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那样,我睡得很好,反而有些不习惯。”艾格尼丝顿住。她感到小奥古斯特又在谨慎地观察她。艾格尼丝装作没有察觉,继续说道:“我没在红堡走多久就迷路了,幸好遇到了一位好心的神官为我带路。”
苏珊娜抬了抬眉毛:“你也会迷路?”
艾格尼丝笑着垂眸,没有答话。刚才即便没有法比安带路,她大概也能凭借记忆回到这里。但迷路实在是个好用的借口。
苏珊娜便转开话题,向身后面生的那几名女官颔首微笑:“刚刚到梅兹,你难免有不少难以适应之处,王太后派了这几位女士来照顾你的起居。”
艾格尼丝和苏珊娜对视片刻,在长姐的神情中读出了些微嘲弄的意味。
看来凯瑟琳对于王后身边的所有人都监视严密,艾格尼丝独自在红堡游荡一事令王太后颇有微词。
艾格尼丝向被派来“照顾”她的女冠颔首微笑,态度随和地说道:“王太后愿意派人来真是太好了,我带来的人太少,正愁要花好久整理行李,那么就麻烦几位了。”
领头的一人闻言似乎想要拒绝,却被苏珊娜一个眼神制止了。
“尼丝,我们也该去大圣堂了,不能让神官大人们久等。”
艾格尼丝一怔。她不记得今天有前去与神官会面的计划。
苏珊娜却像是没注意到妹妹的反应,以谈论彼此心知肚明的事的口气继续说:“虽然花了点时间,但好在神殿中支持重新对乔安问话的人也不少……”
艾格尼丝被苏珊娜挽着手臂往外带,踏出房门前匆忙回头,发现小奥古斯特已经不见了踪迹。
小王子奥古斯特早在母后和姨母交谈期间,悄悄溜出了房间。
他经常这么做,而大人们总是对他们在说的难懂的事全神贯注,从来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尤其是整天围在母后身边的那群人,一旦母后开始说话,就像是听故事入迷般对其他事不闻不问了。
虽然不免之后又要被母后和老师责怪,奥古斯特还是再一次开始冒险。
每次从母后身边逃走,奥古斯特踏上的都是同一征途:寻找父王。
奥古斯特知道自己和父王有同一个名字。老师说那是世界上最好最厉害的名字。这让他对自己的名字充满想要挺起胸膛大声念出来的自豪感。
但他很久才能见到父王一次。
母后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只要她笑起来,哪怕是母后身边最讨厌的、最烦人的家伙都会不由自主安静下来。但父王很少和母后见面。即便他们站在一起,也从来不说一句话。就好像他们在一起,就突然都成了哑巴。
可这多奇怪啊,他们明明都不是哑巴。母后会在奥古斯特睡前以那么好听的声音念故事给他听,父王也会问他最近都和老师学了什么,有没有被骂。
但和母后不一样,父王不会对奥古斯特笑。母后身边的人说,这是因为父王讨厌他这个坏孩子。而这又是因为父王只喜欢在母后之前的那位母后。但奥古斯特知道父王并不讨厌他。每一次父王抚摸他的头、轻拍他的后背的时候,父王的手都非常温暖,又有些发抖。
父王一定不讨厌他。
奥古斯特知道这个时候在哪里才能找到父王。大人们看不见他,所以他们会说很多很多奥古斯特偷偷记在心里的话。比如父王每天早晨都在同一个地方。那是离母后很远的走廊的最深处,摆满了巨大的桌子的房间。
通往那间房的走道墙壁上没有织毯和图画,只有盾牌和头盔。奥古斯特总觉得那些头盔的深处有邪恶的亡灵,当他贴着墙往父王走去的时候,亡灵们低下头凝视他,他总会害怕得想要拔腿逃跑。可这就是冒险中最重要的部分。奥古斯特在必须战胜这些亡灵,他必须当做它们不存在。
可并非每天奥古斯特都能坚持下来。有的时候他因为盾牌上映出的黑影逃走,有时候他被路过的侍官发现,送回母后身边。
但今天不一样。
奥古斯特勇敢地穿过这条走廊,然后悄悄推开看上去沉重、实际上很轻的大木门。
他学会先把耳朵贴在门缝上。
里面传来的声音让他的心脏险些跳出喉咙口:是王太后和大神官!
