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说过。”
风大,她眯着眼看他:“我今天早晨去了趟栖民路,那个小三就住那里,开了一家早餐店。”
栖民路,周砚均知道,是出名的城中村。早十年前就计划拆掉重建,但项目计划水太深,到现在都没动工。
“小三老了好多,发根全白,完全是中年老女人的模样。我记得有次在游国勇的办公室见过一次,那时候她烫着卷发,香水味熏得我头晕,大红唇像妖怪一般。游国勇说要娶她,我在办公室大闹,她哭哭啼啼的柔弱样。但游国勇去开会后,她不装了,龇着红唇站到我面前,说我再闹腾都没有,她即将成为游夫人的既定事实无法改变,而她的儿子也终归改姓游。”
周砚均找到了她情绪低落的缘由,“都过去了。”
游星摇头,“不,没有。她趋炎附势,心机深沉,为了富贵竟丧失良心,我妈是被她害死的,是被她一则则短信,一张张照片挑衅死的。就算她过得不好,我还是觉得不痛快。”游星恨,恨为什么不是她跳下去?
为什么坏人像没事人一样安逸活着,而无辜的人却痛苦着,她不理解。
她是名牌大学毕业,如今落得在城中村卖早餐糊口,旁人不知,只有游星知道是游厉的手笔。
告白无疾而终,和这件事有何联系?
他没有急着问,任由她继续。
“从栖民路回家后,我睡了很久好久。做了好多梦,梦到了以前好多事。梦到小三一次次挑衅我,我和她大打出手。游国勇将她带去舞会,我就去舞会闹。他带公司,我就去公司闹,但还是没能阻止游国勇想给她名分这件事。不过还好,我哥回国了。”
周砚均隐约听到过,但他向来不爱听这些,也没往心里去。
“你知道为什么她费尽心思,最终却仍未进到游家门的吗?”游星的眼睛闪烁光,他不知道是泪花还是路灯的反射。
周砚均怕她冷,她的手很冰,他再次捞回她的手想焐热,轻摇头回应。
“因为,她儿子死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坠入冰窖,“她儿子死了,她疯了,后来怎么好的,我也不知道。”
周砚均顿了顿,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浮现。
“她儿子死前,我去见过,我至今不知道我是不是刽子手。我已经不记得是受什么刺激才突然找到他的学校去,我以为他和他妈一样,无耻,张狂,厚脸皮。当我将各种恶毒词汇像刀子朝着他红一下白一下时,他竟然毫无反抗。我说他是私生子,是来脏了我们生活的垃圾,他沉默。我说他和他妈一样,心机深沉却装得无辜脆弱,他沉默。我说他妈是杀死我妈妈的凶手,他问我他来赎罪行不行?”
游星记得他的每一句话,眼神,语气和动作。
“他死了,因为抑郁症。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他为何说赎罪,因为他亲眼看到我妈跳下去,心理医生跟我说,那应该是他抑郁症的源头。像不像冤冤相报。”她苦笑。
周砚均看到她的眼角有泪珠渗出,他伸手温柔为她擦拭。游星继续道:“忘记跟你说小三叫什么了,叫......黄锦霞。”
周砚均的手顿住,定神与她对视。
他记得高三填资料时,黄云锡带来户口簿复印件,周砚均看过一眼,户主叫——黄锦霞。
——
此后长时间的沉默,让一向沉稳的周砚均竟然像走进了迷宫,越走越找不到出路。
十年前的黄云锡说过的话,以往她零散无由头的话,还有刚才她的一字一句,成了拼凑完的巨大拼图。游星这才哽咽道:“我多么期待这场告白,我也知道为了给我一个浪漫仪式,你费心费神。可我不能昧良心,瞒着你,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周砚均沉默不语,眺望市井灯火闪烁,鳞次栉比的钢铁森林,它们冰冷萧瑟,它们默不作声包容一切。他从口袋里顺出烟盒和火机,肌肉记忆般叼上,一手按住火机,一手拢火,垂头点烟。
他第一次没有问她意见就自顾自点上。
游星继续坦白:“你也知道我胆小,他死后,我将此事归咎于自己,整宿整宿不敢睡,总觉得黄云锡会来梦里索我命。但是我不敢告诉我哥,后来我出国了,失眠的问题略好些,但还是不停自我折磨。
有次,医生告诉我,解决梦魇最好的方式就是直面它。正巧我哥让我去原谷,一看原谷的老板是你,我就想,也许你知道他自杀的内幕,也许你能证明黄云锡自杀另有他因,和我无关。那么这样,我就不用再自我折磨。可最后,证实确实是我,我就是刽子手的事实。”
“动机不纯的接近你,但后来朝夕相处,我喜欢上你,这份喜欢是纯粹的。可是我知道,黄云锡对你很重要,而我,是导致你的好友去世的推手。”她的喉咙干涩,像被风灌进去了,眼角没有泪。她比预想的状态好,起码忍住了泪水。
游星起身,“对不起,我觉得我们都该想想,该怎么处理这段关系。司机来接我了,我先走了。”她紧握手机,手机一直震动,是阿敏打来的。
游星无法和他一直坐着,勇气只能支撑到此,她承受不住他的半点重话。
第64章
她的手机里有十几个闹钟,最后一个闹钟响起后她迷糊起来洗漱,洗把脸看着洗手间的不同,清醒过来,她不是在流原,也不用早八。
空洞又迷茫地躺回床上,意识清醒了百般睡不着,索性起床去了振亚。
游厉开完会雷厉风行回办公室,背对他斜倚桌子边沿,眺望落地窗的人回头瞥了他一眼,又转回去。游厉反应一瞬,“不去上班,你来这里做什么。”
游星是来和游厉谈判的,原谷她不会再去了,即便要赔款,又或者其他更为苛刻的条件,她都不会再去。
游厉没有劈头盖脸的骂,他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原因。”
“没有原因。”
游厉盯着她看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他估摸和周砚均有关,那日饭桌上当易振海的面一阵夸赞,舞会又挽着周砚均的手高调出现,这就又甩脸不去了,还义正言辞再也不去。“游星,工作不是儿戏,不是你意气用事的地方。你是个成年人,不要总这么任性。”
“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幼稚,意气用事。随便吧,反正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去了。”
游厉懒得和她绕,直问:“和周砚均怎么了?”
