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华山二三事——燕北远江南【完结】
时间:2024-03-12 14:39:24

  “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齐谨越想越气,当着秦慕的面便骂出了口。
  清楚这位四师兄是个爆裂性子,爽利率真,秦慕本不想计较,全当没听见这话。
  不料这话恰巧被闻讯赶来的严凉听见了,他提剑而上,一声不吭就对齐谨动手。
  “嘭”的一声,一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猛地吐了一口鲜血。
  这人自然是严凉。
  此时的严凉还是一个普通人,根本不是齐谨的对手,一个照面便被灵力掀飞了出去。
  “阿凉——”秦慕来不及阻止他鲁莽的行为,只来得及看见他飞出去的身影,慌忙赶到少年身边。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齐谨对拖油瓶般的严凉本就没什么好感,此时说出的话满是鄙夷。
  严凉紧紧握着秦慕的手,本想安慰她,一张嘴却只呕出一口血来。
  “你敢伤他?”秦慕瞧着少年情况糟糕,本就心内焦急,又听到这嚣张的话,怒气翻涌,缓缓站起,一步步逼近。
  “微末之躯本就该好好在泥里挣扎,妄图攀龙附凤,一飞升天,只会摔得四分五裂。”齐谨说着风凉话。
  “荼——蘼——华——盛——”秦慕一字一顿地说出四个字。
  顿时,原本风和日丽的演武坪上狂风乍起,飞沙走石,乌云遮天蔽日,仿若换了天地一般。
  众人惊奇地发现,秦慕脚下步步生花,凡她所过之处都开出了大片的荼蘼花,繁茂艳丽,甚是诡异。
  而方才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齐谨被荼蘼花团团包围,动弹不得。
  更可怕的是,分明没有被重击,他的嘴角却流出了鲜血,绵延不绝。
  “如何?脏器受损的滋味不好受吧?”秦慕语气森冷,眉目冷淡,凉凉地说,“天地万物,生而平等,谁都没有资格评判高低贵贱。今日你踩在脚下的人来日可能令你无法企及,今日你奉若神明之人来日也可能跌落泥潭。你不会永远高高在上,没有人否认你的努力,可也别看轻别人的付出。”
  齐谨似有所感,面上却不显,仍旧一副高傲的模样,而秦慕见状,缓缓抬起了手。
  “阿姐——”严凉适时出声,拉回秦慕的理智,在她做出无可挽回的事之前阻止了她。
  议事殿前,师徒四人全程旁观了这场闹剧,此时楼祎正焦急地进言:“恳请师父出手相助。”
  “助谁?”凌风老祖故作不知,揣着明白装糊涂,反问了一句。
  “自然是四师弟啊。”楼祎理所当然地回应,他可没忘记方才看见秦慕那可怕的压倒性的爆发力。
  “你们挑唆着那个傻小子去找茬,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还想诓骗为师出面。怎么?你们觉得为师是个蠢的,任由你们愚弄?”凌风老祖板起脸,身上收敛起的威压陡然释放,气势十分骇人。
  “徒儿不敢。”三师兄弟连忙跪下认错。
  凌风老祖郑重地说:“老祖收了那丫头为徒,那她便是你们的小师妹,你们应当爱惜保护她。下次若再敢寻隙滋事,休怪老祖我不讲情面,治你们个欺压同门之罪,将尔等逐出师门。可听清楚了?”
  “是。”三师兄弟对望一眼,都意识到师尊此番是真的动怒了,赶忙认真应下。
  而演武坪上,秦慕擅自施展高等秘术,体力不支,还没走到严凉身边就双眼一黑,人事不知了。
  齐谨身上的术法还没解,整个人陷在荼蘼花中,倒是与那花成了一体。
  凌风老祖察觉情况有异,一闪身来到演武坪上,当即便给秦慕输送了一道精纯的灵力。
  “老祖,阿姐没事吧?”严凉忍着体内的痛楚,半跪着陪在秦慕身边,神情焦急。
  “暂时没事,可她方才强行驱动灵力,导致灵府枯竭,灵脉受损,怎么都得躺上个把月了。”凌风师祖恨铁不成钢道,“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本想收个女弟子能省点心,没想到是个性格刚硬的。亭华山今后怕是清净不得了。”
  “老祖,能不能替阿姐修复灵府?这样她能少受一些苦楚。”严凉请求道。
  “你当灵府是瓷器吗?说修复就能修复的吗?”凌风老祖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大放厥词的严凉,发现他嘴角血迹未干却满眼只有秦慕,不由叹了一口气,好言相劝道,“你先处理过身上的伤再来看顾秦慕,有老祖我在,她不会有事的。”
  “我没事,不过小伤罢了。”严凉并未接受凌风老祖的建议,坚持道,“老祖专心治愈阿姐即可。”
  “这也是个冥顽不灵的,还病入膏肓了。”凌风老祖一眼便看出严凉的执着异于常人。
  “好了,在洞府休养月余便可痊愈。”老祖不再多言,专心治疗,结束后一挥手便将秦慕送回了净华峰。
  “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严凉强撑着破损的身体,走到齐谨身边,坚定地说。
  “我等着你。”齐谨不甘示弱地回应。
  凌风老祖对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不置可否,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衣袂飘飘地离开。
