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犬饲养指南——郁桑【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23:06:47

  边月坐在土丘上俯视着自然形成的小集市,边缘地带有四个小孩在玩耍,穿着厚重的绵袄,顶着两团高原红,像四个喜庆的胖墩。他们并不在意什么灰尘、细菌,地上的干草、泥土、小虫子都是他们快乐的来源,再大一些的孩子是没有的,或许在火炉前,或许在教室里。
  太阳刺眼得很,边月坐的地方没有遮挡,祼露的皮肤被烤得火辣辣的,却并无热气,在刺骨的寒风里忍不住打颤。
  边月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风吹来的方向落下一片阴影,抬头望向他:“吃好了?”
  喻枫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帮你打包了一份。”
  “凉了不好吃了。”
  喻枫只是笑:“你不吃我吃。”
  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他坐下,摇头,边月叹了口气,站起来,喻枫微微侧了侧身子,好在他足够高,即便边月站起来也能帮她遮的严严实实。
  “刚才……”
  “你不想说就不用说。”喻枫打断她,边月笑了一下,继续道,“其实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纤长的羽睫轻颤,凝望着远处的眼眸像一块打碎的玉石。
  “你都不知道,我刚来你家那几个月其实很讨厌你。”
  “我当然知道了!你都没掩饰过!”喻枫很臭屁,仿佛被边月讨厌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
  “哦,你天天背着我帮我在你妈面前说好话,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喻枫大惊失色:“这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孙念禾后来告诉她的,边月当时还小,虽比同龄人成熟不少,但那些小心思在大人面前是很难藏住的,她虽然知道边月不喜欢他儿子,却也没打算做什么,她知道她儿子小时候有多烦人。
  后来被讨厌的当事人来了,孙念禾以为他是来告状的,说辞都想好了,哪知喻枫又说边月带他玩好玩的,又教他写作业,又教他认字……捡了好听的话说了一大堆,话里话外都是边月太好了,千万不要让他们一家走。
  孙念禾当然不希望让他们一家走,自从上一任辞职后,他们已经换过很多人了,要么是喻枫不满意,要么是孙念禾自己不满意,否则这机会怎么也轮不到边月一家身上。
  “我妈什么都和你说,”喻枫不满的撇撇嘴,后来又想到了什么,轻烟似的,那点玩笑般的不满很快散去,垂下眼眸,“我有两天没给她打过电话了。”
  打了电话也说不了许多,喻枫把路上的见闻挑几件有趣的说给孙念禾,偶尔回一两个字,多数时候电话那头只传来浅浅的呼吸声,过了几分钟,电话那头的人换成他父亲,说孙念禾累了,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喻枫说过两天,再无什么可说的,挂断电话。
  边月张了张嘴,连不走心的安慰都没有说出口。
  静默地看着远处的雪山。
  集市外的一片空地,有几个男人刚宰杀完一头羊,开膛破肚放在桌子上,一刀,羊头没有了,一刀,羊腿割下来,一刀,碎肉溅在草地上,虎视眈眈的野狗一哄而上,即将靠近地上的一盆羊血,男人大声呵斥,野狗发出几声低吼,跑开了。
  四肢都被砍下,羊蹄子被熏的黝黑,抬着分割好的肉走了。
  一盆水浇在桌子上,混了羊的腥臭、混了羊的血肉,噼里啪啦渗进土里,滋养,蔓延,一抬头,通往雪山的公路。
  两个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妇人一直蹲在公路上,好像在捡什么,喻枫看不清了,问边月。
  边月说,她们在把虫子挪到没有车的地方。
  有辆越野车过来,减速,停下,没按喇叭,也不着急,又来一辆,与越野车并排停着,后面的车便看不见前面的光景了,但大家好像都没什么要紧事,打开窗户伸长脖子看一眼,熄了火,点根烟。
  没有人要的羊头骷髅、四根羊蹄,还静静地躺在公路附近的草地上。
  妇人捧起虫子冲等待的司机笑了一下,跑向草地,车通了,虫子隐没在杂草间隙。
  小男孩从烤鸡棚子里走出来,脸还是那么黑,眼睛还是那么亮,招呼一声,从棚子后面窜出来一只大黄狗,揉了揉脑袋,亲了亲脸,一人一狗蹦蹦跳跳朝村子跑,印着某公司名字的布袋在手中晃晃荡荡,钢笔碰撞铁盒发出清脆的响声。
  也是快乐的。
  边月深吸一口气,又捡起了刚才的话题:“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因为我小时候太调皮?”
  “不是,你……”边月不想要他太得意,但又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在他面前说过他一句好话,话在嘴里拐了又拐,还是道,“你……你挺好的。”
  话音刚落,就见喻枫的眼睛噌的一下亮起来,屈膝与边月平齐,凑近,不放过边月脸上任何表情,“真的吗?”
