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这个。”虞伯延没多说,只交给他一封皇帝亲笔写就的密信。
张太医一头雾水地打开,看完后心头的疑惑却一点没减轻。
他向来不是个多嘴的人。既然陛下让他配和,他照做便是。
于是,他作出一副尽力施救的模样,拖延太后。
只是,做戏这件事,他果真不擅长。在内殿忙活一个多时辰,愣是急出一身汗。
一出戏演完,张太医终于忍不住问他:“虞尚书,陛下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好端端地怎么开始设计起太后了。莫非他们母子间出现了觑隙,陛下想用这一招来试探太后是否真心挂念自个?
虞伯延瞥他一眼,淡淡道:“你很快便知道了。”
—
赵太后一进门便感到了怪异。
殿里空荡荡的,一个伺候的奴婢也无。她心头直坠,几步蹿至榻前,撩起帷幔一看。
果然空无一人。
她身子一软,跌坐在榻上,面皮轻轻抖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她潜意识忽略的线索此刻无比清晰地展现于前,串成一条线。
提前毒发的子蛊,皇帝忽然病倒,雪晴宫无人,琼枝……
琼枝……
赵太后狠狠闭住了眼。
中计了!
皇帝竟以自己的安危为饵,给自己下套!
她喉间涌起股腥甜,苍老的眼中满是愤恨。
青砖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细长的身影,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恍如鬼魅。
“太后,请吧。陛下正在雪晴宫等您呢。”虞伯延敛了双眸,对着那似被霜打的老妇回道。
—
一片令人胆颤的压抑。
张琼华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桌案后头那人的一句话,畏惧更深了一层。
“这便是奴婢知道的全部了。”张琼华浑浊的眼里满是泪水,“奴婢万死也难辞其咎,可奴婢的两个儿子是无辜的。求陛下留他们全尸。”
她握着地上的断骨,低声哭求着他不要折磨自己的孩子。
当年做那等昧良心的事后,张琼华便想过事发之后自己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可亲眼经历了,她方知痛彻心扉,锥心刺骨是何等滋味。
“全尸?”陆玄璟喉中发出声低笑,猩红的眼里满是癫狂。
“你为了你的孩子,来害朕的皇儿。竟还敢奢求朕留你们母子三人全尸。”
他从书案后起身,走到地上的老妇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语气冰冷刺骨。
丝丝缕缕的寒意自张琼华脚底窜起。
她仰头,望着眼前的男人,眼里发出一抹奇异的光亮:“奴婢不过是听从太后娘娘的吩咐罢了。罪魁祸首不是奴婢!”
“朕知道。”陆玄璟轻轻地笑了,“一切都是因为朕有一位好母后啊!”
赵太后一进门便听到了男人阴寒的声音,身子不自觉地僵住。缓了几息,她方稳住心神。
“这是怎么了?陛下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赵太后若无其事地问道。待走到近前,她似是发现了地上的女人,讶道:“琼华,你怎么会在这里。”
竟是打算蒙混过关了。
陆玄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做作的表演,身形未动。
没人搭话。
赵太后的脸色胀红起来。
令人难堪的沉默中,赵太后的戏没法再继续了。
她收了神色,冷声道:“陛下龙体无碍,哀家便放心了。没事的话,哀家先走了。”她朝张琼华使了个眼色,是要领她回去的意思。
“为什么?”陆玄璟垂眸看着矮他半头的老妇。
似是第一次认识她。
“为什么?”赵太后重复了一遍,仰头轻笑道:“哀家是为了陛下啊。”
她的眸中流露出一抹轻盈的愉悦来。
“我儿啊。你从小不受先帝疼爱,封地也是偏远穷苦之地。若无意外,你此生都会将是个不受重视的藩王。”赵太后语气似梦似幻,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
她出身不显,在后宫挣扎多年仍只个小小的嫔。内心不甘自苦毋庸讳言,然最令她忿忿的并非是自个不是宠爱,而是她十月怀胎,从小机敏过人的儿子也将泯然于皇子间,对处处不如自己的人俯首称臣。
蛊,对别人是毒药;对她,可是救命的良方。
一切如她想象中那般顺利。
她的儿子,她富有雄才大略的儿子成功登上了皇位,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存在!
