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归宥冷冷道,“何事都信命,那是弱者自怜的手段。”
“沈纵颐,本尊依旧给你两个选择,魔界与金乌州,你挑一个。”
沈纵颐抬头,眸光浅淡,深究还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分嘲讽:“那就走吧,魔尊大人。”
归宥对她的不友好态度熟视无睹。
沈纵颐只会对正道人士温柔可亲。
她这般有风骨的人,对他横眉冷对已是风度。
总之修魔不求飞升,他们有很长很长的岁月来消磨这些敌意。
亦或是加深。
对他都是无所谓的。
……
玄烛州居住着各样邪物,魔妖鬼各有领地,魔族最强大,拥有全州近十分之七的地皮,剩下三分被妖鬼和其他杂乱的邪物占据抢夺着。
金乌州修士们歧视魔族,原因一是魔族心狠手辣,为了修为可以牺牲无辜,原因二便是大多数魔荤素不忌、好色又花心。
理所应当的,作为魔族的统治者,修士们想象中的归宥生性淫.乱,仗着力量横行无忌,定不知糟蹋过多少美人。
事实上,归宥生来便是魔族至尊,是老魔尊活够了用尽自己的魔气捏出来的孩子。
倘若有一天归宥自觉活够,他亦可以用魔气捏个孩子继承魔族尊位后便陨落。
他们魔尊的繁衍方式比较特殊。
几百岁的归宥其实至今没有过一个女人。
魔宫里谁不知道自家尊上不近女色,于是归宥把沈纵颐带进魔宫初始,各个大魔小魔就都暗戳戳地扒着门缝打量这个仙子似的女子。
真的漂亮。
和魔族女子的艳丽柔媚不同,尊上带回来的姑娘出尘得简直像金乌州里修无情道的女修。
归宥在魔界的时间很少,邬道升飞升那年,他就闭了关,今天是他关结束后首次回魔界。
魔族们便将自家魔尊和沈纵颐放在一起好奇地打量。
越看越觉得适配。
尊上丰神俊朗,女子倾国倾城,走在一起说不上来的悦魔眼目。
“真希望尊上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一魔族少女双手交握道。
“嗯嗯,尊上这么强大,如果他能留下来,我们也就不会被那些妖鬼欺负了。”少女的好友应和她的祈祷。
“那姑娘真好看,尊上带她回来肯定是要成亲的。成了家的男魔心就安定了,到时候尊上或许就不会再出去闭关了。”
“可是……我都没看见那个姑娘对尊上笑,她不喜欢尊上吗?”
魔族少女嘟嘴:“也许吧。但是尊上很不错的,我觉得只要他勾引到位,她到最后会喜欢上尊上的。”
好友真诚地点头,“尊上魔力强大,本事定不小,到时候还不把这姑娘勾引得五迷三道的。”
她们对视一眼,彼此肯定地微笑起来。
尊上十八岁长成青年模样后就出去打架,从最先挑厉害的妖鬼打,打得整个玄烛州都无对手方去了金乌州。
这一去就是几百年。
搞得可恶的妖鬼还认为他们魔界无主呢,老是来抢地盘。
听闻金乌州灵力丰沛,修为高者数不胜数。
归宥尊上一路揍上去,踢到那劳什子剑尊一块铁板,又打得惊天动地几场架,等剑尊飞升,本以为尊上就会回家,谁知他在外面闭关了。
魔界便真过上了足足五十多年的群龙无首的生活。
想到这里,魔族少女抹了把心酸的眼泪,“我哥昨天下午还被一只狗妖咬了几口,今天躺着都不能动。不过幸好大护法说今晚上就去端了他们的狗窝,好好的为我哥出口恶气!”
