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站在树下,短暂的躲雨。
秦知珩撑着一把黑伞,黑眸沉沉的注视她,并没有错过她脸上的慌乱。目光触及她已经拆了纱布的手时微不可觉的一顿,彷佛是一场错觉。
这树已经有了百年历史,树干粗壮,但是现在已到秋季,小部分枝干已经光秃秃的了,雨水缓慢的穿过缝隙,一点点打落在她身上,她脚下的干燥区域越来越少。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对不起。”博昭然抬起手遮雨,走过他身边时诚挚的道歉,然后转神要跑入雨幕时,手臂挂上一股力道,紧接着一把伞举在她头顶,隔绝掉所有雨水。
博昭然下意识回头看他。
秦知珩捏了捏伞柄,平淡的说,“收了你的钱,送你一次。”
博昭然轻声说谢谢。这把伞没有漏水,甚至说是严丝合缝,要不然怎么他们两个隔着好大的距离都没有任何雨水飞溅到她身上。
期间博昭然抬头看他,下巴上只剩一条淡淡痕迹,巴掌印也全都没有了,他们连最后一点联系都消失殆尽。陌生的好像是真的有好心人送她一程。一直到寝室门口,她站上台阶,触及他锋利的喉结,目光随之一黯,天色此时已经快要黑了。
她说:“麻烦你了,又欠你一次。”
秦知珩回她一句,“欠着吧。”
她胸腔酸涩的要把她溺死,她转身走进去,没看到秦知珩湿透了的半边肩膀。
——
秦知珩送她回寝室后就乘车回家了,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多钟了,他没带钥匙,只能敲门。
秦锋给他开门的时候看到他浑身湿透动作一顿,最终还是咽下所有责备的话,侧过身子让他进来,沈菁仪看他浑身湿透担心的不得了,一条毛巾给他擦了又擦,看到他额头和下巴上的细痕时别过脸去擦泪。
“妈,我饿了。”秦知珩说。
沈菁仪习惯性的想抬手拍他,却又想起他前阵子刚生了一场病,家里还把他卡给停了,遂往前一拐,拍了秦锋一巴掌,“你看他头上那条疤,以后怎么找媳妇!”
本来他们都以为今年中秋秦知珩不回来了,冰箱里的成堆海鲜也没人想着弄,这下人一回来,沈菁仪高兴的跑去厨房,客厅里放着新闻,秦锋也被喊去厨房帮忙,他自己在沙发上发呆。
秦知聿趿拉着拖鞋,手里还抱着平板,往他身边一坐,“至于吗?都一个周了。”
“至于。”
秦知聿懒得劝他,把手里的平板塞给他,打了个哈欠,“玩一天了,上课都没停,把这关给我过了。”
秦知珩低头一看,开心消消乐,今日已闯699关。
“你怎么这么闲?”
“周五,今天前院那谁老婆值班,一趟又一趟的走,眼珠子都恨不得长我们几个身上,隔一会就来看看人跑了没,无聊,只能玩手机。”
两个人聊天的功夫,沈菁仪就招呼他们俩过来吃饭。秦知聿海鲜过敏,于是秦锋把那盘螃蟹端到他面前。
“不吃。”
“没毒。”
“哦。”
秦知珩没什么胃口,一只螃蟹吃了老半天,秦锋忍不住和他搭话,“就你自己回来了?”
“嗯,江凛去齐覃那了,他说他饿死也不回来。”
秦锋:“那你怎么回来了?”
秦知珩:“因为我快要饿死了。”
秦知聿啪一放筷子,眼神不可置信,蹬蹬蹬跑上楼,又蹬蹬蹬跑下楼,啪啪点了好几下屏幕,气鼓鼓的,“我哥上周刚从我这坑走五万,他没钱,你信他个鬼。”
......
这饭吃到这是真没胃口了,秦知珩从储物间里找了个行李箱提上楼,准备去收拾点衣服,他前两天脑子抽风把内裤扔了个干干净净,没得穿了。
他得有一个月没回来了,推开房间都有点不太适应,床单是新换过的,桌上的东西也被打理过,秦知珩拉开衣柜发现有很多新衣服,随便捡了几件缠了缠就扔进箱子里,然后抽了两盒内裤拆开,拿了睡衣毛巾去卫生间了。
洗完澡后秦知珩心里愈发烦躁,他脖子上挂着毛巾,短发湿漉漉的往下滴水,他简单一擦,随后找出一把藏在书里的钥匙,打开书桌最下角的一格抽屉,那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简单的黑皮笔记本。
秦知珩翻开,前几页的内容很多,还夹杂着一张照片,到后面逐渐开始减少,一直到今年下半年,他翻到新的一页,标注好日期,2016.9.15,然后旋开钢笔开始写东西。
秦知聿敲门进来的时候他刚好把笔记本收好,手机屏幕还亮着,是银行卡余额的界面,二百万,整。
“分手费?”秦知聿视力极好,扫了一眼就看出来这么一笔巨款是几个零,“没谈对象还有分手费?被p了?”
