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次日落——郁桑【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23:06:01

  “情绪化”、“极端”、“自我形象扭曲”、“用恶毒刻薄的言行伪装自己”、“自我认同感缺失”……江绥只是大致扫了一眼,就能把林山雪的言行与文章的内容对上。
  再看不下去,点开林山雪的聊天框。
  江绥:【你在哪?】
  江绥:【回消息。】
  江绥经历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两分钟,他忽然想,林山雪等他回消息的时候是否也和他现在一样?控制不住的焦虑,手心不知不觉湿了一片,他退出微信,边换衣服边给林山雪打电话。
  意料之内的打不通。
  江绥拿起车钥匙,另一手还在不停地给林山雪打电话、发短信。直到江绥从市中心赶到蓝港,林山雪也没有任何消息。
  正值午休时间,太阳高高挂起,树叶奄巴巴的坠在枝头,动也不愿意动一下,水泥地反射着刺眼的光,空旷的场地上没有一个人。
  门卫吹着风扇,聚精会神地看小说,江绥过去问话,年轻的门卫抬起头,因为畏光,两只眼睛眯成缝隙。江绥问他是否认识林山雪,门卫露出茫然的表情。
  “打扰了。”
  江绥还记得上次来这儿,林山雪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他打算去那栋楼里碰碰运气。
  三层高的小楼孤零零的伫立殡仪馆的最右边,门前的树灰扑扑的,未经打理的花坛稀疏长着几根惨白的枯草。除了林山雪外,其他人通常只有值班的那晚才会住在这儿,房间多数用来放杂物,整栋楼显得很破败,到处是灰尘与落叶。
  光线被尽数挡在外面,楼梯里黑漆漆的,声控灯大约是坏了,逢人经过就不停闪烁,发出“嗞嗞”的电流声。雪白的墙壁因为老旧,大片墙皮脱落下来,坑坑洼洼,露出泛黄的内里。
  江绥看见天花板上有一圈蜿蜒的水渍,毫无章法,诡异的痕迹却不禁令人联想到人的脸。进入二楼过道,绿色指示灯幽幽的亮着,不知哪里漏水,嘀嗒的水声响彻整个走廊。
  林山雪的房间应该在二楼走廊尽头,门虚掩着,“有人吗?”他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人响应,只有海浪的声音若隐若现的传来。
  又敲了一次,“我进来了。”
  入目先是一扇敞开的窗户,波光粼粼的海一望无际,翻涌的浪花上浮动着金色的余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带着海藻气息的海风涌进窗户,湿润的一层,好像已经置身深海。房间约莫二三十平,一张巨大的双人床就几乎占据所有空间,床头有一个布艺衣柜,里面挂着两三件衣服,大部分衣服都堆在窗边的藤条椅上。除此自外,就有一个老旧的电风扇,一个小小桌子,上面堆着许多桶不同口味的泡面和饼干,以及床对面巨大的白色幕布。
  江绥站在离门框很近的地方,没继续往里走,固然礼貌原因占据主导地位,其他因素,大概是因为无从下脚。
  地上除了空水瓶、易拉罐、脏衣服之外,还放着许多纸箱装杂物,距离江绥最近的那两个纸箱里堆着满满当当盘片,放在表面的几张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现在市面上大约连盘片播放器都买不到。
  林山雪不在,江绥要走,转身时看见墙角有两桶泡好的泡面,都只吃了三分之一不到。
  江绥忽然感觉胃被勒住,脑中走马灯一样回放林山雪乐此不疲邀他去吃饭的场景。
  胸口一阵刺痛。
  她到底去了哪里?
  江绥再次环视整个房间,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床、风扇、衣柜、椅子、窗户……海……海!
  他知道林山雪在哪里了。
第23章
  第 23 章
  从海里往天上看,屏蔽了所有声音,身体随着水波荡漾,视线被蓝色包围,一切都澄澈透亮,好像这世间所有的肮脏、阴影、不堪从来没有存在过。
  “I can’t beat it.”