“大护法……”少女好友憧憬地握拳,想象那玄衣青年宽阔的背影,“我见过护法大人拿剑杀魔的场景,啧,好馋。如果能和这种人物春宵一度,必定舒畅极了。”
“别想了,怎么说大护法也做过无情道剑尊弟子,他们正道弟子眼高于顶呢,他才看不上我们。咱这些普通的女魔修还是忠诚专心点为好吧,多搞几个凡人共度余生才是正经事。”
“也对。”
……
沈纵颐一路经过魔宫宽阔的走道,遇到好些个魔族少女少男,他们自以为的小声交谈其实都清清楚楚地落到了她耳中。
忽略掉少女交谈中让归宥勾引她等等的话,她捕捉到了熟悉的字眼。
剑尊弟子。
修士和魔族人互相看不起,在沈纵颐的信息来源很有限,只能知道卞怀胭在魔界做了个护法,亲临后方知他还挺受欢迎。
她有些想不出曾经桀骜骄傲惹人嫌的少年如鱼得水的圆滑模样。
正想着,归宥的脚步停下。
沈纵颐抬头,俄而被白玉台阶上的恢弘宫殿给闪了下眼。
琉璃瓦暗红墙,金柱顶立兽像威坐。
每一处都透露着魔族人对奢华的喜爱。
“这是主殿。”归宥侧头,看了下沈纵颐眼中异色,顿了顿,猜测到她是惊艳喜欢,便自然地决定道:“给你住。”
“?”
沈纵颐收敛神色,口吻浅淡:“归宥,你逼我堕魔,是为了囚我做金丝雀?”
归宥眉峰轻攒,“本尊不做这种次等事。”
他抬眼看着宫殿房檐,道:“本以为你喜欢这儿,你在凡间时不是也住在这种地方?”
沈纵颐眼底陡然划过一丝杀意,她慢慢地靠近归宥,近距离凝视着他的脸,轻声问:“魔尊大人怎么知道我在凡间……住着哪种寝殿?”
“难道我们百年前便已认识了吗?”
归宥知道她在试探,她问来问去的一个接一个问题,归根结底是她还防备着他。
除了邬道升,他没有过对手。
因此不需要费心机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虽然看惯了阴谋诡计,但无论多精心的阴谋在他的绝对强大前都是小伎俩,从不会真伤到他。
归宥垂眼盯着女子咫尺之遥的眼睛,她眼尾的杀意都没来得及藏匿好,也太明显了。
于是魔尊就想,沈纵颐肯定没算计过旁人,她是陆浑山光风霁月的大师姐,修真界的人曾经那般欺辱她,她却只说是自己废灵根的错,而不怨恨旁人。
这样良善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的人这时却在算计他。
也算是殊荣了。
所以骗她很没意思。
归宥目光疏懒,嗓音低冷,咬字刻意加重了语调说:“别来无恙,公主殿下。”
沈纵颐瞳孔猛地一缩,低哑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是你……”
归宥定睛,眼神瞬间变得阴鸷:“你好吗?”
他忽而又含笑道:“已已。”
就是这幅阴晴不定的神色。
一见到男人脸上快速转换的两种情绪,沈纵颐当即有些喘不过气。
即便足足百年过去了,属于敌国皇帝的表情依旧能唤起她内心的恐惧。
沈纵颐不禁仓皇避开归宥的视线。
站立不稳,又唤出无以剑勉强撑着身子。
紧紧攥着胸襟,她更深地低头,滑落而下的乌发遮住了她不能克制的情绪。
恨是真恨,怕……也在怕。
只是这些情绪都遮不住她眼底浓烈的阴暗和恶毒。
前者她不会遮掩,后者却需要深深掩埋起来。
归宥归宥……看来你还没有吸取够教训。
过强则折,柔弱为上。
凡间的那两年是忘了吗,是忘了如何被她这只困兽踩着脸玩弄的吗?
