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港蝶眠——野蓝树【完结】
时间:2024-03-12 17:22:56

  雪后的四合院一片阒静。
  景煾予闲散地搬了把椅子,陪客人在寥寥烟雾里,看茶叶落水。
  今天煮的茶是云南的滇红。
  芽壮叶肥,条索密实,茶汤里加了一钱甘叶,是仲时锦喜欢的煮法。
  回味悠长,馥郁微甜。
  仲时锦半昧着眼睛,和三四个男女聊着,下午打的那几圈散牌。
  几个人借着赌性做喻,开诚布公地说了龙湖那块地的发展。
  话锋一转,他们又绕到给景煾予做媒上,说起正值待嫁好年的姑娘。
  仲时锦话里话外,都是让景煾予得空,去见见联姻对象。
  别惹芳心纵火,又兀自熄灭。
  “我也不太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不比他弟弟,从小在女人堆呆着。”
  “是啊,四哥在英国念中学,从未早恋过。当年大院邻里小孩,都说向他看齐呢。”
  贺嘉辛寻思,应该问点什么。
  他无措地扣了扣竹椅的褶皱,尝试着在咕噜冒着泡的声音里,和景煾予搭话。
  聊他最近的床伴,满足八卦的心思。
  贺嘉辛抬眼望过去。
  没想到那人在蒸腾热气中,好像在和什么人讲话。
  他咬字缱绻,散漫,像是眼前在跳升炉火里,噼啪燃烧的炭火。
  缭着陶瓷壶的底部,云卷云舒,柔戾又挑薄。
  “你不是不要我吗?现在知道慌了。”
  贺嘉辛没用过他用这么蛊的语气哄情人。
  心尖一颤。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略微闭眼,想要听清听筒那端到底是谁。
  “哭了?”
  景煾予情绪被牵引着,他稍微直起脊椎,从不咸不淡的拉扯,变成呼吸沉重的关心。
  电话那端,似乎传来了其他男人的声音。
  贺嘉辛略微偏头,还没有听清。
  “咔哒——”
  景煾予捂着电话,在茶香蔓延的白雾里站起身。
  英隽的脸上因为背光,显得阴沉,他抵了抵后牙,狭长的眼睛蒙着戾。
  “我有点事,先回了。”
  “站住!”
  仲时锦抬眼,不怒自威。
  “在外面睡的女人,如果不结婚的话,就别让我帮你处理这满城风雨!”
  “......”
  一群人不敢多说什么,都等着他们母子交涉。
  “日子都约好了,下周末,和你闻叔叔的千金见见,晚上去玉渊潭那边,让你姥爷开心点。”
  仲时锦提醒道:“那天是冬至。你躲也没有,你父亲景宴鸿也会去。”
  “不用那么麻烦。”
  庭院里,身材优越,长身玉立的男人,修长的骨廓,轻敲着手机脊背。
  他狭长单薄的眼睛,难得露出一抹笑,冷白如玉的五官,清绝深刻。
  “结婚对象我都选好了,她在电话那头听着呢。”
  贺嘉辛和院落里其他几个人,连呼吸声都乱了。
  虽然在暖气和茶炉中,被热量薰得很舒服,但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寒意,让人觉得夜凉如洗。
  这是哪里来的女人?
  狐狸精吗。
  怎么一夜间,就把不沾风月的景煾予迷惑住了。
  院中的洗砚池,水中薄冰里藻荇交横。
  一池雪水,被开进胡同里的车尾转向灯,照的雪亮。
  汽车轰鸣渐弱。
  景煾予走了。
  所有人都有几分怅然若失。
  他们都知道,任何地方。
  他都是周围人的主心骨,话题要绕着他浮动,不离开半分。
  “那些谣言都是真的?”
