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 是修真界角色特有的技能。
神识强大者,纵目看清千里之外的草木不是难事,同时也是察觉敌人偷袭危害的必备技能。
系统是捏准了他看重力量, 故意把金手指和神识绑定的吗?
左右不过为了让他攻略劳什子主角罢了。
没有愤怒也不觉得不公, 沈合乾乏味地松了松手指, 转头封闭了识海。
没有了识海,也就没了神识。
甚么千里外的风光, 还是背后的埋伏。
再怎么样就拿走他一条命罢了。
但他的命很贵,向来只有自己拿得起。
当然,能执掌他生死的,还有他正寻找的那位。
系统见状,电流声滋滋乱响,它怒不可遏地开始说惩戒和抹杀之类的恐吓言语。
沈合乾不能把剑伸进自己脑子里杀了系统,所以他在关闭识海之后,又切断了和系统的一切联系。
这也意味着即便是濒死,即便遇到了能令他神魂俱灭的危险,也真的再也不会有外力帮助他。
且因没有神识,遇上这种危险的可能性还会大大增加。
沈合乾垂眸,视线寸寸划过手中长剑,神情冷淡,看不出半点在乎。
沈合乾转头找到自己的弟子牌,清楚了自己在此界的身份。
——邬道升,陆浑山弟子,无情剑道的天骄,诞生之际起便入道,如今道龄已有五十,修为却已至元婴后期。
被誉为修真界最有希望飞升的修士。
房间里数不胜数的法册书籍,为沈合乾提供了了解这个世界的捷径。
金乌州仙道,玄烛州妖魔,人间则鱼龙混杂。
修士每至修为瓶颈时,多前往凡间修炼积攒功德以突破瓶颈。
再过几日,便是邬道升下凡攒功德的日子了。
凡间有阴晦藏匿的妖魔,也有杀人夺宝的散仙,总之是汪看不清深浅的浑水。
寻常修士下凡恨不得身上挂满百八十个保命灵器,如今邬道升却封闭识海,无疑是自折双臂。
沈合乾望着镜中陌生的青年面孔,这是他第一次遇上不用自己容貌的任务。
又是这种手段。
再致命的危险又能如何。
死也好,怎么死都行。
他绝不去攻略任何人。
他不对任何人献媚讨欢。
……在守贞么?
兀然间,沈合乾寒眸微钝,他脑中如何会出现这种念头?
守贞,为谁?
他是谁的恋人,还是谁的——奴隶?
是为爱人保持的忠诚,还是向主人保证的干净?
多个任务世界以来,系统一直逼问沈合乾,让他想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毕竟寻找的人太过虚幻,连是男是女他都不清楚。
依据快穿局对沈合乾的宽容,间接验证着他对快穿局的价值,倘若停止寻找,他或许可以掌控普通员工一生都不可及的权利和力量。
为了一抹虚幻的形象,如此疯狂地寻找,不择手段用力过度,最终得到的结果,值得他将过程中所受的万难万险都抛之脑后吗?
系统冷硬地说他的坚持都是无用功,他所寻找的这些年里,那人或许已经忘了他。
快穿局主神从不发表看法,但接二连三的危险和惩罚,似乎也反映了主神想要摧毁他的目的。
沈合乾唇线抿紧。
万有和乌有之间悬浮的只是他一个点头。
只要他肯攻略,服从快穿局,做把自己价值发挥到最大效用的员工——
可是……
沈合乾转身离开房间,出去的时候遇到他师弟朝鉴,朝鉴眯缝着桃花眼笑:“师兄去哪儿啊?”