  细小的鱼从她眼前游过,沙滩上的贝壳窝进沙里,螃蟹悄悄掠过礁石,钻进缝隙……生命总是痛苦,一直如此。
  林山雪闭上眼,放任自己往下沉……
  不是节假日,又正值太阳最热辣的时候,沙滩上零星分布着几个游客躺着晒日光浴。江绥一个个看去,反常的举动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但他却无暇顾及,迫切的希望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直到把沙滩上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他也没发现林山雪的踪影。如果不在沙滩上的话……江绥慢慢看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风平浪静,没有一个人。
  呼吸逐渐艰难,胸口空荡荡的,仿佛被切开了一块。
  不,一定不是这样。
  还有很大一片区域没找过。江绥深吸一口气,脚下的步子愈发沉重。
  大片大片的礁石很快出现,一眼望去,只有黑压压的石头与不断翻涌的浪花。
  也许……是被石头遮住了。
  江绥步履不停,甚至比刚才更加急切。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江绥颓然靠在礁石上,凌乱的发丝遮住通红的双眼,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微颤抖。
  如果……
  不好的念头才生出来,江绥就立刻打住。
  余光忽然看见陡峭的山壁后还有一小块沙滩,犹如在沙漠里迷路的人看见了绿洲,江绥跑过去。
  一个人影躺在悬崖下的巨大礁石上,江绥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衣服还是昨天那套,沾着沙砾,裤腿上缠着海草,头发胡乱糊在脸上,漆黑的礁石衬得她苍白如雪,却莫名有一种凌乱、凄迷的美。
  他站了许久,才如梦初醒般走近。呼吸越来越深,脚步沉、慢,疲惫、愤怒、焦虑、担心、欢喜,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江绥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踩在细沙上的声音惊醒了沉睡的林山雪,她动了动身子,微微偏头,睁开眼睛,先是一阵过曝般的空白,接着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眯起眼睛,在看清的一瞬从礁石上坐起来,拂开眼前的头发。
  “你……”
  话还没说完,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江绥的气息源源不断的涌入鼻尖,林山雪瞳孔放大,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耳边传来江绥沙哑的声音:“终于找到你了。”
  林山雪还处在混沌不清的状态,但在听见这句话的那一刻,神志忽然落回人间,凝固的血液开始流动。
  一时间,很多话涌上喉头,最后只是轻飘飘地道:“你怎么才来啊?”
  江绥闭上眼睛,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对不起。”
  鼻尖一酸,再也忍不住,抬起僵硬的手抓住江绥的后背,回应了江绥的拥抱。
  痛哭一场。
  稀里胡涂跟着江绥离开,坐上不知道开往何方的车,林山雪才回过神来思考其他问题,比如,江绥为什么会来。
  “你知道了?”林山雪扭头看向窗外,“网上的事。”
  “嗯。”
  原来如此。
  缓慢转回头,看向江绥的侧脸,又像在透过他看窗那边的海,她的视线轻而飘渺,几乎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是可怜,还是同情呢?亦或都不是,而是憎恶?没问出口,林山雪裹紧江绥的外套,鼻尖再次充满江绥的气息。
  一个多月前林山雪还能理直气壮的反驳江绥,她不需要虚假的关心,但是现在她却甘愿沉沦在美好的幻象里。
  没有人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林山雪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见江绥道:“我知道你是被污蔑的。”
  “什么?”林山雪睁开眼睛。
  “你不会无缘无故的说那些话。”
  江绥的声音很笃定,让林山雪有些恍惚,因为很久没有人相信过她了。恍惚过后又觉得好笑,连朝夕相处的同事都不问缘由,相信了网上的说辞,更何况寥寥几次见面都不愉快的江绥,他凭什么这么自信?
  “视频都是真的,话也的确是我说的。”
  江绥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随意的模样让林山雪以为他没听懂她的意思。
  “你难道不觉得我可恶吗?”
  江绥没回答她的问题,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林山雪才发现车开进了地下车库。
  正当她疑惑江绥要带她去哪儿时,车停下了。
  “为什么不解释?”江绥看着她,眼神认真而严肃,不参杂一丝杂质,“本来就存在误会,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
  这话听来耳熟,上次说教江绥的话,又被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林山雪哑口无言,沉默了会儿,想要强词夺理:“这不一样,我不在乎……”
  “我在乎。”
  没分到糖的小孩高兴地说“太好了,我最讨厌吃糖了”,并不是因为他真的不喜欢吃,而是因为他没分到。
  林山雪就是那个没分到糖的小孩。
  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橙子味的水果糖,放进呆滞的林山雪手中,“下车吧。”
  弯了弯手指,橙色的包装袋刺痛掌心。盯着看,怎么看也看不够,又握紧,又摊开,想念糖的味道,但舍不得撕开。嘴角想弯,又唾弃自己丢人,因为一颗糖就喜笑颜开。
  犹豫半天,还是决定以后再吃,把糖放进外套的包里,隔着衣服轻轻拍两下,确定放好了。
  江绥敲了敲窗子,从外面打开车门,林山雪下车时顺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地方,其实她并不在乎,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就算江绥带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江绥带她走进电梯,按了楼层,道:“我家。”
  “……”林山雪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魔幻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她都不太能理解,“你是被夺舍了吗?”