“莫要怨哀家心狠。换做任何一个母亲,她也会这般做的。”赵太后脸上浮现出抹“慈母”的微笑,对设计害人并无丝毫愧疚。
“为什么要害姮儿。”陆玄璟抬起沁血的双眸,嗜血的恨意在其中涌现,“她是无辜的!”
“无辜的!?”赵太后嗤笑了声,“她狐媚惑主,四年老群每日更新完结文群四而二尓吴久以四弃自入宫后后宫便形同虚设,你似中了邪般扑在她身上。哀家是为了大魏的江山考虑。这等妖妇,合该落得这般下场。”
提起虞姮,她便愤恨不已。
陆玄璟“呵”了声,从袖中掏出管瓷瓶,嘴角微扯:“那这子母蛊呢?”
赵太后的手轻轻蜷缩了下,最后一丝侥幸也无了。
这子母蛊和其他蛊的效用不一样,是“以一换一”的邪术。皇帝既然知道了这蛊的效用,那她话的可信度便降低了一半。
她的立场,也从为国祚绵延而考虑的公心变成了为满足自己贪欲,布下杀招的私欲。
“哀家是为了陛下。”赵太后重复道。
“为了朕。”陆玄璟大笑起来。
他指着赵太后,眼里流出了血泪,“母后,你便是这般为我考虑的么?对姮儿下蛊,谋害皇孙,这便是你想要达成的目的么?”
他目光中满是令人心悸的绝望,一寸寸的痛苦从四肢百骸里涌出。
赵太后望着状若癫狂的儿子,脑中雷鸣般作响。而后,她听到了一个令她胆寒的声音:
“太后赵氏,因病猝逝于景泰宫。遵其遗志,葬于行宫内。”
男人一字一句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宣判着她的死期。
“不!你不能这么做!哀家是太后!”
她激动地扑上去,涂着鲜红蔻丹的护甲狠狠地在男人脸上划过一道血痕。
“来人!将太后‘请’出去。”陆玄璟浑不在意地抹了抹面上的血迹,平静吩咐道。
很快,几个护卫便将太后从地上拉起,一步步将她拖出门外。
“你竟为了一个女人,要害死你母后!”赵鸳儿眼里的光熄灭了。她望着正从殿门外走来的虞伯延,喉中溢出悲鸣,狞笑道:“红颜祸水,不得好死!大魏的江山,迟早要毁在那虞氏贱妇手中。”
虞伯延不发一言。他行至陆玄璟身边,低声道:“还望陛下保重身体。”
陆玄璟偏头看他。
半晌后,开口问道:“伯延,你恨朕吗?”
虞伯延心头一叹。
他望着英伟的帝王,张嘴欲言,什么也没说。
无声似有声。
“若是没有朕,姮儿应当会很幸福地度过一生。朕知道的,她从来都不喜欢皇宫。”陆玄璟的脸上泛起丝诡异的潮红。
虞伯延感到了些许怪异。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陆玄璟忽做了个谁都没有想到的动作。
他竟将母蛊从瓶中飞速取出,放在了自己脖上。
原本奄奄一息的母蛊甫沾皮肤,便恢复了活力,迅速钻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啊!”
恰巧回头的赵太后正好窥见了这一幕,她目眦欲裂。挣脱开侍卫,扑上来拼命嘶吼着。
“来人!快叫太医”!虞伯延变了神色。
一旁的张琼华也被这变故惊得回不过神来。
母蛊未吞噬子蛊便进入人体,只会有一种可能:宿主会在三日内痛苦死去,且无时无刻都在经受蛊虫啃啮血肉之苦。
它给宿主的痛是子蛊的十数倍。
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死意已决,想和贵妃一起走么?
张琼华的心里涌现出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雨雾沿着门窗飘进,殿内每个人心头都是沉甸甸的冰凉。
第56章 石室
别院内。
虞行烟愣愣地看着信上的内容,有些反应不过来。
明明他们走之前,姑姑的病情已趋于稳定了,怎会突然毒发?宫里出事了?