那就让她帮他重新回忆回忆。
沈纵颐撑着剑转过身,眼中恨意令人惊心。
归宥的目光栖在她熟悉的绝色容颜上,对她眼中的仇恨也跟着熟稔起来。
一百年时间不长不短,但足够让某些记忆失色。
归宥如今只是依稀记得,当初是听说邬道升要下山去渡情劫,他想着跟着去看热闹,才分出一缕分魂准备叫其下凡。
魔族没有情劫要渡,他们根本也不在意能不能飞升,修为都只不过为了更好的享乐而已。
没有经验,归宥便特意打听出修士渡情劫的规则是不能带着过往记忆下凡,所以他也抽掉了分魂的记忆才让其去了人间。
没准备好,让分魂比邬道升早下凡了三年,还临时当了个皇帝,皇帝当然不能无所事事,他便发兵征讨四周的国家,沈纵颐的故国是其中之一。
归宥在修真界等了半年没等到邬道升出现就失去了耐心,转而听说无间渊有神器出现,随即深入渊底,花了几年时间和渊龙打架最后拿着阎君鞭出世。
此时才知道邬道升已经从凡间回来了,且带了个凡人女子回来。
拨冗去陆浑山看老对手邬道升,顺带看了眼他收的弟子。
沈纵颐那时才二十一岁,初入仙途仍处处彰显着凡间公主的娇贵傲气,有点目中无人,倒并不令人生厌。
她是剑尊首徒,皮相又生得极好,故归宥总能看见她身边环绕着一大群心怀鬼胎的修士。
现在看着沈纵颐,归宥不由得回忆起初见她时,他倒没看见她漂亮,而是注意到了她脸上肆意明亮的笑。
比起她的皮相,这样的笑更多地触动着他。
不久沈纵颐在万众瞩目中测出了废灵根,与此同时,凡间的分魂也于身死后回归体内。
归宥方明白为何沈纵颐的笑会触动他,因为他的分魂下凡后,继承了被夺舍者的记忆,成了个自少年起便对这抹笑容魂牵梦绕的皇帝。
当初给分魂夺舍人身时,归宥没注意到这些即匆匆离开,也就一手造成了让分魂从此对沈纵颐魂牵梦绕。
分魂回体,他和分魂共享了凡间记忆,却始终体会不到分魂对沈纵颐的感情。
感情是缥缈无形的,归宥对此方面一片空白,研究一段时间终究不懂为何分魂要囚禁沈纵颐,又为何要把她囚禁起来却不碰她。
魔族引诱爱人的方法是袒露自己。
在魔族看来,爱与欲分割不开。
所以分魂一边喜欢沈纵颐,一边却连自荐枕席都不敢的行为在归宥看来是如此怪异。
就算失去了记忆,魔的本性定不会凭空消失。
虽然有很多疑惑,但归宥对沈纵颐眼中毫不遮挡的仇恨倒是很理解。
他不阻碍沈纵颐恨她,就算她要杀他报仇也可以,只要她有能力。
归宥说了他的想法,那张俊美异常的脸慢慢地浮现出个闲笑:“修魔不拘天赋,变强大的手段也无所谓正恶,本尊更不会束缚你变强。”
“但只有一个条件,本尊命令你必须做成。”
沈纵颐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冷声道:“什么条件?”
归宥身姿凛然,双眸泛着点惘惘的凉意:“本尊想知道那分魂为何那般对你,你得让本尊体会到分魂对你的情意。”
甚情意,那令人作呕的占有欲吗?
沈纵颐兀地轻笑一声:“行啊,魔尊大人急吗,急的话我便加快些步伐,免得您等得不耐烦。”
归宥稍迟疑:“这也能加急吗?”
她似笑非笑,温厚红润的唇挽起一道弧度:“当然,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了您呢。”
沈纵颐尾音温软,似韫着无限温柔情爱。
归宥莫名想起不久前在陆浑山里,她对那生了灵智的傀儡也用过这种语气。
但他晓得当时她说那些话都是为了做样子,是做给他看的,也是为了让小傀儡死心,叫傀儡心灰意冷不犯愚忠。
只不过效果不大成功。
叫他看穿了,小傀儡应激剖心了。
而这时也是在做样子吗?
……
那该是单做给他一人看的。
归宥保持着冷面,矜贵颔首:“好,本尊等着。”
接着他回首,点了身后远远行缀的两个魔修:“这是你的两个仆人。”
为防她嫌奴仆少,归宥解释道:“主殿大,奴仆多起来易生乱。”
“叛变?”沈纵颐蹙眉。
归宥静了下,“聚众口口。”
“……”
沈纵颐的眼神有瞬间变得古怪。
她看向归宥,一言难尽的表情。
归宥扯了下唇,声调平稳:“本尊无心于此。”
魔族性.淫,但魔尊例外。
他对所谓的风月欢愉没有兴趣,也几乎感知不到爱恨,否则也不会连分魂对沈纵颐的感情都搞不清楚。
沈纵颐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望向他时神情讥诮:“我一定杀你。”
归宥也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抬手把她发上的碎叶摘掉,垂着眼帘问:“你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吗?本尊等会要去处理点事情。”
届时便没有了闲暇时候。
沈纵颐沉默两息,说:“我师弟呢?卞怀胭能到主殿陪我吗?”
归宥盯望她,眉骨微动:“现在不行。”
附一句:“他犯了错,在受罚。”
沈纵颐浓翘的睫毛一颤,眸光湿润地望过去,“我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