  “师尊,求你救救徒儿。”齐谨仍被困在花丛中,大声嚷嚷着求救。
  然而,他的诉求并没有被采纳,凌风老祖早已没了踪影。
  三个师兄轮番上阵,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却始终没能解开秦慕施放的诡异术法,最后只能奉劝了一句“善自珍重”。
  “师尊——师兄——”楼祎喉咙都快喊破了,但于事无补。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演武坪上经常能看到一副奇景。
  一大丛花簇静静地开着,不时有鸟雀飞过来,在那上面蹦蹦跳跳的,似在寻找合适的地方做窝。
  接着便可听到一个暴怒的声音响起:“走开,快来个人把这些鸟赶走。”
  弟子慌忙上前帮着驱赶鸟儿,可不知是不是这簇花太过特别,即便时时驱赶,可鸟儿却仿佛聚拢得越发多了。
  这些鸟儿不但数量多了起来,连同胆子也越发大了,居然将花丛当成了便溺之所,楼祎苦不堪言。
  受苦多日,听着头顶绵绵不绝的叽叽喳喳声,楼祎如今只剩懊悔,悔不当初,若是回到那个时候,他定然不会出手。
  而亭华山上,有这个觉悟的不仅仅只有他一人,门中的弟子见识过秦慕的雷霆之怒,早就在心里默默地将她列为绝对不能招惹的人,毕竟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若是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沦为雕塑物或者“茅厕”。
  于是,因着这一架,莫心真人在亭华山名声鹊起,却也给人留下了脾气差,不好惹的印象。
  秦慕此时一无所觉,正陷在无穷无尽的噩梦中,自身难保。
  严凉守在洞府之外,一心一意,一动不动,侧耳倾听着里头的动静,仿若可以感知到里面那人的呼吸心跳一般。
  “这是哪儿?”秦慕陷在黑色的梦中,不知该往哪儿去。
  忽然,她仿佛听到了谁的呼唤:“姐姐,姐姐,姐姐——”
  一声声,一句句,刻骨铭心,痛彻心扉,令听者心酸,闻者伤心。
  秦慕寻声而去,见到一点微弱的白色光点,待要靠近,却发现陡然被吸入了漩涡之内,来到了一处无比熟悉的地方。
  这地方正是她的洞府,两个时空的洞府,但按照这个布置来看,极有可能是上个时空的。
  而随即出现的那个身着黑色衣袍的人也证实了她的判断。
  严凉什么时候喜欢黑不溜秋的颜色的,先前他大多爱穿素净的颜色。
  这一瞬间,秦慕明白自己回到了上个时空,可见到少年一步步靠近,不知为何,她却动弹不得。
  就在她进退不得时,却见少年径自走过她身边,与她擦肩而过,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她似的。
  秦慕甚为诧异,目光跟着严凉的身影流转,很快便见到了令她惊诧的一幕。
  石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与秦慕一模一样的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另一个她。
  严凉细细摩挲着那个“她”,动作娴熟,似是做过无数遍一般。
  秦慕旁观这副徒弟爱抚师父的场景,觉得毛骨悚然,更可怕的是那个“她”无知无觉,像是个木偶一般。
第37章 旧时空的丧心病狂
  “睡了这般久,你怎的还不想醒呢?”严凉将脸贴着“她”的脸颊细细摩挲,委屈道,“我想你了。”
  此后,秦慕便听严凉细细述说着思念,如此温存片刻,才直起身,以指为刃,猛地在小臂上划了一刀。
  鲜血争先恐后地流出,少年却浑不在意,慢悠悠地拿过石台上的碗,接了整整一碗,而后随意将袖子扯下,也不管伤口处的血止住了没有,只顾端着碗,慢慢凑近床上的人,舀起小半勺血,细细地喂给那人,动作轻缓而熟练。
  分明是无比温馨的画面,却看着尤为诡异,令秦慕头皮发麻。
  方才严凉掀起衣袖的那一刹那,秦慕清楚地看见他的胳膊上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爬满了伤疤。
  细细长长的疤痕,一看便知道是利刃所伤,而方才少年所作所为已然足以解释这些疤痕是为何而伤。
  秦慕不记得上个时空自己有过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光,至少清醒时没有。
  那眼前是场景便只能是她离开后发生的。
  秦慕原本想着,自己离开后,这个时空也会随之坍塌,剧情不会有后续发展。
  可如今看来,是自己太过天真了,这个时空的一切仍在进行,只不过自己没有参与其中罢了。
  正发呆的秦慕听到趴伏着撒娇的少年开口说话了:“据说逍遥宗有一件能收集魂魄、起死回生的宝物,我这就去为你取来。先前我向他们借时,他们没有答应,所以这一次去可能要费些功夫。不过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起死回生?”联系严凉先前的所作所为,秦慕忽然明白了什么。
  敢情少年以为莫心真人是猝死,想着为她聚齐灵魂,好让她起死回生。
  眼前蓦然浮现方才见到的场景,心中不由泛起阵阵酸涩,暗叹眼前的少年当真固执地有些愚蠢了。
  想必他自己也清楚留下的这具躯壳内已没有一丝魂魄,却仍然不肯放弃,在绝望中苦苦挣扎。
