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启见白珞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拔出佩刀,极有眼色地安抚道:“法器需要与主人性情磨合一段时间,才能心意相通。今日时机未到,大小姐莫急。”
白珞丢人丢大发,气得眼眶都红了,压低声音说了句“谢谢孟叔”,就缩到马车角落里生闷气。
孟启倒也理解姑娘自尊受挫,耐心道:“大小姐不必介怀,法器与人一样都有成长的过程。少主当年继承冰魄剑的时候……”他提到迟宿时略作停顿,想了想又说,“也是历了一番劫难的。”
白珞一听来了兴致。“迟宿遇到了什么事?”
孟启叹了一口气道:“当年雪影夫人陨落,冰魄剑灵也随之消散。少主继承的冰魄剑几乎是块废铁,经年养出的剑灵性情凶悍,常常反噬剑主,少主为驯服剑灵受的伤比降妖除魔时受的伤还多些。”
他说的这段事约莫发生于迟宿少时在外游历期间。白珞那时候年纪小,根本没什么印象,是以有些难以置信:“真的吗?我看冰魄剑在阿宿手里可听话了,那剑灵从前竟有这么凶悍?”
这听起来就像把野狼驯成家犬。
“孟启绝无虚言。”
全程围观他们谈话的冰魄剑剑灵:……啊啊啊啊啊为了哄女娃娃什么都敢瞎编!老子从来、从来就没在剑主面前雄起过!
这剑敢私底下腹诽,却迫于剑主淫威不敢发出声响。
作为一只聪颖的剑灵,一个合格的喽啰,它了解白珞在剑主心中的地位,亦联想到:要是剑主来安慰她,编出的花样只怕有过之无不及。
白珞哪里不知道孟启是在照顾自己的面子,半信半疑却也不再使性子了,一路安分地待在车里,昏昏欲睡之际,听马车外一声吆喝。
“点金城到了。”
……
点金城地处中原沃野之地,富轹千古,百宝万货,乃天下修士神往之地。
这座城池少说也有六百年历史,却是绿瓦红墙,崭新一般,城楼上牌匾硕大烫金的“点金”二字。
入城,车马川流,人声鼎沸,喧嚣繁华自不必说,从城门处朝正北眺望,一座规模宏伟的宫殿在鳞次栉比的建筑群中巍然屹立,像一条巨龙蛰伏在丛林;宫殿正上方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一座四方钟楼。
“那便是丧魂钟。”孟启对白珞解释道。
点金城富饶,圣地灵气至纯至净,不乏魔道宵小觊觎。徐氏一族每年祭祀都会敲响丧魂钟,以先祖庇佑之灵力驱魔卫城,传闻一声钟响,便可教百里内魔物魂飞魄散……故而多年来鲜有魔物侵扰,城中百姓安居乐业。
白珞掀帘好奇地张望遥远钟楼上的那口青铜钟,沉寂的大钟如同巨龙安眠时警惕而睁的独眼,森冷肃穆,淡漠地注视着她这入城的新客。
同样受到震撼的,不止有白珞,还有来自四面八方,参加仙门大比的修士们。
他们连声赞叹着点金城的气派。一群人乌泱泱围拢在告示墙下,高声宣读点金城第一世家的告示。
“仙门大比期间,修士凭名帖入城,凡入城者,一律食宿全免;商羽境以上修士,可于金石行领取上品灵石一袋;五化境以上修士,可获点金城内藏宝图一份;至曦境以上尊者,由徐氏婢子引路,享各项便捷服务;化藏境以上大能者,城中除玉典楼拍卖品,入眼之物,皆由徐氏结款相赠……”
一字一句,无不彰显点金城徐家的阔气和奢靡。
众多修士跃跃欲试,照着城外告示,纷纷在测灵台前滴血检验,展露自己的修为实力……嘈杂的人群中间,竟还真有一两位隐藏的化藏境大佬,被徐家的管事笑吟吟领着去了。
那测灵台上血淋淋的,鲜红的、暗色的血滴混淆,汇聚成一条潺潺的小溪,顺着纯金打造的管道,不知流向了什么方向。
人们被这座城市的奢靡遮了眼,纵情沉溺于盛大的温柔乡里,恣意快活。
泯山迟家的车马不急不缓地驶入宽阔的街道。
点金城城主徐无极麾下第二把交椅,徐无鸣,率众迎接泯山剑神车驾。
孟启说明剑神伏魔之事,与他寒暄了几句,便被引着往主城去。
迟家规矩森严,白珞倒是没听见什么人胆敢在孟启眼皮子底下去测灵台现眼,她好奇地撩开帘子参观修真界第一城,而车外的人们也在好奇地打量浩浩荡荡的迟家车队。
便听有人声道:“怎么有个女人?”
疑惑的询问很快转变为暧昧的笑。“莫不是剑神的新夫人?”