不能叫王太后祖母大人,要叫她王太后殿下。王太后是奥古斯特唯一害怕的人。每当母后的故事里有邪恶的巫婆出现,奥古斯特就会把这个故事当做王太后的故事。但这件事绝对不能说出来。只有这么做才能保护母后。
“这没有什么不光彩的,你是受害人,理查,不会有人觉得你面上无光。”
奥古斯特没有听到过的陌生人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有些愤怒,那个人在反驳王太后。奥古斯特立刻就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同伴。那个人这么说:
“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艾格尼丝对我真的不忠。有的……也只有她嫁给我之前的丑闻,而且那也死无对证!以此为证据我只会被人嘲笑。”
艾格尼丝……说的是姨母大人吗?奥古斯特偏了偏头。
“既然在嫁给你之前就行为不轨,叩扣群司二而2伍九仪死七搜集这篇文加入还能看更多吃肉文那么也可以说她在婚后背着你做了不少不知羞耻的事。理查,如果你真的想要打赢这场官司,就不能再顾虑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我和她彼此憎恶,我想结束这段婚姻,仅此而已。我不想要互泼脏水,那样……那样我在所有人眼里又会成什么样子?!”
大神官说话了:“理查大人,凯瑟琳大人,神殿虽然受理了公爵夫妇的离婚官司,但教义中婚姻是受三女神祝福的、神圣的、一生的契约,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可能简单撤销。”
“鲁伯特--”
“凯瑟琳大人,请您听我说。除非夫妻中有一方犯下了与教典相悖的罪,否则神殿只会给出让双方分居的判决。”
奥古斯特听了一会儿,失望地发现父王似乎不在房间里。他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宣布今天的冒险失败,还是继续在这等待。与此同时,王太后的口气变得愈发尖锐,就好像在责骂那个陌生人。
“如果那样的话,海克瑟莱的那群恶魔就只需要扳着手指头数着距离理查死去的日子,然后就可以将整个科林西亚收入囊中。这就是理查头昏脑涨下当初和他们定下的糊涂婚约。”
“那时我急需秘银甲胄和荷尔施泰因的援军,否则费迪南早就如愿以偿,把南科林西亚一口吞下了。鲁伯特大人,我之前也说得很清楚,我只想要神殿替我作为中间人,与海克瑟莱协商出一个彼此能接受的价钱。他们对发生了什么闭口不言,我可以再也不用见到艾格尼丝。”
“你这样的让步也太慷慨大方了,我可不能坐视拉缪家的爵位和领地就这么被糟蹋。和海克瑟莱的女儿撇清关系、重新从血统高贵的名门中选择一位妻子,我就是为此才请你到梅兹来的,理查。”
“王太后殿下,您的心意我感激不尽,但是--”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奥古斯特肩头。
他差点惊叫出声,立刻紧紧捂住了嘴巴。缓缓抬头,他瞪大了眼睛,开心地笑了。
父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站在他身后。
冒险完成。
父王蹲下身,和他平视,眉毛揪起来,看上去像是在为什么苦恼。但他说话的口气还是和往常一样:“奥古斯特,快回你母亲那里,从现在开始,你要保护好她。”
“发生了什么?”
奥古斯特的父王沉默了片刻,一瞬间看上去十分悲伤。他将手搭在奥古斯特肩头,比刚才要更用力一些:“之后可能会发生很可怕的事,会有人试图伤害你的母亲。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父王呢?您不保护母后吗?”
不知怎么,奥古斯特觉得,自己的这句话差点让父王哭出来。
但父王最后只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快去。”
奥古斯特迟疑了片刻,跑起来。
国王奥古斯特看着男孩跑远,抬头看向充当议事厅的西书房门楣。那上面悬挂着一柄据说斩落过叛乱者首领头颅的古斧。从孩童时代起,每当来到这扇门前,奥古斯特都会禁不住想,如果这柄斧子落下来会如何。会如何。
但今天他也平安无事地推开门,一脸漠然地走进母亲掀起的又一场暴风雨里。
“奥古斯特?”凯瑟琳看着突然推门而入的儿子,顿了片刻,重新转向理查准备继续抛出刚才未吐尽的说辞。
大神官鲁伯特向奥古斯特颔首致意,一如既往带着像是困扰又像是乐在其中的微笑看着王太后颐指气使。
理查注意到国王现身,明显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该借此脱身。
“母亲,我有事必须向您禀报。”
凯瑟琳转向奥古斯特,宽容地勾唇:“怎么了,我的孩子?”
“神殿今天应公爵夫人的要求,同意重新问讯乔安,也就是诅咒案的案犯。”
王太后、大神官、公爵的神情都瞬间变得严肃。
凯瑟琳瞥了鲁伯特一眼:“怎么突然间……”
“看来蓝血派在辩论中输了,革新派大概抓到了什么令人在意的新细节。”大神官事不关己似地依旧微笑着。
理查没有说话。
奥古斯特深吸气又呼气,看着母亲的眼睛,继续说道:
“那个乔安似乎之前曾经在红堡、在前王后身边待过很久。她似乎与前王后、还有上一位科林西亚公爵夫人的死都有关系。”
第068章 VI.
