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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九从宫里出来时,心口剧烈跳动,他加快脚步想要回府,无意瞥见走在斜前方的季朗坤。
风光无限的正二品大员被皇帝当堂挑了官帽,长发披散,颓然狼狈,没了脸儿也是人之常情。
“季尚书可否借一步说话?”
季朗坤犹豫了下,夹着官帽停下脚步,“贤侄有何指教?”
听得“贤侄”二字,卫九稍愣,忽然想起雪山救援一事,“令郎一事风波还会再起,伯父若是看得起小侄,不妨听小侄一句劝,先将宗亲中老弱病残孕者送去远方安顿,等陛下降罪时,也能保他们不受牢狱之苦。”
季朗坤皱起浓眉,“贤侄是否言重了?犬子虽被山匪抓获,但绝不会屈服,说不定还能破釜沉舟啊!”
“尹轩狡黠,是不会被令郎反攻的。”
“即便如此,只要不屈服,陛下应该也不会将怒火波及到整个季氏吧。”
“伯父还请听小侄一劝,尽快送走羸弱的家人。”
看在前世季朗坤忠于太子沈陌玉又宁死不屈于新太子沈懿行的份儿上,卫九给予了提醒。
言尽于此,如何抉择在他,也尽是季氏的造化。
微微颔首,卫九提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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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季朗坤犹豫再三,听从了“卫湛”的建议,当日就送走了一部分家人和宗亲,之后独自坐在冰凉的庭阶上,叹息连连。
照理说,季氏不至于被抄家,但陛下暴躁癫狂,指不定会拿他们泄愤。
“卫湛”所言,并非危言耸听。
一道人影缓缓靠近,坐在了他的身边。
听见动静,季朗坤扭头瞧去,内疚道:“你若想走,府中人不会阻拦。为父可以替老三写一封放妻书,虽有些牵强,但令尊是手握兵权的都指挥使,陛下不会为难你。”
杜絮静默,没有回答,递过一个手炉,陪着他望了会儿月,随后起身离开。
于当晚拿到放妻书。
在这出大戏里,是时候退场了。
杜絮笑了笑,没带走府中一件宝贝,连嫁妆都尽数留下了,唯独敲晕扛走了服侍在旁多日的侍女阿枳。
小丫鬟甚合他心意,舍不得留下,即便她是季懿行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另一边,来到绿萼苑的宁雪滢被卫馠拉进书房。
“大嫂坐。”
肖遇慕正坐在桌前的轮椅上,桌上堆放着科举用书。
已有了三分猜测,宁雪滢按捺住激动,不自觉绞起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有消息了?”
莫不是这对夫妻为她寻到了薛老子嗣的踪迹?蛛丝马迹也好啊。
肖遇慕摇着轮椅来到宁雪滢面前,有着宁雪滢暂时看不透的深沉。
卫馠站在轮椅旁,单手搭在丈夫的肩头,“大嫂,你要找的人,我们大概找到了。”
大概......
比蛛丝马迹还要令人心潮澎湃。
宁雪滢站起身,颤着嗓音道:“算我求你们了,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卫馠褪去平日的傲慢,红着眼睛拿出那幅临摹的画像,指了指二岁幼童穿着的小袄,“遇慕说,他被养父养母带回家的那日,就是穿的这身衣裳,现在还留存在肖家的衣柜里。我已让人去请公婆过来,还叮嘱他们将那套衣裳一并带来。”
宁雪滢彻底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仰着脸的肖遇慕。
苦苦寻找的人,近在咫尺。
宁雪滢忽然情怯,转过身深深呼吸,待转过身时,非但没有冷静下来,也红了眼眶。
“妹婿对两岁的事还有印象吗?”
鲜少有人能记住两岁时候的经历,但确有一些人,会记得某些零碎模糊的画面,成为弥足珍贵的记忆。
肖遇慕摇摇头,遗憾道:“我唯一记得的,是被爹娘带回肖家那日,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关于生父生母,我毫无印象。”
薛老与儿子也是走失在冬日,宁雪滢再看肖遇慕,竟真的有种再见故人的错觉。
在绿萼苑等到深夜,宁雪滢终于得见了那身两岁小童的旧衣,与画像中的一模一样。
肖氏夫妻在看到画像后,惊讶得说不出话。
血脉使然,缘在千丝万缕中。
肖母眼含热泪,“初遇那日,遇慕就是这副打扮,老身不会记错的。”
一旁的肖父也跟着点头,“虽已过去十八年,但我们老两口偶尔会回忆那日的场景,早已烙印进脑海。”
宁雪滢闭闭眼,自知不必再纠结。
云开,月已明。
肖遇慕忽然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站起身,吃力地走向宁雪滢,作势要跪下。
宁雪滢赶忙扶住他,“这是做什么?”