一柄寒剑抵上少年笑得轻挑的面容,剑光闪没,剑锋后一双黑眸比剑光还冷。
“别靠近我。”
少年愣了下,而后伸出两根指腹殷红的玉白长指,抵住剑尖往外推了推,同时不惊不怒地笑道:“这是作甚么,不打架就不打嘛,师兄好凶哦。”
沈合乾冰冷地扫了朝鉴一眼,而后利落收剑离开。
他顶着邬道升的身份,以后只能以此姓名自称,这没甚么所谓,但要他承担这身份对什么师弟师尊的责任,那便想都不必想。
不攻略女主,他的唯一任务便是成为此界力量巅峰。
飞升后即离开,一息一刻都不会为谁停留。
……
凡间正值初春,天地是一片初蒙的烟青色,淫雨霏霏,沾湿了浅浅一层的衣裳。
从细朦青雨中缓缓走出个青年。
身形高大,一声白衣落拓又俊逸,昏漠的天光中,他一身白得耀眼无比。
表情如深水般无波无澜,若是忽略了白皙脸颊上从眉到唇的血口,当真像极了不世出的隐仙。
半边脸都是腥冷的血,素冠束起的发却依旧严整,只有额前垂落着一缕发丝,半遮半掩着冰冷的黑眸。
邬道升手腕侧动,剑上的血珠骤然间颤动着四处飞溅,路侧灰绿的草叶被飞溅血滴弹中,不住地晃动着。
这些血来自于一只修成人形的妖鬼。
而凡是能修出人身的精怪,修为最低也是的元婴后期。
灵力大损,右脸也被妖鬼的利爪划出极深的伤口。
邬道升此战胜得不易。
没有神识,打开不了弥子戒,随身携带的灵药早已在频繁的厮杀中消耗殆尽,邬道升如今只能靠逼出体内灵力止血。
伤口的血刚止住,青年忽而抬起黑眸,掌中长剑随之振发出阵阵清鸣。
耳中传入一阵急促的簌簌响动,是衣料与草叶不住摩挲发出的声响,有人在靠近。
邬道升执剑的手微凝,脸上的血口又有流出血的趋势,他顿了半晌,最终还是侧动鞋履,借高大的树木隐匿起身形。
从林深里跑出的人很快露出真貌,一张雪白的芙蓉面,两弯细眉紧紧蹙着,拢着如水般的淸愁。
她一壁跑,一壁回首朝身后看去,脸上全然防备警惕的模样。
逃婚。
邬道升的眸光从女子身上的大红霞帔上一扫而过,转而抱剑垂眸,倚着巨木不动如山。
待那道红霞般的艳丽身影消失,他方从树后走出。
冷漠视线转向女子途径过的地带,方才挂在叶梗上的妖鬼血珠已在女子的冲撞中四分五裂,有些掉进泥里,更多的是沾附在女子衣摆处随之离开。
此妖鬼实力不低,它的血不失为一种震慑其他邪物的保命武器。
山林妖物众多,那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若无这几滴血,定不能活着走出去。
顺着抖落纷乱的血迹,邬道升眼帘微抬,极淡地从女子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
而后走向了和女子完全相反的方向。
她出林,而他进入更深的林子。
林深处有狰狞丑恶的大妖恶鬼,几乎能听见它们的咆哮和尖叫。
邬道升步伐沉稳,使出个清洁术,将额前落发重新束起,完整露出的线条锋利的俊容,在逐渐暗下的光线里,幽黑的黑眸无端透出几分诡谲。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惧意,面对自己灵力即将枯竭,而深入兽巢这一事实漠然得如铁。
也仿佛一把雪光照映的冷剑,带着无人可挡的锐光劈开了惶惶然的妖鬼恶林。
……
不知多长时间之后,邬道升从林子里走出,白衣已不再干净,妖兽抓破了他的衣裳,抓破的衣裳处渗出深深浅浅的污血。
俊冷的面容虽泛着些失血过多的苍白,但依旧不掩气势。
邬道升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了看天色,已是夜阑。
也没有过去很长时辰。
用完了灵力,持着把低阶灵剑也能杀百来只妖兽恶鬼。
负伤过重,却也换回了灵台处境界的松动。
随意挑了个方向,邬道升甫一抬起步履,高大的身子猛然间一颓,用长剑及时抵住欲倒的身子,伤口不住地挣出血液,不消半刻钟,青年已然红了一半的身子。
伤太重了。
即便是修士的体魄也不大撑得住。
邬道升压抑着嗓子咳了咳,撑着剑的手臂肌肉绷紧,素冠微松,黑发重新垂落至眼前,衬得冰冷无暇的容颜顷刻间也露出类似于脆弱的神情。
