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扇之外未有回应,那人应是已经离开。
行房过后没有温存,没有轻哄,醒来还被晾在一旁,换谁都会觉得委屈吧......宁雪滢忍着不适抱住自己,埋头在膝,顿觉孤寂。
倏尔,她想到什么,捂着小腹穿上绣鞋,摸黑走到窗边,“秋荷。”
靠在廊柱上打瞌睡的秋荷立即清醒,忙不失迭地来到窗前,“小姐有何吩咐?”
“几时了?姑爷呢?”
“快到丑时了。姑爷回、回书房了。”
“青岑何在?”
“守在书房前。”
心下终于了然,宁雪滢道了声“无事”,又摸黑回到床上躺下,却是了无睡意。
一个身体健壮的男子,逢九患心疾,不与家人提起,也不传侍医,只将自己锁在安静的房中,是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
究竟是何缘由,连至亲都要相瞒?
愈发觉得古怪,她无法做到坐视不理,更无法做到心如止水,那毕竟是同床共枕的丈夫,即便没什么感情,日后还将荣辱与共。
为了自保,她也要弄清其中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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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高云淡,麻雀啾啾,与笼中的画眉鸟隔笼飙音,惹笑了喂食的卫伯爷。
宁雪滢独自来敬茶时,见公婆没有问起长子,更为笃定老两口是被蒙在鼓里了。
恰巧每月的逢九都是休沐日,一日不出院子也无需报备吏部,而公婆和伯府其余人,默认休沐日世子需要休息,起床气重,纵使睡过时辰不来请安也无可厚非,久而久之形成了逢九不请安的习惯。
宁雪滢谨记青岑的叮嘱,不可将心疾一事告知他人,便不声不响地回到了玉照苑。
每隔十日左右,蔡妙菱会来府中为卫湛医治心疾,想必这件事也有其他借口瞒过府中人。
心绪沉沉,宁雪滢不知不觉走到书房前,与青岑交汇上了视线。
青岑颔首,“大奶奶。”
宁雪滢问道:“世子用过早膳了吗?”
天色尚早,伯府各灶房刚刚冒起炊烟,也给偌大的府邸增添了烟火气。
“还未。”已事先提过醒,青岑索性请宁雪滢帮忙,也能多个助手。
逢九之日,青岑一向谨慎,不容他人接近书房半步,纵使是信得过的心腹,但宁雪滢不同,她是世子的发妻,早晚会知晓这个秘密,没必要严防死守。
“待会儿大奶奶若是不忙,可否帮卑职取份早膳来。”
宁雪滢求之不得,“好。”
辰时二刻,饭香扑鼻,有邓氏的交代,厨役们特意为玉照苑的两位主子准备了进补的膳食。
作为过来人,知道新婚燕尔容易纵欢过度,又逢冬雪降温,合该滋补一番。
没一会儿,宁雪滢亲自端着摆放整齐的托盘走向书房。
仆人们纷纷让路,有嘴甜的,已将世子夫人的贤惠之名传遍整座伯府。
青岑接过托盘,发觉宁雪滢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下了然,“大奶奶想进去?”
“可否让我瞧上一眼?”
那是自己的丈夫,宁雪滢恰到好处地表露出了担忧之情,可心里明镜,卫湛未必买账,还可能会觉得她多管闲事。
可一方隐瞒,自然会引起另一方的探知欲,不能怨她。
再者若想日子过得长久,夫妻该坦诚才是。
青岑默了默,不似先前坦诚,“抱歉,卑职无法替世子做主。大奶奶真想知道实情,还是明日亲自向世子询问吧。”
说完转身走进书房。
宁雪滢没有不识趣地跟进去,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雅致的书房内,门窗紧闭,青岑在连通里间的碧纱橱前停下。
面前赫然多出一堵青石泥墙。
拧动墙体上凸出的一处机关,泥墙的左侧开启一道小窗,正好能塞进托盘与食物。
“小伯爷,用膳了。”
青岑换了对卫湛的敬称,左手悄然握在了背后腰间的刀柄上。
一声低笑传出小窗,醇厚空灵,漫不经心,“唰”地一下将托盘扯进小窗。
“握刀做什么?”
青岑垂下手,“卑职在自保。”
里面的人“喔”了一声,执起筷箸,挑出一片姜丢出小窗,“主子不吃姜,难道不知吗?”
青岑没有异样,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
世子平日不挑食,但小伯爷挑食又难伺候。
里面的人慢条斯理地动了筷,没等下口,又丢出几块鱼肉,“谁送的膳?”
青岑权衡起利弊,深知小伯爷一叶知秋的洞察力,也不相瞒,如实答道:“是卑职托大奶奶送来的早膳。”
那人淡淡嗤笑,说了一句青岑听不大明白的话,“娶那女子,自找苦吃,不怕重蹈覆辙?”