“大嫂恩情,无以为报,愿以此生效犬马之劳。”
关于身世之谜一直是肖遇慕的心病,面前这个女子,不仅为他缓解了腿疾,如今又解了心病。
是他的恩人。
看着这一幕,卫馠默默逼退眼中泪意,从今往后,她真的欠下宁雪滢一个莫大的恩情。还好,没有与恩人交恶,及时回了头。
当身世一事传遍伯府上下时,邓氏泪潸潸地擦拭起眼角,“我就说,雪滢是旺咱们家门的。”
卫伯爷连连感叹,特意让姜管家端上一壶酒小饮起来。
肖遇慕的痹症还未被控制住,不宜长途跋涉远赴金陵。卫馠与爹娘公婆商议,打算在迎春花开的时节南下。
届时,会试和殿试也已结束。
而肖遇慕或许会带着进士的功名,祭父祭母。
深夜回到玉照苑时,宁雪滢与秋荷在卧房内聊了许久。
“我嫁入伯府后,一直都在寻人,如今终于了却了一半的心事。”
“小姐还要继续寻找俞夫人?”
“锦衣卫没寻到人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虽机会渺茫,但总要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吧。”
秋荷拉住她的手,“无论小姐做了什么决定,奴婢都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宁雪滢闭目浅笑,忽然想起一件麻烦事,“姑爷呢?”
“姑爷从宫里回来,就一直闷在书房里没有出来。”
宁雪滢赶忙催促秋荷收拾细软,忙了一整日,差点忘记逢九的日子,卫九又要出现了。
“叫上青橘,咱们去府外住一两晚?”
“啊?如此仓促吗?”
主仆三人连夜收拾细软,带着两名护卫一名车夫外加阿顺“逃离”了府邸,离开前只与青岑打了招呼。
临近子夜中段,青岑看着书房珠帘内哂笑的男子,十分不解,“小伯爷?”
“出去。”
“......”
“要我说第二遍?”
青岑不会违抗卫湛的指令,没再多言,默默退出书房。
坐在太师椅上的卫九手捂心口,弯腰面朝下,脸色煞白,“卫湛,你在愤怒?记住,我们是一体的,休要背叛我。”
子夜中段来临的一刻,卫九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下一息,男子坐起身,疏狂瞬间收敛个干干净净,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雅温淡。
他抬手按在眉间,压抑着心中的不快。
是何原因,会让自己与卫九交换了支配身体的顺序?
“青岑。”
青岑走进来,试探问道:“小伯爷有何指教?”
听得称呼,卫湛淡淡道:“是我,不是卫九。”
青岑瞠目,面带惊喜地走向书案,“世子能压制住小伯爷了?”
卫湛还保持着按揉眉心的动作,不是压抑住,而是情况变得不可控了......
“滢儿现在何处?”
因先前被小伯爷欺骗过,青岑不是没有防备,但不知为何,当真正的卫湛出现在眼前,他可以清楚肯定,此人是世子,而非小伯爷。
“大奶奶只说她会下榻在城西的客栈。”
既锁定在城西一带,大大缩小了全城寻找的难度,卫湛垂下手,“派人挨家客栈打听。”
等青岑退下,卫湛拿起卫九留在桌上的手札,上面清楚记述着廿九之后发生的事,唯独跳过与宁雪滢有关的事。
可能连卫九自己都不知,如今为何要隐瞒自己与宁雪滢之间的事。
明明之前为了气卫湛,还故意与宁雪滢做出亲昵的举动,甚至有过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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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夜下榻在城西一家客栈,宁雪滢简单洗漱,与两个小丫头挤在一张床上。
青橘又以为大奶奶与世子产生了隔阂,但一想到明日能好吃好喝,也就不纠结了。
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翘着脚絮絮叨叨,惹恼了想要歇下的秋荷。