VI. She looked at me as she did love
“是, 向三女神和主父起誓,我所说的一切都完全属实,没有半点谎言。我是自愿说出下面这些事的。
啊对,首先必须再次陈述我的来历。我是个孤儿, 在南科林西亚伊普莱的神殿救济所长大, 所以姓氏就是那座救济所所在教区的名字。贫贱的人本来不配有姓氏, 但不知是谁起头, 那里的所有孤儿都声称自己有相同的姓氏, 伊普莱。乔安·伊普莱,这就成了我的名字。我十岁的时候就进入伊普莱修道院干杂活,在那里, 一位和善的女修士教会我读书写字。
她的名字已经无所谓了,那么多年过去, 她一定早就承蒙主父召唤, 还是说,如果她还活着, 她就必须为我犯下的罪付出代价?那位善良的贵人没有任何错,况且她也从没有教我任何关于魔法的事。神殿的神官大人们一定比我更清楚, 伊普莱的修道院聚集的修士大都反对将隐秘的万物之理传授给普通人。也就是现在所谓的神殿蓝血派。
但是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瘟疫之中,不论是神官、修士、还是伊普莱的普通人, 都一个个地死去了。那时候治愈疫病的灵药还没有完全诞生。我不知道那位善良的女修士是否也死在了那个时候, 我一个人逃走了, 因为听说寒冷的北方疫病并不严重, 所以我就往北去,但是在路上我就发现自己也感染了疫病, 变得和那些最终死去的人一样。
那时我什么都没有,就在路边昏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 我已经痊愈了。
对,我被圣堂的人捡回去,灌下了还在研制中的灵药。和我同样喝下药剂的人有很多,但活下来的只有极少数人。也许乌|尔|德还不愿意将我领走。我就留在那座圣堂继续干杂活,因为我识字,而圣堂中的人也在不断死去,研制药剂的那个老头就让我当助手。我拥有的关于魔法的知识都是那时的产物。那个老头并没有教我,全都是我在旁边看着偷学来的。他想要用对于疾病的诅咒来治愈疫病,所以……我了解的魔法大都与诅咒有关,草药我也稍微懂一些,但真的只有一点。治愈我的也是足以致死的诅咒。我身上至今有脓包留下的疤痕,诅咒的痕迹……你们也已经检查过了。
那个老头最后也染病死了。我又开始流浪,疫病时梅兹也受损严重,红堡中急缺人手,我识字、又稍通医术,就作为最低级的侍女进入了红堡。那是原本我这样的人想都不敢想的改变。我学习上等人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腔调、用的词汇,直到没人能够因为我的口音和举止嘲笑我。现在的我……都是进入红堡最初那一年拼命学习的成果。
之后的事……我该先从哪里说起?
是,那么就先说前任科林西亚公爵夫人克里斯汀。我是作为陪嫁随侍的贴身侍女跟着克里斯汀前往布鲁格斯的。她是王太后殿下的侄女,若真的论门第,应当比理查的拉缪一族还要历史悠久。克里斯汀确实是一位高贵的女性,正直而刚烈。刚开始理查和她的婚姻美满,他们尊重彼此,但问题在于四年过去,克里斯汀依然没有怀孕。医官不断地来来去去,但都束手无策。
而理查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孩子。然而拉缪一族实在是人丁断绝,连可以收养的孩子都没有。于是理查就和克里斯汀商量,希望能够在她的许可下,和别的女人生下继承人,而后偷偷归到克里斯汀名下。
克里斯汀无法接受这个提案。她幻灭了,感觉自己的丈夫完全是另一个人。她亲口对我这么说过。不仅如此,克里斯汀还因此与理查彻底决裂了。她就是这样一个无法容忍洁白桌布上哪怕一点油渍的人。即便王太后出面试图调停,克里斯汀都拒绝让步。
即便理查放弃了那个想法,克里斯汀还是无时不刻对理查抱有怀疑,不管理查去哪,她都会坚持跟随。如果是她不适合登场的场合,她就会派人盯梢送回消息。在所有人看来,她恨不得将丈夫关在笼子里豢养。
理查认为自己理亏,那之后两年,他都努力包容克里斯汀的猜忌和冷言冷语。但他终于忍无可忍,与克里斯汀大吵一架。自那之后,克里斯汀就拒绝和理查说话。而直到她离世,她和丈夫也的确一句话都没有说。如果是不得不向理查转达的消息,克里斯汀都会差遣中间人,比如身为贴身侍女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