她下意识地咬紧红唇,长睫快速闪动。
陆霁见她神色有异,心头微叹。
他倒是比虞行烟冷静地多,把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后,终于找到了些许不同。
“这“世”字有点问题。”陆霁唇角泛起冷笑。
往常宫里送来的信都会在最后一字的末尾做记号,以做辨别。可这回的信,最后一个字的笔锋正常,并没有多出或凹陷的部分。
陆霁从不怀疑陆玄璟对虞氏的偏宠。
他不觉得,在虞氏被人暗中下毒后,还能有人在陆玄璟面前使出阴域伎俩。
这信上的内容,只怕是为了迷惑幕后之人。
虞行烟心下一松,细细观察了会儿,慌乱去了不少。
陆霁长眸微眯,远眺着京城的方向,伫立良久,打了个响哨。
“调查一下宫内到底出了何事。”他对悄然出现的暗卫吩咐道。
—
“请诸位拟定比赛人选,第二关将于一刻钟后开始。”扎着朝天髻的一对双胞胎笑眯眯地提醒大家。
距离第一场比赛结束不过两个时辰,第二关便迫在眉睫。
人连个喘息的机会也无。
除虞行烟一行人外,通过第一关的几人都在小声抱怨。
“这么短的时间,什么也来不及。”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摇摇头。
“你若没做好准备,可中途退出。”裴夷直看他一眼,语气讥讽。
来这儿的人无一不是实力过人之辈,看其他竞争对手颇有点“同类相轻”的意思。这文士男子一露出了退缩之意,便让裴夷直捉住了可攻讦的理由。
角落里的一对少男少女双手抱胸,警惕地望着这边的情况,并不与其他人交谈。
皆非善类。
虞行烟将一切览于眼底,心里有了盘算。
——
在众人翘首以盼的视线中,朱漆门缓缓开启,一条长长的、黑暗的甬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令人胆颤的寒意自黑暗深处袭来,带着一股腥臭味。
虞行烟对气味尤为敏感,下意识皱眉。
陆霁见她面色苍白,垂下眼眸,劝道:“你若不舒服,不要强撑。”
此番闯关,危机四伏。纵然给了她一粒解毒丸,陆霁仍不能放心。
他不愿去深究自己这般做的原因,只是想着: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让身边的女子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虞行烟摇头拒绝。
她不是个会打退堂鼓的人,既然来到了这里,便没有中途放弃的道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第一个进了甬道。陆霁紧跟其后。
裴夷直、中年文士和那对年轻男女忙不迭地跟上。
甬道内笼罩着浓郁的黑暗,暗处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正当众人犹疑不定时,几步远处,忽地亮起了一处微光。
一道细窄的身影悄然出现,依次点燃了甬道两侧的长明灯。
、
杏眼微眯,巧笑嫣然,不是阿碧又是谁?
昏黄的光晕顷刻间溢满了整个空间,隐在黑暗中的东西渐渐现出踪迹。
竟是一座巨大的石室!
石室由漆黑的巨石整块铺成,屋顶、石壁、地板上笼罩着薄薄的灰,阴冷的风不知从哪个地方吹过,卷袭着灰尘集聚在众人脚下。
虞行烟抬头打量四周,惊觉四周的石壁竟刻画着各色浮雕。
蜈蚣、毒蛇、蝎子、壁虎、蟾蜍皆绘制得栩栩如生,或挥舞百足扑面而来,或直起躯干张口流涎,或凌空扑下凶相毕露,各个神态狰狞,似要将面前之人啃食殆尽。
层层叠叠的毒虫堆在一起,足有两丈高。
“啊—”中年文士不提防看到这样可怖的场景,惊呼出声。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竟被壁画吓得神魂俱失,见到裴夷直嘲讽的眼神后,他的面孔瞬间变得胀红。
“我初见时,也被吓了一跳呢。”阿碧宽慰一笑,给他解围。
几人的身形隐在昏暗中,除了脚下的一方土地,视野远处仍是朦胧的幽寂。
“走过这道走廊,尽头便是一道木门。那儿便是第二关的所在地”。
阿碧将打火石递给陆霁,笑意盈盈。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阿碧忽推了推身后的墙壁,从裂开的门中迅速消失。
“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女孩清甜的声音回响在甬道中,徒留一地静寂。
一切发生得太快,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陆霁长睫微动,不着痕迹得将虞行烟拉到身前,低声道“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