  “四哥,不像是会对谁动情的人啊。”
  仲时锦冷哼一声:“如果这结婚对象,是他在外面一夜情,选择不三不四的小姑娘,我是不会同意的。”
  啪嗒——
  房梁上冰凌融化,跌进池水里。
  宛如玉碎金声的水滴破响,却只有涟漪浮浅一圈。
  -
  “和我结婚。”
  景煾予懒淡又认真的嗓音,在心尖摩挲过。
  电话这头,姜蝶珍还在回味这句话。
  她今天拒绝了封希礼,也没有答应景煾予的选择。
  因为她不想失去封希礼这个朋友。
  也为景煾予没有通过自己的好友申请,感到了一种隔着天堑差距的无力感。
  不想让那个人知道自己的狼狈。
  哪怕只是如纸一般脆弱的自尊。
  今日晚间。
  她打车回到怡升园,蹲守了很久。
  才看到布置好一切的盛纨,出了门。
  不能住在这里了。
  现在,她得拿上自己必须的生活用品,然后尽快出去找房子。
  没有家了,还能去哪里设计衣服呢。
  姜蝶珍心下茫然。
  这里布置得温馨澄明,但是再也不属于自己。
  她跌跌撞撞地,踩着高跟鞋,提着生活用品走出来。
  皮肤苍白,冷风吹卷裙摆,冷得她浑身颤抖。
  她掏出手机,准备找酒店。
  “哐当。”
  姜蝶珍在黑暗的巷口滑到在地。
  后脑勺着陆,脑袋里轰鸣阵阵。
  望着天上皎洁的白月亮,她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没有理由。
  那个人送给她的衣服都弄脏了。
  雪水和泥土混杂着,泅得心尖都是凉的。
  好难过。
  没有地方可以去。
  姜蝶珍艰难撑起身。
  她用在雪上跌倒破皮的手指,擦干脸上盈满的泪水。
  在痛和冷之间,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脊柱蔓延到大脑皮层的,都是刺激的颤栗。
  他居然会对自己说出「结婚」的字眼。
  怎么会。
  那么自然而然。
  “哟,小珍珠回来了啊。”
  跌倒的她,不合时宜地被盛纨拦截住。
  这里巷子古旧,没有路灯,只有寂寥的月光。
  盛纨的脸上浮着酒气,半蹲下来,探指想来抚摸她的脸:“拿这么多衣服干嘛,是回来建设我们的新家的吗?”
  她脑子里一团浆糊。
  忘了地上没掐断的电话。
  在刺啦电流声后,传来景煾予的声音。
  景煾予的嗓音,在狭长的雪后胡同中,显得凉薄又低哑。
  隐隐约约还夹杂着阴戾。
  “——姜蝶珍?谁在你旁边。”
  “景先生,我现在过得很不好。”
  她小声说着,带着哭腔。
  轻轻咬住唇,偏头想躲醉酒的盛纨,露出白皙脖颈上,薄薄的血管。
  盛纨的喉结,吞咽了两下,没来由想要凑近。
  铺天盖地的酒味肆虐在小巷里,他含混不清地笑起来。
  “当然是我!她送了我御守,永以为好,现在是我的人了。”
  女生想躲,脚踝疼得钻心,只能捏着脏雪,撒向盛纨。
  无措地往后退,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你敢碰她,就别想在北京待下去!”
  耳畔边,听筒近在咫尺。
  景煾予用一种,在月色和雪色之间,照料一株纤弱昙花的语气,和她讲话。
  “在那里等我。什么都别怕,我会让你心安。”
第06章 .樱花冰
  可是怎么会有人。
  连好友申请都没有通过,就把结婚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呢?
  姜蝶珍几乎已经忘了身旁的威胁。
  她深呼吸一口气。
  冰凉的冷气渗透手指,往肺腑里钻,冻得血液都不再游走。
  倘若她没有深夜闯入他的房间。
  也许他也不用负担这些世俗的诟病。
  她一厢情愿被他搭救,怀着春生烈火的心思被他触碰。
  他对自己礼遇到了极致。
  得到的就是被道德绑架吗。
  如果是这样的原因。
  他要用婚姻修正那晚的邂逅。
  ——“我是不是阻碍他和他的正缘在一起了呢。”
  想到这里,姜蝶珍忍不住细声呜咽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纠缠他,也不是为了攀上高枝耗尽心力去钻营。
  爱情是一种奢侈品。
  她从小专心念书,什么也没有想过。
  和男孩子相处的经历,是一张白纸。
  除了周漾。
  周漾是姐姐的初恋。
  放学后的黄昏。
  那时候,她青春懵懂,看到他们在旧教室接吻。
  光晕洒在教室的灰尘里,恍若成千上万的小精灵在游曳。
  京广电视台做新闻女主播的姐姐。
  在学生时代也是一样的耀眼。
  她随着姐姐,叫那个人漾哥哥。
  漾,心里不是没有涟漪的。
  肆意不羁的男高中生,眉眼桀骜。
  “今天妹妹也来找哥哥了啊。”
  周漾在教室背后的阴翳里,修长的腿懒洋洋伸展,踢乱了她身后的椅子。
  看她羞涩地捂住裙摆,他弯起唇角:“诶,姜蝶珍,我发现你好容易脸红。”
  她踩在他自行车轴上,搭着他的肩膀。
  男生的白衬衣,被风吹得鼓起。
  她一个劲儿地整理头发。
  小女生的刘海呀,总是比裙摆,更不能掀起来。
  他喜欢拉长调子,叫她“妹妹——”。
  在她对他避之不及又期待的时候。
  买她喜欢的樱花味冰淇淋。
  笑容明亮耀眼地,出现在她眼前:“就这么怕哥哥?”