  推他没推动,撇开脸没好气的说:“真的!”
  得了满意的答案,喻枫脸上的,笑再也忍不住:“不容易,”又觉得还不够,直起身子,“详细说说具体是哪里好。”
  边月白了他一眼,没理会他。
  “我那时候经常想,人到底是怎么坚持着活下去的。”
  成功被定义的清晰可见,要学到凌晨,要提高效率,要考出好成绩上好大学,找好工作……边月害怕的是如果她做不到这些,那她的人生应该怎么办?
  她想脱离寄人篱下的生活,想要父母过上好日子,想象别人一样穿好看的衣服,肆无忌弹的吃好吃的东西,她渴望像那些有钱人一样自由,所以每当她想到她以后只能拿着微薄的薪水,日复一日的重复父母的生活,焦虑、烦躁、窒息几乎快要把她吞噬。
  普通人好像生来就是要受苦的。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喻枫。
  “现在呢?”喻枫问,“现在是怎么想的?”
  “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雪山上吹来的风拂过草地,从羊头骨空洞的眼眶里穿过,篷布在风里摇曳,边月注视着远方,扬起一个不明显的笑:“杀死一头成年的羊,喝它的血,吃它的肉;捡起几只误入公路的虫,不忍它们被过路的车碾压。”
  “这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事,也是同一信仰、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人会做的事,但是你看,一点都不矛盾不是吗?”
  被边边框框束缚,频繁的自我怀疑,偶尔还要自我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大众的三观,是否能受到大众的认同……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生命不过是一场想象,”边月看向喻枫,“所以随便吧,什么都随便吧。”
第30章
  他们又上路了。
  雪山遥遥在望,两人都没说要赶路,但又默契的都没去讨论住宿的事。当目标就在眼前,所有的精疲力尽都化为动力,迫切的想达成目标,达成目标之后呢?
  窗外的风景一帧帧后退,马背上舞着长鞭的少年逐渐被甩在身后,在后视镜里变成一个点,又有牛羊从土丘后涌出来,绵密的毛发结成团,减慢车速让它们过去,领头羊身上的铃铛发出的响声消散在风里……
  没有那么多话题可聊,车厢内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边月忽然起了个话茬儿,问喻枫回去之后打算做什么,短暂的逃离之后,也许并不能带来解决问题的答案。
  喻枫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眉眼间皆是坦然:“其实我还是很难理解我妈在想什么。”
  这是很正常的事,即使能说出口的事也存在误解,更何况那些难以描摹的情绪,边月静静地看着他,等他下文。
  “当听见她和我说我活不下去了,我很生气,饿了吃饭、困了睡觉,哪还有比活下去更简单的事?但路上见到这么多人遇见这么多事,我发现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冲边月笑了一下,眉眼舒展,“你说的对,人是很脆弱的生物,会因为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更可况是长期的忽视。”
  “我不能理解她的想法,但至少我知道她是真的很痛苦,即使她……我也……”
  边月怔怔地望着他,以前的喻枫是不会考虑别人的想法的。
  边月想留在家里学习,喻枫连出去和发小聚会都一定要带上她;她不想出门吃饭,喻枫却说吃泡面不营养,一定要她和他出去吃;边月休息日想帮母亲分担工作,喻枫借口要去图书馆学习,实则带边月去兜风……还有那件事,即使后来的造谣不关喻枫的事,但那天如果不是喻枫一定要送她去上学,那就不会被人看见,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即使是在当年,边月也知道喻枫是在笨拙的示好,但他这些罔顾本人意愿的示好除了让边月压力更大之外,还让她的心更加疲惫。
  很多时候边月同意跟他去不是被他说服,而是觉得再继续说下去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早去早回。
  “现在想想,以前在我家的你应该很累吧?要学习,讨大人开心,还要应付我。”喻枫忽然一改轻松地语气,认真地说:“对不起,当时完全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边月觉得“对不起”是很难回答的句式,她沉默了几秒,选择用起轻佻的态度糊弄过去。
  “哦,长大了,懂事了。”
  但开玩笑的语气并没有缓和奇怪气氛,喻枫没有如她预想的那般顺着她的话和她插科打诨,车厢内无比安静,尴尬在空气里蔓延。
  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没有办法为以前的她接受道歉,若说不接受他的道歉,现在的边月早已不为那些事耿耿于怀,要强硬地说出不原谅的话,似乎也说不出口。
  “没关系,回去之后还有很多时间。”
  她倒是忘了,喻枫从来不是内耗的人,和他在一起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无奈笑了笑,却又不期然捕捉到某几个特别的字眼。
  “回去以后?”
  喻枫挑眉:“难道你回去之后打算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吗?”不等边月回答,又笃定地说,“这次不会给你这种机会!”