“那姐姐挺大方。”
秦知珩抬手关掉手机,不悦的抬眸,眼神里盛满警告,偏秦知聿一点不怵他,“出息,不就是被睡了然后被踹了,七位数的分手费,还不知足?黑心死你算了。”
要是被睡了就好了,这不是睡都没睡就被踹了吗,二百万,跟他捡了天大的便宜一样,他正烦着,耳边还一直凑上来询问缘由的闲杂人,吵死他了。
他抬手一指门,“滚。”
等到秦知聿走出门,秦知珩拨了个电话,“过几天吧,我回去的时候和你说。”
话筒那头乱糟糟的,“找几个人?”
“几个?两三个吧,你也跟着,到时候你是主谋,记得下手轻点。”
江凛促狭一笑,“你真想好了?不怕她和你翻脸?”
翻脸?秦知珩才不怕,这事儿只要没人知道不就得了。他算是看准了,不逼她一把,她就能真敢忘了他。三天,整整三天,丢下二百万就拍拍屁股走人,顶着他弄出来的印儿和别的男人说话,笑意盈盈的,偏偏看见他就没个笑脸。
他换个教室每天旁敲侧击康池,结果康池回来说博昭然没什么异常,甚至有一天还吃撑了。
问他一句都不问。不过倒也不是无可救药,起码看见他被表白还有点反应,知道偷听偷看,还以为他没发现,露着两颗圆溜溜的眼珠子往他身上瞥的时候他就看见她了。他都走到她面前了,一句软话都没有,张口欠不欠和对不起。
秦知珩闭上眼,压抑着阴鸷,他额头青筋暴胀,撑在桌上的手臂线条流畅,一想到她拿钱和他平账,他就恨不得弄死她。
第17章 XIAYU
第二天一早雨就停了, 来接博昭然的车已经在学校门口了。
司机姓刘,叫刘峥。给周方柏做了大半辈子司机,临了还跟着两位老人折腾到京港了。
“阿昭, 快点上车!”刘峥看到博昭然后急急忙忙的落下车窗喊她。
等到博昭然上车后刘峥才细细打量她,都笑不拢嘴了, “瘦了, 更漂亮了。”
博昭然不好意思起来,明明才半个月没见,怎么就能看出来胖瘦。
刘峥是昨天才到京港的,路还不是很熟,比往常多花半个小时才到。博昭然是第一次来这边,好奇的东张西望, 房子外表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新,但胜在安静,空气也好,院子里还有一小块空地, 边上摆着几把农具, 土地有翻新的痕迹,下过雨后又一股清新的泥土香气。
见她疑惑,刘峥在一旁解释, “先生知道你爱吃草莓,打算在院子里做个小温室,等冬天让你吃新鲜草莓呢。”
博昭然笑的差点眼泪都要掉出来。
她进门前整理好情绪,探头探脑的走到玄关处换鞋子,“外公, 外婆,我回来了!”
楼上很快就传来脚步声, 然后是关门声,周方柏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上也沾了墨汁子,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阿昭回来了,你外婆睡了,厨房里你菱姨给你做好吃的呢,外公带你去看看。”
周方柏年过七十,身子骨很硬朗,三两下就到一楼了,然后祖孙两个一块去厨房,半开放的设计,开窗就是院子外面的风景,油烟机嗡嗡的工作,孟菱的手法娴熟,手腕灵活的翻转,香味阵阵扑鼻。砂锅里还炖着汤,蹄花汤奶白奶白的。
博昭然捏了块刚出锅的拔丝地瓜,含糊不清的说好吃。
孟菱假装嗔怒,“你这孩子,洗手了没?”