  后来,周漾和姐姐分手,坦白了喜欢上她的事实。
  年少的感情总是潦草一场。
  姐姐分手,智齿疼痛发烧,连毕业旅行也没参加。
  而她知道恣肆潇洒的周漾,喜欢自己,却等不来一场道别。
  那人飞去了意大利,而后每年都会给她寄信回来。
  现在姐姐结婚了。
  她尝试着问姐姐,有没有收到漾哥哥的礼物。
  回答是否定的。
  被偏爱的感觉,会让人嘴角上扬。
  周漾的电子邮件里也说。
  明年夏天,他就会回国了。
  她特别用心读书,想要离姐姐和周漾近一点。
  姜蝶珍十五岁,一直幻想和漾哥哥结婚。
  ——怎么也不会是,和景先生这种遥不可及的人。
  刺眼的车灯,照亮冷寂的胡同。
  她在白昼一样的亮光中,把脸埋进红肿破皮的手掌里。
  姜蝶珍忽然感觉到,脊背上寒冷的感觉被驱散了。
  她嗅到一股清沉的梅花香,混着男性的荷尔蒙,像苦艾一样涩。
  盛纨已经被人架走了。
  而景煾予站在她的身边,长腿靠在矮墙的短垣上。
  月光阒静如水,冷香吐露,把他照得仙人之姿。
  他穿着黑色羊毛衫,套在单薄的白衬衣外,领带都一丝不苟。
  男人把西装都披到了她的身上,就这样陪她站在巷弄里。
  姜蝶珍知道他冷。
  她声音闷闷地。
  想问他“为什么是我”,开口却变成一句“对不起”。
  也许不该在那晚,走进那个四合院。
  不该肖想,和他有其他的牵绊。
  不该匆匆忙忙地摁下他的电话,找他求助。
  愧疚像涟漪在心里扩大。
  最后眼泪直接滚下来,也不愿意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脆弱。
  被冻红的鼻尖却一点也不争气,呼吸声变得急促。
  景煾予向她走近,身上裹着一层湿漉漉的寒潮。
  他修长的手掌烙在她的背上。
  轻柔地哄着她:“没事了。”
  姜蝶珍现在才注意到。
  他鼻梁上架着副半框金丝眼睛,衬得他更斯文俊逸。
  他的嗓音很哑,没有白日里的冷冽倨傲,带着细微的鼻音:“有点夜盲,担心找不到你。”
  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暴露弱点的他。
  咬字生涩,但是语气却柔得一塌糊涂。
  虽然他在轻柔拍着她的背脊,却并没有像那晚一样,用臂弯圈住她。
  景煾予:“饿吗,我陪你去吃饭。”
  姜蝶珍情绪缓和了一点。
  两个人并肩,从狭长小巷缓步前行。
  她脚踝疼,又不想让他知道,走得很慢,却也亦步亦趋。
  景煾予发现了。
  因为她实在太像受了委屈,又不愿意告诉主人知道的小猫咪。
  只垂着眼,在猫窝里蜷成一团,把小小的头埋进肚子的毛毛里。
  他的眼瞳在月色下,明亮而温柔。
  帮她拭去眼睑上薄薄的水光,揉了揉她微湿的发丝:“你啊。”
  “疼了要说,知道吗。”
  姜蝶珍像个做错事,细白的手指捏着他的衣摆:“我会跟上你的脚步。”
  景煾予什么也没说,淡然把她抱起来,“这样会快一点。”
  姜蝶珍脸很红,紧张到,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
  她垂着眼睛,睫毛黑沉,轻微扑棱着:“谢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她又小小声地补充一句:“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他用一只手揽着她,帮她把眼睫上缠着的发丝,掖到耳后:“以后不会有那晚我们一起过夜的谣言了。”
  他微挪开眼睑,藏起不为人知的思慕。
  用怅惘的语气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卷进流言蜚语。”
  -
  夜色很深,凉风疏疏地,从远方吹拂过来。
  一家一家店面的各色光影,明暗地照在两个人的身上。
  晕黄的暖色光,透过落地窗。
  惠泽地撒在门前,照亮青灰色石板。
  细弱的青苔在冰下生长着,被行人踩过,又倔强挺立。
  两人路过一家旗装的妆造店,已经濒临关门时分。
  琳琅满目的各式衣架,还整齐地挂放着繁复的古风衣服。
  有三三两两的外地小姑娘,在里面卸妆打闹。
  门口是她们的男朋友,抱着羽绒服站在台阶下,闲散地聊着今天的旅游见闻。
  她在景煾予怀里,仿佛也融进了冬末北京平凡的幸福里。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