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池和他走在一块都觉得丢人。
趁着老师还没来,夏橙猫着腰颤颤巍巍的走到前排传话,还把一张崭新的口罩放在秦知珩面前,“阿昭,阿昭说,让你别他妈出来招摇撞骗。”
———三更———
那口罩的缝线歪七扭八的,上面还印着卡通图案,灰扑扑的粉色,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给他的。隔着一层透明包装,秦知珩捏在指间反复观看,眉眼低垂着瞧不出什么神情。
老师都快过来上课了,夏橙又催促他一遍,“你赶紧戴上吧,影响多不好。”
秦知珩指间一松,把那口罩轻轻一推,态度十分坚决,“不戴。”
他座位本来就在前排靠窗的位置,光线极好,说完这话他还故意回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顶着一张花脸扫视的一圈,叫人更能看清他脸上的痕迹。
“你回去告诉博昭然,我要告她。”他语气坦荡又直率,从旁边撕了一张空白页纸唰唰写了几行字,翻折了两下,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改了主意,“不告了,赔钱吧。”
那张纸条被折的方方正正,夏橙是眼睁睁的看着写下一个个赔偿金额的,具体到每个部位的赔偿金额,零零散散加起来汇聚成了一个庞大的数字。
夏橙捏着那张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就多余替博昭然走这一趟。
不等她出声,秦知珩眉头紧锁着,思忖片刻又开了尊口,“我呢,虽然目前为止是被逐出家门了,但是也没小气到跟她似的,你帮我把这条儿给她,跑腿费分你十分之一。”
二十万,他他妈的还真是大方。
当那张纸条被博昭然打开时,男生跳脱不羁的字迹倒映在眼底,一行一行的特别有条理。
——兹有博昭然对本人造成心理和行为上双重伤害,故本人提出赔偿:
1、打脸,二十万。
2、咬破嘴,十万。
3、踹了不知道多少脚,三十万。
4、挠他,一条抓痕二十万。
5、强吻造成本人严重精神伤害。
共计二百万,卡号:6302xxxx;支付宝账号:193xxxx;ps:不接受微信转账,限额,一次性付清。
博昭然一声不吭的看了三遍,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他能倒打一耙,这人是忒不要脸了点。
夏橙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是不是讹你啊。”
博昭然把那张纸团成纸团,垃圾桶就在她斜后方,她一抛就能扔进去,手举在半空,抛掷的动作一停,她索性站起身来,一点点把纸团舒展开又撕成碎片,片片掉进垃圾桶。
然后隔空和秦知珩对视,挑衅的意味从眼底泄漏出来,她面无表情的点了点自己的脖子,冲他比口型:“要钱,你做梦。”
男生平淡无波的眼神在捕捉到她口型时迅速滑过零星笑意,亮起的手机屏幕是昨天的监控录像,画面停在曲念掏他口袋的动作,而他身后是博昭然。
黑白的监控图像画质模糊,只能在无限放大时看到她攥紧的指节,极其微小的反应,那也是有。昨晚他是喝多了,不是喝成智障了,回寝室稍稍一想就察觉出点不对劲。曲念是外籍华裔,去年才过来交换的,她和博昭然从来没在任何公开场合打过照面,私下里就更不可能了。
他慢条斯理的捻着指尖,审视面前的监控,一遍又一遍,条理越来越清晰,联想到昨晚她那句话甚至还笑了笑。态度异常到康池都觉得他接连两次受伤快被打傻了。
“看看看,你怎么不钻里面!”
秦知珩偏过脸,审视康池,想起他和博昭然都是国际法,竞赛肯定要窝在一块准备,他下巴一点,“你在博昭然面前别提曲念是我表姐这事儿。”
康池懵懵懂懂点头,非常听话。
——
顾教授下午在群里发通知告知他们竞赛准备事宜可以在八号楼324教室,今天下午四点大家过去先熟悉一下,对于自己参加过的一些比赛可以交流一些经验,之后每天根据自己的计划过去就可以,不用大家非挤到一天乌泱泱一群人过去。
曲念顺势发消息,【那我叫一些餐,大家晚上一起吃个便饭~】
曲念叫的外卖无非是把麦当劳所有的单品都挑拣一通,满满当当的六七个大袋子被放在桌上,甚至还很贴心的铺上一次性桌布,摆好八张椅子后无所事事的欣赏自己新做的指甲,等待最后一个外卖。
不到四点的时候已经就有人陆陆续续到了,博昭然过来的时候曲念正在把袋子里的东西摆出来,有个女生在和她帮忙。
曲念看到博昭然扬起一个笑容,主动和她打招呼,“曲念,我可以叫你阿昭吗?”