  当时那只金雕妄图夺舍,莫心真人的魂从这具躯壳中消失了,魂都不在了,哪里还能起死回生。
  严凉偏执地抓着一根虚幻的救命稻草,怎么都不肯放弃,上上下下地折腾,几乎将修仙门派都得罪完了,结下了一大堆梁子,招来了一大帮子仇敌,可即便被各门派围追堵截,他仍旧死守着那副躯壳,坚持他的师父能回来。
  这一切,秦慕都看在眼中,看着他每日定时定点放血,从不间断,看着他兴致勃勃地找回法宝,却又因得不到任何效果而将它们亲手摔碎,看着他眼中的光越来越诡异,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阴鸷,看着他的举止越来越偏执。
  不是没有想过阻止,可她在这个时空已然没了存在的可能,根本不会被发现,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折磨自己。
  这一日,脸色白得吓人、毫无血色,浑身没有一丝活气的严凉照例要放血,一撸袖子便可看见如今他的两只胳膊一片狼藉,原本白净的手臂上都是丑陋的疤痕,根本找不出一处能下手的地方。
  眼看着他又有往胳膊上落刀子,秦慕情急之下,忘了自己根本无法触碰少年的事实,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去拦。
  结果可想而知,秦慕眼看着自己的手直直地穿过少年的手腕,落到了那躯壳上。
  正暗自恼恨的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受到什么东西感召一般,被往同一个方向吸去,她的手牢牢地贴在那躯壳之上,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而她在那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了即将会发生什么事。
  一阵天旋地转后,秦慕睁开眼睛,感受片刻,立刻明白身在何处了。
  她回到了莫心真人的躯壳中。
  严凉嫌恶地看了一眼自己布满伤疤的手臂,正打算似先前一样随意划一刀了事,不料手腕却被牢牢抓住了。
  意识到这手是谁的之后,少年愣住了,许久不敢抬头去确认,眼中满是惶惑与忐忑。
  “阿凉,疼吗?”秦慕温柔地发问。
  严凉没有回应,生怕丁点声音便会惊破此刻的美好。
  “阿凉,许久未见,你受苦了。”秦慕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姐姐——”严凉停了片刻,这才忐忑地开口,“真的是你吗?”
  “阿凉,还记得我当年为你取的字吗?”秦慕忽然提起一桩陈年旧事。
  “记得。”严凉闷闷地应了一声,脸颊挨着秦慕的手掌,亲昵地蹭着,想只撒娇的猫一般。
  秦慕声音渺远,回忆起往事:“初见救下你后没能好好告别,再一次相见就在亭华山,那是的你看起来对谁都是一脸防备,一双眼就跟狼崽子一样。我怜你身世孤苦,自小飘零,期望你今后平顺和乐,一生无忧,便为你取了‘温愉’二字,可你似乎并不喜欢,神色淡漠。”
  “姐姐,我喜欢的,很喜欢。”严凉猛地抬头,急急辩解,一把抓住秦慕的手就往自个儿怀里探,嘴里振振有词道,“在这儿,阿姐你摸,我不敢忘记你赐的字,把它纹在心上了。这样它就永远陪着我,像你陪在我身边一般。”
  秦慕原本要挣扎,听到这番话后却愣住了,任由严凉引着她的手来到温热滚烫的心口处,那灼热的温度差点逼得她往后缩,可恰在此时,指尖却触碰到了凹凸不平的所在。
  他居然真的将字纹在了心口。
  这可是心哪,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笔一划地刻上两个字,该有多疼啊。
  秦慕不敢动,仿佛一用力就会牵动伤口,弄疼手下的少年。
  严凉看清了眼前之人脸上的疼惜,嗤嗤地笑出声,一脸欣喜,像得了糖果的孩子,连笑容都是甜的。
  “笑什么?”秦慕有些尴尬地想收回手,奈何却被攥得紧紧的,无法挣脱。
  “阿姐,我很开心,你是关心我的,对不对?”严凉眼神晶亮,似是盛着一泓明月。
  “你放手。”秦慕有些恼羞成怒了。
  严凉见好就收,不敢太放肆,依依不舍地放了手,却又挨得近了些,眼中满是热切,低低呢喃了一句:“姐姐,你真的回来了,真好哪。我们从此以后再也不分开了,我不会让你再遇到危险,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秦慕似乎感受了什么,温柔地摸了摸少年的头,柔和地说:“阿凉,苍生万物,红尘俗世,不必执着。”
  严凉立即察觉出了不对劲,见眼前之人缓缓合上眼眸,当机立断使出了聚魂之术。
  上一回秦慕的灵魂脱离躯壳时,严凉没来得及察觉,这一回施术及时,居然真的将魂灵留住了。
  可规则之力主宰着世界的法则,严凉拗不过,最终也只来得及听见一声“保重”。
  大梦初醒,千帆过尽,一世已没,往事已矣。
  净华峰洞府之内,秦慕猝然睁眼,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一声声绝望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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