黑眉黑眼的剑修在剧烈如凌迟的疼痛里,却兀然间扯开薄唇,扯出个极轻极轻的弧度。
熟悉的死亡。
喉结攒动,缓慢地直起身,黑发剑修抽出抵进泥中的长剑,剑光反射出他空漠的神情,哪有甚么脆弱,究竟都是血带来的错觉罢了。
待在邬道升脑中的系统见状,不由得又气又怕地把刚才摄录下的视频全传回了快穿局。
升级后的系统已有了人性化的数据设置,被邬道升单方面切断联系当然会生气。
但是又亲眼看着这个男人一剑一剑杀死比他庞大数倍的妖物厉鬼,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迅速压倒了怒火。
不怕死的人,系统见得多了。
不怕死还敢想敢做的人,系统绑定得也不少。
可是沈合乾,邬道升皮囊下的沈合乾,他不怕死是一说,不择手段另一说,最可怕的是……他很强大,强大近魔,根本不似个人。
他几乎能做到任何事。
这个世界也不正常。
系统欲哭无泪,它不仅要忍受着变态强大的宿主,还得扛着此界天道规则的无形压迫。
把邬道升杀兽杀鬼的凶残视频传回快穿局后,系统兀然间想起什么,数据紊乱了许久。
女主……刚才那穿嫁衣走过去的是女主啊……
宿主看都没看一眼。
救——
系统两眼一黑,又是一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
邬道升走了许久,一路上没有遇见凡人。
荒凉地界,只有料峭春风刮起落叶的细碎声响。
待撑过今夜,得初日灵气,应当便能破元婴入大乘了。
终于停下,邬道升寻了处草芽稍厚的地方盘坐下,将剑横放于膝上,就此打坐起来。
夜色将褪,残星伶仃。
窸窸窣窣的声响再次响起,盘坐于地上的青年霎时启眸,声响携带着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从身前漂浮而过,随之浮动的竟还有身侧的佩剑。
“窣——”
佩剑猛地立起,再没有任何灵力的灌注下陡然间跃至半空,剑锋上的烁光豁然地破开朦胧晓色,而后直指一红影而去。
邬道升长眉皱起,剑指并起,正待唤回佩剑,却听一道细润的嗓音如风拂来:“这剑……”
佩剑与剑修共通感觉,下一刻,青年浑身僵硬,感受到脊骨之间似被一阵水流流过,柔嫩温凉的触感,激得他身子一震。
待反应过来是女子在抚剑后,邬道升唇角平直,冰冷面容露出一丝厌恶。
骤然起身,指腹狠狠擦过虎口伤痕,原本凝血的伤在他粗暴的动作下重新流出鲜血,同时也产生更为剧烈的疼痛。
痛感似乎掩盖住了脊背的异样。
邬道升抬手召剑,佩剑却先其主人一步,化作软剑勾住女子的指尖,将其引回了头。
“你……”她看见他,怔了下,而后慢慢地松懈了眉头,伸出春藤般柔细的手臂,五指纤纤,看起来比花瓣还娇嫩的指尖却勾着寒光暗闪的利刃。
她恍然不觉自己的嫁衣有多灼目,弯眸间笑得却比红裳还昳丽:“这是你的剑啊。”
天光昏漠,邬道升站在暗处,面无表情。
他的态度似乎吓到了她。
只见女子的笑淡了下,连带着被她的笑照亮的地方也暗了暗。
“我不知为何这剑会……?”
她启唇,声音有些小心。
邬道升启眸看了她一眼,紧接着收回视线,修长手指在半空中划过几道复杂的符纹,薄唇微动,口诀念出。
在青年动听但也透着寒意的声音中,长剑不住变换着形态,剑身柔软倒也罢,它忽而间恢复了锋利,极薄剑刃刹那间便割开了女子娇嫩的手指。
血丝自莹白的皮肤上洇出,却不听受伤的人痛声。
邬道升没再念诀。
佩剑也随之变得柔软,缠绵地绕住了女子的手掌。
她抬眉,又看了剑修一眼。
邬道升掐着子午诀,对其冷声道歉。
对方垂眸,没说什么,不过抬起手指,将伤处轻轻抿入唇中。
“窣——”佩剑很明显地僵住了,它的一小截剑身若有似无地碰到了女子柔软的嘴唇。
它唰地脱离开女子手腕,逃一般回到了剑修身旁。
青年低眸,避开女子探询的眸光,利落地把剑收入鞘,而后又掐诀道了声失礼,随机转身欲走。
“哎。”只听女子温润挽留,“你的伤……”
邬道升沉默了片刻。
他说不清现在的感受。
心口沉闷,却又似有鼓在击鸣,一声接连着一声,敲得他罕见地有些烦躁。
她是谁。
为何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