两人叽叽咕咕,吵得趴在床下的阿顺捂住了狗耳朵。
宁雪滢躺在最里侧,也被她们吵得耳根子嗡鸣,“好了,快睡吧。”
两人各哼一声,谁也不服谁。
宁雪滢没理会,也没必要做和事佬,翻身背对她们闭上了眼。
来得匆忙,没有选好客栈,夜里大风呼啸拍得窗棂咯吱响,外加阿顺的呼噜声,扰得宁雪滢辗转反侧。
不知过了多久,饥饿感袭来,她坐起身,扒拉了一下睡沉秋荷,又晃了晃一直梦呓的青橘。
两人倒是睡得挺香。
无奈地摇摇头,她蹑手蹑脚地下地,晃醒了唯一靠得住的阿顺。
“我饿了,阿顺。”
点燃一盏弦月灯,宁雪滢牵着阿顺走出房门,寻到守夜的店小二。
客栈店面很小,夜里没有备夜宵,店小二指着对面的铺子,“小店和对面的粤菜馆是一家,姑娘要什么,小的过去取。”
宁雪滢掏出碎银,点了一碗鱼片粥,外加一盘葱姜炒蟹。
店家还附赠了两小罐酸姜和咸柑桔。
鱼、姜以及酸的口感,都是卫九讨厌的,宁雪滢甚是满意,坐在一楼的客堂里慢慢享用,还给阿顺要了一根大骨头。
店里生意冷清,店小二靠在门口打着哈欠。
夜晚的街市不比年前热闹,偶有背着箱笼的游子连夜赶路。
宁雪滢舀起鱼片粥吹了吹,忽见倚在门口的店小二徒然倒地。
她猛地站起,还没来得及喊人,就被人自身后捂住了嘴。
“是我,滢儿。”
阿顺龇起獠牙,却在看清那人容貌后,改成了摇尾巴,还倒在那人脚边蹭起背。
宁雪滢眉梢一抽,轻轻踢了踢阿顺。
阿顺非但没收敛,还愈演愈烈。
无奈之下,宁雪滢只能自救,她张开嘴,使劲儿咬住男人掌心,在听得闷哼后,撇开桎梏她的双手,头也不回地向二楼跑去,
却在下一瞬,再次被人从身后捂住嘴。
卫湛提起使劲儿挣扎的女子步上二楼,踹开一间空置的客房走了进去。
整座客栈被卫湛的影卫包围。
客房内,卫湛反脚带上门,将宁雪滢放在地上,紧紧抱住。
唇被堵住,宁雪滢瞪圆眼,拼命地拍打起来,“卫九,唔,你发什么疯?!”
唇上传来撕咬的痛意,卫湛拉开距离,原地一旋转了半圈,将宁雪滢摁在门板上,抓起她两只乱动的手高举过头顶。
“是我。”
他低沉开口,面色凝重。
可屋里黑漆漆的,宁雪滢根本看不清他的目光。
想起上次在客栈被轻薄的噩梦,她因太紧张,只想逃离,情急之下,曲膝攻向男人底盘。
卫湛向后退去,避开了重重的一击。
宁雪滢转身拉门,却在听得一句话后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我是卫湛。”
扣在门缝上的手微收,宁雪滢缓缓转回身,在点点月光中捕捉到一道清隽轮廓。
稍稍冷静下来,理智回笼,她听出了来自卫湛的熟悉口吻,与前些日子的“他”大不相同。
掐掐掌心,确认不是梦才缓缓走上前,“怎么回事?为何是你?”
卫湛点燃桌上烛台,上蹿的火焰照亮了客房。
掸了掸指腹,卫湛不知该从何解释,也不知明日之后,占据这具身体的会是谁。
当宁雪滢得知前几日与她朝夕相对的人是卫九时,头脑轰鸣一声,被卫湛扶住肩才勉强站稳。
卫湛有些担心她会因为排斥卫九而疏离自己,扣在她肩头的手无意识地收紧,“还好吗?”
宁雪滢倒在他的怀里,“我不好。”
自认能分清卫湛和卫九的她,彻底陷入迷茫。可忆起前几日相处的点滴,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
卫湛不怕针灸,卫九怕。
卫湛会对她嘘寒问暖,卫九只会冷嘲热讽。
卫湛不会拒绝与她燕好,卫九拒绝了。
想到此,她懊恼地咬住指尖。
“所以,每月逢九的规律已经不适用了?你控制不住他了?”
卫湛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从未控制住过。”
倒也是如实的回答。
“救我的人,是你还是他?”
“是我。”
宁雪滢心里稍安,渐渐找回熟悉感,可还是推开了面前的男人。事发突然,她需要独自消解烦乱的心绪。
卫湛没有打扰她,安静陪在一旁。
第47章
与此同时,皓鸿公主沈茹思被第一次取了心头血。
富丽堂皇的寝殿内,女子苍白着脸,疲惫麻木地躺在由名匠重工打造的暖玉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