匈奴人怎么会早有准备,统领竟尽数身亡,更有赵在洹在内。
这让他如何交代。
被他这般质问,陈士振也不是好相与的,他当即阴沉着脸,掀开贺昀:“贺将军是失了理智,伤亡固然了令人心痛,但人死不能复生,赵在洹之死同我等无半点干系,年轻人自视甚高,贪功冒进,难道要我陈某一一偿还个遍?”
“儋州在贺将军手上,儋州儿郎也全仰仗贺将军了。”
贺昀攥紧手,咬牙切齿:“陈将军可有对策?”
陈士振冷哼一声:“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我方兵力不足,将军何不继续求援?不可因着一人鲁莽,便失了儋州,圣上若是怪罪下来,我等何辜。”
贺昀死死地看着他,声音嘶哑:“求援?”
“贺将军莫要担忧,定有援军,待兵马齐聚,自可击退匈奴。”
陈士振又说道:“贺将军一再退让,如今可正是立下汗马功劳之时,这儋州可全在将军一念之间了。”
如今战事拖延至今,若是圣上怪罪于他,更换守将,这叫他怎么甘心?贺昀握住剑柄,可是始终无法拔出剑来,最终他闭了闭眼,仿佛失去浑身力气:“希望如此。”
消息传回京城,圣上大怒,儋州再次求援,援军未能结束战事,反而折损甚大,皆因赵在洹贪功冒进,累及三军,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奏折被掷于地,赵在泽早已跪地请罪,却也难平众怒,他不信赵在洹莽撞行事,这其中定然有蹊跷,他捡起那封奏折细看,一字也不放过。
“念其也曾有功,着即日起闭门思过,你且好生反省。”
口谕既下,赵府上下便被禁了足,门前更有禁卫军值守,功名尚未革除,只是也不再上朝,倘若儋州再有何事,这功名便也保不住了。
消息传来,常青安怔忡半晌,她看向春兰,轻声问道:“在洹……生死不知?”
她不大相信,这怎么会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未见踪迹,怎么就定罪了呢?
她紧紧抓着春兰的手,指尖颤抖:“信呢?”
春兰扶住她,酸涩不已,她张了张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落下泪来:“夫人。”
春菊红着眼眶递给她信件,她急急拿过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去。
“援军围困,赵统领深入敌军,未能相救,陈将军拼死搏杀,侥幸突出重围。”
“搜寻无果,大营戒严,不能接近。”
“……”
寥寥几个字,这般轻易地定了罪,不容人辩解,也再未提起。
她盯着这只言片语看了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着:“不可能。”
身为统领,当优先生擒,而后射杀,便是尸骨也断不会轻易放过,儋州没有搜寻,可匈奴也未拿来大肆轻贱,他定然还活着,只是不见了。
她收紧手指,攥住这薄薄的信纸。
“要去找他,立刻派人。”
“快去啊。”
她说着便要抬脚往外走去,春兰拉住她,声音悲切:“夫人。”
春兰春菊一齐跪下来,拉住她裙角,她停下脚,看着她们两人,身形颤抖,如今赵府被封,连嘉平将军府也被盯死了,谁还能出去找寻?
赵在泽匆匆赶来,他跪在她面前,声音恳切:“母亲。”
“此事有诈,儋州战事,鞭长莫及,但外祖和舅舅已然遣人告知长陵将军,托付一二,如今当务之急须得洗清三弟罪责,贺昀和陈士振定然参与其中,还请母亲莫要忧思过甚。”
常青安看他半晌,说道:“陈士振。”
她闭了闭眼,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理清思绪。
“贺昀镇守多年,虽无大功,却也无甚过错,平稳有余,计策不足,数年来相安无事,并非谋利之人,不至构陷我赵府,唯有陈士振,京城出身,当深查此人,揪出幕后主使。”
“是。”
赵在泽起身,将她扶往房内,缓缓说着:“此信颇为含糊,不可深信,三弟机灵,并非愚钝之人,未见踪迹兴许是躲藏起来了,如今正收集证据,待到证据齐全,自会归来禀报圣上。”
他好言宽慰着,又斟上一杯热茶,递给常青安。
常青安静坐半晌,等到缓和下来后,他这才起身告退,要去找出此事纰漏,也好翻案。
如松院。
齐雪竹见赵在凌沉着脸,她起身道:“竟有此事,你且莫要担心,我让我爹找寻一番。”
赵在凌摇头:“不必再牵连岳父。”
“无妨。”
齐雪竹拿出一支短笛,轻轻吹响,一条蛇缓缓爬行而出,她剪短地提笔写下一句话,而后让这蛇将纸条吞入腹中,以此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