  尴尬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受他感染,边月也不自觉放松下来,“是吗?你知道我的住址、工作的地方吗?不说这些,你连我的电话号码都没有吧?”
  “……”山里总是信号不好,久而久之没有必要的事连手机也不愿意打开,又几乎整日都在一起,问联系方式这种事早忘的一干二净。
  边月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声音听着软软着,却又带着股阴阳怪气:“你怎么找我啊?”
  “……你现在告诉我!”
  “再说吧,”边月轻松地笑道,“先好好开车。”
  还要再相处一段时间,也不着急在这一时,便先按下不提。
  中途停了一会儿,休整了一两个小时又继续上路,终于在凌晨的时候进入一个叫昆木的县城。
  打了电话,招待所的小哥趿着拖鞋睡眼惺忪的爬起来给他们开房。
  “二楼左转尽头处,明天下午两点前退房,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含糊不清说完,钥匙交到他们手上,打着哈欠走了。
  两间房门对着门,进去前喻枫忽然叫住边月:“明天几点?”
  边月很早以前就很向往开在雪山山谷里的桃花,却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亲自去看过,现在距离目的地只有不到两小时的车程,莫名感觉到有些不真实。
  走廊里灯光昏暗,尽头的窗户敞开着,夜风悄无声息进来,好容易捂热的手又凉下去。
  眼里藏不住的兴奋却掩盖不了眼下的一圈青黑,边月看着他笑了一下:“不着急,你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去。”
  “那什么时候给我电话?什么时候加我好友?什么时候回去?回去之后什么时候联系我?”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边月无奈道,“不困吗?”
  “某人喜欢开空头支票,不问清楚我睡不着。”
  “明天、明天,都等明天再说!”
  边月把他推进房,顺手关上门。
  “近乡情怯”这种感情可以运用在任何事上,可能害怕真实的景色没有想象中美,可能害怕即使到了那里也没有答案,可能并不期待一个答案的到来……其实并不是因为有事耽搁这些年才没有到达,而是因为害怕面对所以才有意无意的避开。
  未知是很可怕的。
  边月好像丧失了面对未来的勇气,所以喻枫每提起“以后”一次,边月的心就退缩一次。
  如果喻枫不像他说的那样怎么办?如果又像以前一样陷入无休止的争论和妥协怎么办?如果突然又想一个人无牵挂的生活该怎么办?如果真实的她不能满足喻枫的期待怎么办?如果喻枫不能接受她的“叛逆”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像父母一样不再和她联系……
  她顶着“别人家的孩子”的光环长大,某天当她想彻底摆脱这个光环时,看见的是母亲伤心欲绝的脸,以及带着哭腔的质问。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变了吗?没有,边月知道她一直是这样的。
  她对以前没有丝毫留恋,她不想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做出违背本人意愿的选择,可是与人的关系一旦拉近,势必要为了对方而牺牲一些东西,边月害怕这些在日常看来微不足道的牺牲积少成多,彻底改变自己。
  这些年与不少人有过接触,大家说她特立独行,说她与大部分人不一样,边月嘴上说哪有,其实是很开心的,因为这些“特别”的地方意味着她本人正在被看见,而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乖巧”、“懂事”。
  现在的生活虽也有不如意的地方,但尚且还不想为了任何人而改变。
  喻枫似乎在门背后站了一会儿,然后边月听见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她轻轻抚摸门扉,几秒后,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晚安,转身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31章
  南湖公园附近是一片文化老街区,有许多有情调的小店,七八点钟,正是热闹,估摸在单行道上堵了十多分钟,交警骑着摩托从车前掠过,没多久,有了松动的迹象。喻枫解开围巾,放下车窗,右侧是一条骨瘦嶙峋的街巷,往上延伸,一盏笔直的路灯,悬着一轮清冷的月亮。
  拿出手机,按下定格。光线不够,画面极具颗粒感,月亮隐隐绰绰。看了好一阵,手机忽然震动,李知宴来电。
  不用接也知道他打电话来干什么,点开微信回了句“快了”,放下手机,看向窗外。
  李知宴回归祖国的怀抱的第二年,他爸火急火燎的给他订了亲,他拍着胸脯向他爸保证,只要不订婚,从此以后他就做个德智体美劳的五好青年。
  因为信誉太差,他爸不予采纳。
  即将面见未婚妻一家前夕,李知宴和交往不到一个月的女朋友分手。那姑娘也爽快,收了他的分手礼,领了红包,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空余李知宴苦不堪言。
  约在名为蓝色爆炸的酒吧,因为李知宴前女友喜欢的小众摇滚乐队常驻这家酒吧,叫了好几次让李知宴陪她去,李知宴都说没空,现在分手了,他又有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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