博昭然其实很想说她俩可能是情敌,没有人会愿意叫情敌这么亲密的,但触及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时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点点头主动过去帮忙,结果曲念反应很大,说出来的话全是关心。
“不用的阿昭!你手受伤了,脖子好像也受伤了,你坐在那里休息就好啦!”曲念伸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脖子,愈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她从口袋里抽出糖塞进她手心里,中文说的不是很流利,颠三倒四的但是能听懂,“受伤吃糖,小时候我经常这么干,很管用的。”
博昭然坐在一边,低头看包装袋,她指腹捏了捏,里面还有两三颗的样子,封口密封条还留了一点缝隙,没捏紧。
她抿了抿唇却不小心碰到结痂的伤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开始委屈,眼底涩意越来越明显。
没过一会秦知珩就到了,他来的时候曲念刚好出去接电话了。
这人没个正形的往她旁边一坐,敲了敲桌子,“不赔?还撕碎协议?”
一张破纸,写了两个破字,连签名都没有,就写了个银行卡号和支付宝账号。他管这叫协议。
刚刚接受曲念好意的博昭然正在接受良心的折磨,抬眼看秦知珩的时候都替曲念委屈得慌,也替自己委屈,这就是个渣男,不拒绝不主动只坐享其成,还倒打一耙勒索人。
“你要不想赔也行,照顾我直到我精神□□双重痊愈。”
过了将近一天,他脸上的巴掌印已经很淡了,只有一条长长的抓痕格外显眼,一直延伸到锁骨,引人遐想。
博昭然忍不住了,“你这是勒索,你怎么就值二百万了?”
秦知珩:“我在别人那值二百万,在你这不值?更何况是你玩我,我精神打击可比这多多了。”
博昭然简直崩溃了,没想到有钱人家的少爷还要骗女生给他花钱,听他口气感觉曲念给他花了不止这个数。
她正要分辨时,曲念风风火火的进来了,手里拎着个小型医药箱,一口气跑到两个人面前,打开箱子捏了根棉签沾了碘伏就要给秦知珩上药。
博昭然心里越来越不舒服。
“阿珩,你伤怎么回事?你和谁打架了?江凛?”
秦知珩扫她一眼,“被人玩了。”
他边说边伸手搭上博昭然的手腕,轻轻揉捏着,在桌子底下。曲念因为在他们对面所以根本看不到,博昭然感觉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酥麻过电的痒意遍布四肢百骸,但她不敢声张,生怕被人发现,只能忍气吞声。
曲念的中文造诣还没到听懂第二层含义的地步,只能不解的问,“玩了?为什么会玩成这样?为什么不继续玩?”
药水渗进伤口里引起颤栗,他脸上肌肉绷紧,咬着牙意有所指,“她有了新的,看不上我了呗。”
紧接着,秦知珩似笑非笑的侧目过来,点她,“博同学,你说法律上对于这种骗人感情伤人□□的行为怎么判定?”
曲念刚给秦知珩处理好,又很热情的给博昭然处理,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抬手揭掉她的创可贴,露出一个破皮的牙印,印圈里红红的,在白皙的脖子上格外显眼。
秦知珩眼眸一暗,声音也沙哑了几分,“博同学作为年级第一,不能给我答疑吗?”
这两人氛围透着一股诡异,曲念小心的点在破皮的地方,还未察觉到这股气氛,天真的问,“这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吗?都破皮了。”
“被狗咬了。”
秦知珩不乐意了,又是东西又是狗的,他就不配当个人吗?
许是他俩对视时眼神都拉丝,曲念终于感知到这股奇怪的感觉,仔细端详那牙印,恍然大悟,“这是吻痕,是他弄的,他说的被人玩了,是被你甩了。”
空气有一两分停滞,曲念神色有异,随后跑了出去。
博昭然想要追上去,却被秦知珩拦住,“不用追,我有事问你。”
两个人来到一间没上锁的空教室,推开门时浮尘很多,桌子上也飘着一层灰,看起来像是长久没人来过。
博昭然想去和曲念解释,却又被带来到这里,她拧着眉试图和他讲道理,“秦知珩,我知道之前是我唐突了,但是曲念她是无辜的,你不能这么对她。你不能在接受我对你那样的时候还接受她的。”
“哪样?”秦知珩打断她的话,“你是指白天还追我,隔天就说唐突的行为吗?”