“没有。”她干脆利落否认。
“既然没怎么,为何不去?”她越是这般,游厉越笃定。
谭斯羽的暗示她没忘,“你不是不想我和他走太近吗,我很听话。”
游星和周砚均的事已然从舞会传了出去,昨儿一天,游厉已经遇到三人向他打探情况。他看得长远,觉得周砚均未必是适合游星的人。
而他将妹妹交给值得信赖的人,但这人却在背后惦记自己的妹妹,游厉左右觉得不大舒服,像被人背刺了。
不去也好,游厉确实不赞同她和周砚均在一起。“不去可以,回家来做什么,先告诉我你的近一年的规划。若重蹈覆辙,那不如在乡下待一辈子。”
‘规划’二字刺了她一下,她才写没多久。
“可以。”
游厉想起易振海昨日的电话,“易总说前天舞会上,鑫越科技的陶元亮的儿子陶戴文见你后想和你交个朋友,让易总牵线搭桥约你见面。”
游星身心俱疲,果断拒绝。
游厉料到,“一直跟你说,门当户对不仅指家庭背景,也是映射两个人的世界观,感情观和金钱观。是两个人棋逢对手,在家庭学历职业上有相同的认知。游星,看长远点。你从小养尊处优,能下沉过得了苦日子?所以有合适的,还是去接触一下。”
“让我找个门当户对的,说难听点,就是商业联姻。游厉,你是不是资本家做久了,连亲妹妹的感情都要拿着算盘精打细算才行?”
——
游星在家躺了好些天,无所事事。夏知桐下班后去她家躺,等打工人要睡了,她就去立琪家熬大夜,通宵喝酒玩游戏。等白天大家都忙时,她才睡大觉,又开始昼夜颠倒。
游星重回先前的颓靡,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厮混各种酒吧夜店。
游星发现,工作是□□痛苦,无业游民是精神痛苦。
夏知桐知道她和周砚均掰了,具体缘由问不出,提过两回周砚均,见她不高兴就不再提。立琪倒是一回都未提过,只说娱乐圈里帅哥多得是,她给姐妹儿介绍资源。
而她再也没去过原谷,齐佐没过问,只有李宥雨偶尔发两条消息问候她。按周砚均的性格,他应该不会告诉众人细事,但众人都很默契的掠过他们二人这层关系,也不追问什么,那日的告白仪式也不了了之。
这场轰轰烈烈的爱,她还没谈就结束了。虽面上嘻嘻哈哈,但酒后还是会一遍遍念着那灼烫的名字。
夏知桐劝她去和陶戴文见面,说疗愈失联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恋情。
说起陶戴文,游厉不经其同意就将微信推给了他。游星不好拂面子,偶尔敷衍回两句。陶戴文知进退,隔两天借某件事开启话题,聊上两句就自动退下,绝不死缠烂打。
他约过游星几回,但游星每回都找借口拒绝。至今她都不知人长什么样,算网友。陶戴文与她循序渐进地交朋友,谈吐不凡,幽默也有深度,游星逐渐也不排斥这个人的消息,会偶尔主动抛话题和他一来一回多聊两句。
一开始游星坚定拒绝,但立琪也说忘旧爱最快的方式就是寻新欢,说多了,她逐渐动摇。在最后一次陶戴文约她去听音乐会,她答应了。
“如果是个地中海矮挫丑男,我绝对不顾及颜面当即走人。”游星第一次面基网友,有些紧张。
夏知桐坐沙发上等她化妆,“那你化什么妆,带个口罩,假装路人路过。不是容貌诈骗犯,你就揭下口罩坐下,如果丑,你就路过,他一时半会认不出。”
游星拖着她一起去,夏知桐不答应,只说开车送她到大剧院门口。
——
川平的冬延绵,没半个月就是过年,街上皆是裹棉袄的人。
哪怕冬天,她也没放弃辣妹穿搭,长款灰色呢子衣,内搭修身打底,短裙配黑色长靴。红棕格子围巾搭在手上,出门前夏知桐揶揄她:“还说不想去,精心打扮两小时,是想辣死相亲对象?”