  “你谁啊?快点离开江绥的身子!”中气十足的样子完全不像在海边待了一整夜。
  江绥冷眼看着她耍宝,电梯门打开率先走了出去,“看来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你这医生一点都不专业,我受的是内伤,需要长期观察!”林山雪大言不惭道。
  没搭理她,开了门,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放在地上,林山雪嫌他事多,边抱怨边踩住鞋跟把鞋脱了。还没完全踏进门框,一个黑影嗖的一下从她眼前飞过,跳到沙发上,毛色黑亮,琥珀色的眼睛戒备的盯着林山雪。
  “你养猫啦?”林山雪顿时什么都不管扑向沙发,身上披着的外套也随之掉落在地。黑猫见她过来,看准时机逃走,林山雪扑了个空,一转身看见黑猫在蹲在地上悠闲的舔爪子。
  林山雪的脏衣服还没换……
  江绥目睹这一切,只觉得太阳穴抽痛。
  “去洗澡。”看见她还想往地上扑,江绥眼疾手快拦住她,禁锢住双臂,一鼓作气推进浴室。
  殡仪馆只有淋浴,林山雪每次洗澡不超过十五分钟。如果换做浴缸的话,那就不一样了。林山雪足足泡了一个多小时,泡得昏昏欲睡,每一根手指上都起了好几层褶皱。等她出来时,江绥已经洗完澡、换洗了脏衣服和沙发套,正在拖地。
  “客房在哪儿?”林山雪被水蒸气蒸的头昏脑胀,“我想睡了。”
  “餐厅里有小米粥,喝一点再睡。”
  林山雪点点头,路过玄关时不经意看了一眼,愣住,往后挪了一两步,转而质问江绥:“刚才掉在这儿的衣服呢?”
  “洗了。”
  林山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声音颤抖:“洗了?”
  “怎么了?”
  林山雪僵硬的笑了笑,按住自己的胃部,“没事。”
  她这个样子任谁也不能相信她说的话。江绥放下拖把,走到她面前,声音放缓了几分:“胃不舒服吗?”
  “我……”林山雪撇撇嘴,抬眼望他,又气又恼,气自己丢三落四,气江绥的洁癖,委屈的想哭,声音闷闷的:“你给我的糖被你洗了。”
  “我都没吃到!”
  竟是这么个原因,似乎只要和吃相关,林山雪就会变成和小侄子一样大的小孩儿,江绥失笑。这大概是江绥第一次在林山雪面前露出笑容,但林山雪无暇顾及,只觉得更气了,连刚才酝酿的眼泪都硬生生憋回去,使劲儿推搡江绥:“你还好意思笑!”
  不和小孩子一般计较,江绥先把林山雪带到餐厅,盛了一碗小米粥给她,然后从旁边的储物柜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纸盒,放在餐桌上。
  林山雪在江绥的眼神示意下打开,全是各式各样的糖果,眼前一亮,伸手就要去拿,江绥半路截住她的手,“喝碗粥再吃。”
  “只能吃一……嗯,只能吃两颗。”
  连吃糖的数目都要规定,果真是拿她当小孩子对待!林山雪狠狠瞪他一眼,从他拿巧克力诱惑她洗碗的那一次她就知道,江绥没安好心!
  呸!
  真甜。
  “I can’t beat it.”——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
第24章
  第 24 章
  下午就上床,难得连续睡了十几个小时,醒来时有一种从未体验的充盈感。窗外黑压压一片,她在床上翻滚了两圈,打开手机随意挑了一部电影,打算等江绥起来了再出去。不知是洗衣液的味道太过安心,还是江绥家里太过温暖,没看几分钟,林山雪毫无知觉的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阳光灿灿烂烂的探入窗户,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她穿好衣服,揉着眼睛走出去,江绥的房间房门紧闭,林山雪本来想直接开门进去,最后只是站在门前敲了几下门。
  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就在这时,客厅的方向传来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原来已经起来了,林山雪心中一喜,快步走出去。
  “你起来了怎么不……”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褐色的纸盒掉在地上,罪魁祸首还蹲在茶几上盯着林山雪。
  林山雪四处看看:“你主人呢?”
  在买家具这件事上,林山雪和江绥不谋而合,讲究的就是一个“能不买就不买”,但呈现出来的效果大不相同,林山雪家就是家徒四壁的乞丐风,而江绥家则是简约高级的性冷淡风。近三百平的房子,被黑白灰的色调填满,空旷、沉闷,林山雪站在客厅随意看了一眼就知道,厨房、餐厅也没有人。
  于时开始搜寻书房、主卧、客卧……甚至每一间卫生间,林山雪都找了一遍。
  没有人。
  她走回客厅,想坐到沙发上,趴在沙发上睡觉的黑猫一觉察到她靠近,立马抬起头,屁股还没落地,黑猫就跳下沙发跑了。
  人不想和她在一块儿,猫也不想和她在一块儿。林山雪觉得自己应该庆幸,至少没收到一张字条,让她醒了就赶快离开。
  主人抛下客人自行去上班,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暗示,任何一个识趣的客人都会选择自行离开,但林山雪没有这个自觉。
  她要一直呆在这儿,她要等江绥回来。她甚至想变成一只猫,这样也许江绥会愿意收养她,而她也能永远留在江绥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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