他眼底不知道什么时候漫上来一点红,伸出手死死的抓住她,固执的索要一个答案。
“不是——我们现在在说曲念。”博昭然说。
他再度出声,“曲念是我表姐,所以现在是不是可以说回我和你的事情。”
博昭然瞬间哑火,他这句轻而易举的浇灭所有火气,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抓住有点脏污的桌面,因为掌心弯曲伤口隐隐发疼,她开始慌乱,眼神也有闪躲。
“回了趟博家,弄了一身伤,然后跟我说唐突?怎么,博穗穗给你洗脑了?还是你这个姐姐善心大发的要把我让出去?”
本该在他算计之内的一环突然失效,他亲口澄清和曲念的关系,于是这错误又回到博昭然身上,从头到尾他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他不在乎她到底算计过什么,也不在乎她现在是否停止算计,他只是听到她说喜欢他,然后又说要放弃他。
博昭然心口突然一窒,眼前彷佛又浮现满地被她戳碎的照片,那块碎玻璃不只是再一次插在她心底,甚至一刀刀割着她血肉,她没错过秦知珩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她下意识去逃避。
于是她盯着他的脸庞,开始伪装自己,“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们也没有在一起过。”
手机叮咚一声,随机传出来一声到账二百万的机械女声。
博昭然收起手机抬脚往外走,却在即将踏出门时,身后降下一阵铺天盖地的冷。
“没在一起过,行。”
第16章 XIAYU
博昭然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秦知珩早就已经不在了, 曲念察觉她神色不对主动和她搭话,还递给她一杯热牛奶。
她握住那杯热牛奶,小口的抿了下, 然后抬头,满怀歉意的和曲念道歉。
“抱歉啊, 我之前误会你和秦知珩了。”
曲念一愣, 随即了然。她通过室内光线去打量博昭然,一双含情眼半垂着,睫毛压下来一片阴影,有一缕碎发垂在脸颊处,巴掌大的脸没有一点血色。
“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的,你不用抱歉的。可能我从小在国外长大, 国内有些礼仪我没有学的很到位。”曲念碰了她一下手,发觉她指尖冰凉,热牛奶都捂不热,湿漉漉的冷汗, “有事会在群里说的, 你先回寝室吧。”
博昭然点点头,就先离开了。
报名是在九月份,比赛是在十一月份, 时间没有很紧,她和康池也只是很客套的因为竞赛的问题联系过几次,除此之外他们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遇见过秦知珩,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有一次课堂点名点到他时,有人问他怎么不在, 老师说他转班了,以后在隔壁教室上课。那么近的距离,博昭然一次都没有遇见他,连背影都没有看到过。
开学的第二个周末是中秋,博昭然本来是要买票回江宁的,结果外公打电话说让她不用回来了,他们在京港买好了房子,已经搬过去了,让她周六早上直接过去就好。
周五放学的时候校园里到处都是人,大部分都拎着行李箱,脚程匆匆,手上还拎着一把伞,天气越来越凉,风一吹,脚边就积了好几片暗黄的叶子。
博昭然就是在这时候遇见秦知珩的。
三天不见,他好像瘦了一些,线条愈发凌厉,外套松松垮垮的套在肩膀,神情散漫,面前站着一个女生。
他们距离的并不远,博昭然下意识藏在那棵槐树后面,清冽熟悉的声音随风入耳。
那女生手里是一个粉色信封,脸上还带着羞涩的粉色,声音很小,她听不太到,但是她猜这场面像是在表白。
她喉咙有些干涩,吞咽的动作做的十分艰难,她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掌心蜿蜒一条淡粉色的疤痕。博昭然小心翼翼的往前一两步,却在下一刻,听到秦知珩玩笑似得冷漠话语。
“不好意思同学,我这个人不太喜欢骗子。等你下次能说出喜欢我什么的时候我们再聊?”
伴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倾斜而下的雨点,一颗有豆粒那么大,争先恐后的砸在地上迅速连着成一张昏暗的网子把整个地面都罩住。
博昭然没带伞,她想要离开,却在转身时看见秦知珩就站在面前,她下意识后退,干枯的叶子踩在脚下发出微小的声响。她往旁边去张望,校园里都是在赶路的人,拥堵,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