游星辩解打扮只为取悦自己,无论见的人是收破烂的乞丐或重要的人,用心打扮出门,靓女出街,只会自己开心自信。
自来熟人从未与网友面基,有些紧张和无所适从。游星下车前还企图哄骗夏知桐一起,夏知桐冷漠拒绝,待人下车后绝情扬长而去。游星无法,迈步上剧院前的阶梯,心里想第一句该说什么?
陶戴文先到,站在剧院大门口。远远就看到她,向前走了两步迎她,初次见面,他很绅士的备了鲜花。“终于见面了。”
游星浅笑,心里暗自松口气,还好,不丑。
“我叫你小星可以吗?”
游星随他,“小星,游星都可以。”越是不熟的人,唤全名越尴尬,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快速缩短距离。
下一句他问:“小星是不是兼职做穿搭博主。”
“嗯?”
“不仅人好看,穿搭也很厉害讲究。灰色大衣耐看又简约,显得人很精神。当然,人也美。有空的话能发链接给我吗,正好过两天我表姐生日,正愁不知道送什么礼物。”他说得很自然,听不出硬夸的痕迹。
游星笑了,他确实很会夸,夸到她的心坎上,再与他对视时少了两分初见的陌生。她遇到很多一见面就夸她好看漂亮,但究竟是真诚还是客套,她都听不出了。
三排三坐四坐,两人寻了位置坐下。她看着一旁宣传海报上的演奏团以及各种弦乐器,想起在他的车上听过的钢琴曲,他喜欢,不免抽离一下。
也正是因他喜欢,陶戴文说去听交响乐时,她才决定见面。
学钢琴时被折磨生了阴影,长大后她竟一次都没去过这种交响乐演奏会。
陶戴文开玩笑:“刚坐下就走神,一会儿开始演奏了是不是就要寻周公了?”随后又说:“如果不感兴趣,我们就出去?”
游星否认,“没,我是交响乐沙漠,适当灌溉一下了,一会你不嫌弃,可以多给我普及一下。”她偏过头看着他说话,陶戴文的身旁有观众寻着座位坐下。
她无意识落了眼在他旁人的身上,表情凝固住。
陶戴文顺着她的视线扭头望身旁的人,试探性问游星:“认识?”
游星僵硬点头,没了下文。
陶戴文又扭过头看去,对方和游星的视线交汇,他打断并伸手,“你好,陶戴文,小星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听音乐会都能偶遇,缘分不浅,怎么都得认识一下。”
临近开演时间,灯光转变,厅内光线暗了几分。陶戴文的眼神晦暗不清,浅笑着等他伸手。
“你好,周砚均。”
游星一时不知道以哪般态度应对他,自打那一晚后,两人再也没见过。她顿时没了心思听音乐,坐立难安,中间夹着个陶戴文,她更是难受得很。
他会不会误会,要不要解释?
算了,他又没问难不成要上赶着解释?那他的身旁人是谁,又是谁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吗?周砚均这么快就走出来和别人相亲了吗?
周砚均看着她,“真巧,在这里遇到。”他的目光落在她抱着的花束。
游星缩了缩手指,“嗯。你也和朋友一起?”说时她看向他的身旁人,是个女生,欲听他介绍和身旁人的关系。女生这才出声自我介绍,叫什么她没听,只听到两人是朋友关系。
周砚均没解释人是谁,两人瞬间掠回陌生人的关系,甚至不如陌生人。
灯光又暗了几分,红色幕布拉开,各自坐正后将目光投向舞台。
——
游星整个游离,陶戴文告诉她结束了,她才回过神跟着人群往外走。
她只想迅速逃离,装模作样的道别都不愿装。但陶戴文体面,在剧院门口和周砚均道别,并客套询问他们要不要一起用餐。
游星玩笑道:“你看不清形式吗,要当电灯泡自己当去,我不去。”
陶戴文哈哈笑:“是我没反应过来,那就不打扰周总和朋友了。”
周砚均全程没表情,不冷不热和他们说了声再见,和身旁人走了相反方向。从他转身,游星的目光才敢毫无顾忌落在他的身上,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变小,直到消失在转角,她不自觉叹口气收回目光。
陶戴文引着她往停车场去,他没多问游星。在看到周砚均那一刻,他就知道是舞会上她挽的人。
接下来的时间,游星一直心不在焉,无论他开玩笑调节氛围,或是说其他有趣的事,她连笑都懒得笑。陶戴文自知无趣,也缄默起来。
游星本以为尝试去见新朋友,以减少阵痛,却没想成了加剧。下车前,她无奈笑了笑,“不好意思,今天兴致不高,让你也不痛快。你知道女孩子嘛,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