博昭然飞快的打开水龙头又挤了一泵洗手液,“洗了洗了,我刚回家菱姨就嫌弃我。”
孟菱是看着博昭然长大的,她打开保温菜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先生,您得给我评评理,我忙活一早上可都是为了哄她开心。”
周方柏是打心眼里疼博昭然,他推了推老花镜,看了看博昭然的手心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后,才出来评理,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偏心。
“小菱听说你受伤可是念叨你好几天了,这不听说你中午要回来吃饭,早上起了大早去市场买的新鲜蹄花,回来给你补补呢。”
祖孙两个聊着家常的功夫菜就上齐了,没什么繁琐复杂的菜色,全是博昭然爱吃的。
博昭然吃完午饭就去沙发上看电视了,周方柏给她端过来一碟新鲜的草莓,把电视声音调小,忽的问她,“你这手,可不是不小心碰的吧?”
博昭然不想瞒他,摊开掌心靠在周方柏身上,手心蜿蜒一条,她语气很落寞,还有些不知所措,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眉眼都垂的低低的。
“和博穗穗吵架了。”
“她给你打的?”
博昭然摇摇头,“我自己,我还把她脖子划破了,她进我房间乱摔了一通,我就也去她房间乱摔一通,还把她最宝贝的东西给剪碎了。”
她声音越来越小,“外公,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周方柏早就问过博承明来龙去脉了,他温和的抚摸博昭然的发顶,像小时候哄她一样,声音浑厚又让人安心,“阿昭没错,是外公错了,外公就该陪你一起回来,咱们不住在他们家里,外公给你买大房子住。”
“你妈妈嫁去博家不假,但是外公手里还有很多股份,也有很多钱,还能陪我们阿昭长大,以后都留给我们阿昭,让我们阿昭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博昭然觉得周方柏误会了她的意思,但是她也没多解释,从他身上爬起来捏起草莓吃,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炸开,窗外阳光正好,她眯眼,慵懒的像只猫。
白姝兰醒的时候博昭然正在院子里琢磨那几样农具,有一把很小的红铲子,她自娱自乐,悠然自得的翻土,周方柏在旁边偶尔指点她两句。
自从两年前大病一场后白姝兰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不能太过劳累操心,后来经过医生的调养气色已经恢复的很好了,但还是要多加注意,不能受太大的刺激。
白姝兰拄着拐,腰微微佝,单手扶着旁边的门框,头发花白白的捏成一个小花髻,她望着博昭然,往前走到她身边,“阿昭回来啦?”
博昭然玩的入迷,等到声音临近才发现,她佯装被吓到,若有其事的拍拍胸口,“我要被你吓死了。”
白姝兰把拐杖往旁边一撇,静止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冷哼一声,“我这把老骨头还没被吓到,你年纪轻轻的就被吓到了?”
“行了行了,都多大了还玩这个,让你外公处理就行,你洗洗手我有事和你说。”
她“哦”了一声去洗了收回来,乖乖的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托腮看着白姝兰。
“你妈妈打电话说明天要过来一趟,都来。”顿了下,白姝兰又开口,“穗穗也来。”
“你要不想见他们,待会儿找人来给你房间换个密码锁,自己出去找地方玩,等他们走了你再回来。”
“也不知道来个什么劲,在江宁的时候没见来的多勤,搬到南郊了来的挺快,也不嫌远了。”
博家在城北,周家新房在南郊,一南一北回来的时间都够坐飞机回一趟江宁了。
老太太身体不好,嘴皮子溜溜的,把周筱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话。自私,偏心,分不清轻重,末了不忘翻看一眼博昭然的手心,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乖乖,你下次打她就不能找点趁手的工具?”
博昭然一下就被逗笑了,她想起博穗穗的话,伏在白姝兰膝上的指尖不自觉蜷缩,抬起眼,“外婆,博穗穗说,我妈她之前有次想接回我,”
没等老太太出声,翻土的周方柏啪的就把铲子丢在地上,“那时候你都多大了?她前脚说不接回你后脚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连着好几次给我打电话还趁你上学的时候想回来偷偷收拾你的东西把你带回去!”
“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她当你是什么?年轻时候生下来不管不问,想起来回来看你一眼,知道你和老二关系不好还把你往家里接。好嘛,高三是接回去了,接回去就给你委屈受,什么道理!”
周方柏到底是给博穗穗留了脸面,说她的不是也只是把名头安的周筱身上,可是话又说回来的,明明两个小孩读一样的书,受一样的教育,周向凌就是比博穗穗要冷静懂事。
他懒得在博昭然面前提这些窝心的事儿,摆摆手就回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