随后夹起一块菱角细嚼慢咽,等吃得差不多了,浅呷一口汤,以锦帕擦了擦嘴角。
通过小窗,能清晰瞧见他食指上多出一枚翡翠银戒,衣袂的颜色也从新婚的赫红换成了紫棠,几缕墨发披在肩头,没有全部束冠,更像是夜里快要就寝的世子,仅以青玉簪半绾发髻。
若用轩然霞举还形容世子,那冶魅瑰丽就是对小伯爷最好的形容。
“小伯爷没别的吩咐,卑职先退下了。”
“且慢。”那人将托盘推出窗外,“青岑,卫湛是你的主子,我也是。主子让你开门,办不到吗?”
“抱歉,卑职只谨遵世子指令。”
“真当这机关术能一直困住我?”那人曲指叩了叩墙体,又走到窗前,叩了叩青石泥窗,漂亮的凤眼晦暗不明,难辨情绪。
卫湛,九次穿膛的痛,还不吸取教训吗?出卖过你的人,不该留在身边。
心里说着,男子以修长的食指戳破墙体一处薄弱,有泥屑簌簌落下。
第11章
后半晌鸟哢遏云,宁雪滢按着卫湛批注的方式查看起账本,有种事半功倍之效。之后,她又拿起荷包,绣起未完成的大雁。
云髻峨峨的模样映在窗外人的眼中,显得温婉贤淑,引得董妈妈夸赞,“大奶奶柔美端丽,是世子的福分。”
听得夸赞自家小姐的话,秋荷傲娇地扬起小圆脸,“我家夫人教得好,小姐学得也好。”
董妈妈手拿帕子推了推她的小脑袋瓜,“什么你家我家的,大奶奶自嫁入伯府,就是伯府的人。”
“那不一样......”
“秋荷,进来一趟。”
直棂窗前,宁雪滢打断了小丫头的喋喋不休。
秋荷蹦蹦跳跳地跑进东卧,“怎么了,小姐?”
“你刚刚话多了。”宁雪滢放下针线,抬手按了按发胀的额。
秋荷绕到绣墩后,为主子按揉起头上的穴位。她自小跟在田氏身边学医,按揉的手法已是炉火纯青,“送小姐出嫁前,老爷可是放了话的,若小姐在夫家受了委屈,大可和离回金陵。”
哪儿跟哪儿啊?这才开始经营婚后,怎么就谈到和离了?宁雪滢故意凶她,“再胡扯就自个儿掌嘴。”
秋荷吐吐舌,赶忙转移了话题:“小姐昨夜累到了,可要奴婢去熬些补气血的参汤?”
“今早请安前,董妈妈督促我喝了一整碗,我现在闻到那个味儿就反胃。”宁雪滢闭目享受着小丫头的服侍,心思却记挂在另两件事上,“得闲时,你去珍贝苑那边打听打听他们的库里是否存了大批珍贵药草。”
若是没有,那支出上就存有疑点。
秋荷谨慎问道:“咱们初来乍到,小姐不怕惹怒二公子?”
“二叔是府中嫡子,拿他立威再合适不过。”
宁雪滢虽温和好说话,却知杀鸡儆猴的重要性,拿捏住了卫昊,还担心庶出们整幺蛾子吗?
至于明显高一段位的卫馠,来日方长,她有的是耐性。
“还有一事。”宁雪滢睁开眼,将小丫头拉至跟前,“你回头翻翻医书,查查哪些病症会定期复发。”
秋荷直言道:“那可多了。”
“准确到每月的每一日,不差分毫。”
秋荷起疑,蹲在地上,双臂交叠搭在宁雪滢的腿上,“谁呀?”
“去查就是了,莫要多问。”
“那很可能是心病,而非身体的病症。就像牙龈发炎,明明消肿了,可一想起,还是会有隐隐作痛的感觉,需要有医者疏导开解。”
心病......
宁雪滢单手搭在秋荷的发上,一下下抚弄,思绪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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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尚书府。
陪婆母、妗子打了几轮牌,杜絮回到垂枝苑的正房,命侍女取来一瓶金疮药,“出去吧。”
看三少夫人动作迟缓,侍女阿枳有些不放心,“还是奴婢来吧。”
“不用。”
杜絮摆摆手,示意阿枳退下,她是季懿行的侍女,亦是眼线。
上次与季懿行过招,伤了小臂,至今未愈,可不能让那狗东西得知这事,看了笑话。
阿枳没动,情真意切道:“若是让三少爷知道奴婢怠慢了少夫人,会被责罚的。”
倒是个能说会道的,杜絮掐住她的腮,似笑非笑地磨了磨牙,“说了不用,你要违抗我吗?再说,季三郎因为这点小事就责罚侍从,说明他气量狭小褊急,不值得投靠,不如投靠于我,如何?”
香腮被掐变了形,阿枳疼得“嘶”了声,赶忙退后,避开那只粗粝的大手,“少夫人说笑了,奴婢听不懂什么投靠不投靠的。”
“行了,小妖精,快出去吧,耽误我上药。”
阿枳生得娇丽,自被杜絮一眼瞧见,就戏称为妖精,时而还会将她撩得面红耳赤。
阿枳不懂人前贤淑的少夫人,背地里怎会痞里痞气的。
等房中彻底安静下来,杜絮撸起袖子,擦拭起刀痕淤青。
别看季三郎年纪不大,未至双十,刀法倒是一流,稍加历练,或许能成为一员悍将。
自己还是轻敌了。
“卫世子,这份人情你算是欠给小爷了。”
轻哼一声,杜絮思量起如何盗取季懿行珍藏在书房的十余封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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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帘栊映树影,重叠交织,宁雪滢支额昏昏欲睡,冷不丁垂头清醒过来。
看了一眼漏刻,已至子夜中段,十月二十,卫湛没有回房。
又静坐了片刻,她起身走出卧房,拉开兰堂的门扇时,已不见青岑的身影,想来是去休息了。
也说明卫湛无事了。
再有一日婚期满,卫湛即将归朝,宁雪滢自知不该打扰他,但有些话还是要当面问清为好。
在姻缘中,她有自己的底线,不愿与枕边人虚与委蛇。
坦诚,是走下去的要素之一。
越过守夜的侍从,她叩响了书房的门,随之,里面传出应声。
“进。”
推开门,屋里黑漆漆没有燃灯,宁雪滢迈进门槛,朝着里间唤了声:“郎君,你在哪儿?”
“啪”的一声轻响,有微弱火光点燃于男子的指尖,很快,桌上烛台燃烧,点亮了夜色。
宁雪滢看清了灯火旁男人的脸,冷峻、平静,身上穿了件月白锦衣,退减喜庆,余留清雅。
她合上门走进里间,见他仰面躺到太师椅上。
书房已恢复如初,不见那道青石泥墙。
“郎君怎不回房?”
卫湛答非所问:“白日里青岑带你进来过?”
“嗯。”宁雪滢上前,坦荡地站在摇椅旁,“郎君有什么心事都可与妾身讲,我们是夫妻,不该相瞒的。”
女子眸光盈盈,柔和又坚毅,与平时那个温温软软的女郎差异很大。
有些人遇事冷静,善于应变,是难能可贵的优势。
可卫湛像是经历过千锤百炼,不会为听似情真意切的话所动容,“如你所见,每月逢九,我会受心疾折磨,想一个人独处。”
“独处也无需将自己锁在密室中。”
那么厚的一堵墙隔开了喧嚣,与身处密室无异。
心口传来隐隐的不适,经由血液极速上窜至深深眼底,似幻化为数把刀剑,在灯火中泛起冷芒。
卫湛凝气摒弃掉杂念,显得有些疲惫,“有些事,夫人不必知晓。”
宁雪滢并不认同,“我们是夫妻,该坦诚相待。”
坦诚吗?
卫湛平静的面容隐现一丝深意。
前世若有坦诚,何至于此?
可今生又为何非要与她绑缚,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报复吗?
卫九讥他残存低劣自卑的情,也许是真的。
卫湛闭闭眼,敛尽情绪,“夜深了,夫人先回房吧。”
宁雪滢蹙眉,不知是不是自己话多,戳到了他不为人知的痛处,可真要这么不明不白地过活吗?
不。
但沟通是需要心平气和进行的,这会儿显然不适合。
红线缭乱姻缘错,彼此还未建立该有的信任,也罢,时日还长,且行且看吧。
在无愧于心的努力后,若还获得不了起码的坦诚,和离便是。
宁雪滢天性乐观,从不自寻烦恼,她收起丝丝酸楚,没事人似的叮嘱了一句“夜晚寒冷,当心着凉”,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书房陷入沉寂,光影跳动在墙上,影影绰绰辨不清真假。
听见房门闭合的声音,卫湛拿起一张纸条,力透纸背的一行话含着浓浓讥诮。
“还想被再出卖一次吗?宁雪滢留不得——卫九。”
心口不可抑制地泛起阵痛,卫湛却麻木不觉,将字条置在烛台上方,燃烧殆尽于指尖。
他取下食指的翡翠银戒,放进架格的红木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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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床帐中,处于熟睡的宁雪滢被一只手臂环住肩,陷入那人的臂弯。
她呼吸不畅,混沌醒来,发觉卫湛已回到身边,正用手臂困住她。
“做什么?”她略微挣扎,蹭动着双足,想要脱离开炽烈的气息。
男人突然将她扯出被子,仰面抱进怀里,不顾她的意愿,摆弄起来。
她哭喊着叫停,没有羞赧,只有恐惧和无助。
“坐好,自己动。”男人沉声命令,手上的力道快要折断她的骨头,吓得她连抽泣都忘记了。
她被禁锢住腰臀,木偶似的扭摆起来,可男人还嫌不够,让她不顾端庄温婉,让她放浪恣睢,让她不许再喊卫湛的名字。
可他就是卫湛,不喊卫湛又喊谁呢?
正疑惑着,她被那人按住尾椎,疼得大哭。
“小姐,小姐又梦魇了!”
秋荷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打破了弥漫的迷雾。
意识清醒时,宁雪滢悠悠睁眼,被刺眼的日光晃到。
又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