泯山剑神的风流韵事不少,能够出现在他身侧的红颜知己都不是泛泛之辈。
白珞可没为此心虚地放下帘子,坦荡地对着声音来处倾城一笑。那一片乌泱泱的人,她自己是辨不出是谁在大言不惭,但迟家的人显然可以,只见人群中有个人被凭空抽了一巴掌,屁滚尿流地跪在地上连声告饶。
这一招杀鸡儆猴,众人不敢再胡乱言语,看向迟家队伍的眼神更生畏惧,只是人心浮动,对车中女子的身份更加好奇。
徐无鸣与孟启策马并行在队伍前方,亦听见了后面的动静,作出谨慎、谦卑的姿态来。
“徐某先前不知剑神随行中竟有娇客,现恐家中准备得不齐整,这便差人回去细细检查一番。”
孟启怎会听不懂这老狐狸的试探,暗示道:“二当家,我等都是粗人,风餐露宿也不要紧,只是车中之人,是断断委屈不得的……”
徐无鸣眼珠转了转,笑着谢过孟启,便对底下人吩咐:“你速去回禀。这位女客一应用度比肩白长老,不可轻慢懈怠。”
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到白珞耳朵里。她脑子里过了几个念头,终是按耐不住挑起事端来,捏着嗓子拿腔调:“是传闻中那位要与点金城退聘的临仙门长老,白楚?”
当着主人翁的面问人家家里最劲爆的丑闻,就算她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也一定是个笨蛋!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却又架不住白珞一语抓住了他们八卦的好奇心。
徐无鸣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不可谓不精彩,只是孟启在身旁不好发作,含糊地回应:“此事有些误会,徐家与白氏的婚事尚在商讨之中,姑娘切莫听信那些莫须有的传闻。”
白珞长长地“哦”了一声,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聘礼都退到家门口了,还死缠烂打做什么呀?”声音也不大不小,刚好能落进徐无鸣的耳朵里。
这话是许多看客的心声,却没有人敢像她这样宣之于口罢了。
徐无鸣身为点金城二当家,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过如此数落,怒火攻心,策马握鞭的手爆出青筋,却未敢在孟启眼皮底下发作。
孟启一贯老成持重,哪怕白珞言语再出格,也不会教旁人欺负了她去。
迟家的车马驶入主城,人们望着马车上高高飘荡的“迟”字旗帜,由衷地感叹:有实力说话就是硬气!
虽然徐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白珞狠狠落了面子,但这并不妨碍她在点金城获得优待。
作为今年仙门大比的东道主,徐氏主城将西侧几处宫殿都划给八方来客下榻。
白珞被一群女婢簇拥着进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屋舍,看着餐桌上的珍馐和一应绫罗绸缎,又扫了一眼徐家送来的长长礼单,可耻地心动了一下。
饮食男女,人之所欲,在这样的销金窟里浸淫,就是神仙也得晕乎。
“届时仙门大比已经到了关键时期,现已角逐出前三名青年辈的高手,明日便将迎来决战……”
十年一度的仙门大比,乃是各大仙门声名角逐,充实新鲜血液的重要竞赛。
那些年纪在而立之下的男女修士,无论何门何派均可参赛,其中不乏一些天赋高的散修,在比赛中脱颖而出后投身于世家宗门。
白珞一边享受婢女的经络按摩,一边听孟启介绍仙门大比的情况。
“这三人都是五化境,修为相当,各有千秋,唯有点金城城主之子徐天宁……”孟启说到这里不屑地冷哼一声,“大约是仗着自家主场,又是不差钱的主儿,各种法器用的得心应手,已有夺魁之势。”
白珞听得一阵怅然,挥退殿中婢女,道:“若是迟宿也参加这次仙门大比,该是当之无愧的魁首罢!”
迟宿二十又二,与现今角逐出的三名青年辈佼佼者相比,年纪小了半轮,却是已经越级战胜过至曦境剑修的,青年辈里毋庸置疑的第一。
这是他唯一一次参加仙门大比的机会,但,造化弄人……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纱裙,白珞略带局促地望着孟启。“孟护法,我想知道阿宿入魔之事……迟叔叔打算如何处置?”
孟启仿佛早料到她有此一问,俯身恭敬回禀:“家主说,虎毒不食子……”
起了个好头。
又补充几条。
“废去修为,打断手脚,伏魔不诛,永禁泯山。”孟启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就是他堕入魔道的下场。”
第25章 监护
许是怕吓着她,孟启顿了顿,又说:“如果少主及时悔悟,向家主认错,也许情况不会这么糟。我和姜开也会尽力为他求情。”
可是迟宿与那些入魔后六亲不认的修士不一样,他识得本念,并未完全入魔啊!
白珞凭着最后一丝理智将心底的呐喊咽在喉咙里。
不行,她已经找到迟宿的事绝不能让剑神知道!
迟朔的做法在阿宿的意料之内。
大义灭亲,为全天下的修士做表率。
只是他身为阿宿的父亲,竟真能下得了手么……白珞在榻上辗转反侧,哀怨地想着从前在泯山的日子。
白珞七岁开蒙修行。
十五岁前长住泯山,大小姐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舒服。
迟宿天赋过人,从小到大未敢有一日惫懒懈怠,只是偶尔说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话流露出对白珞的羡慕。
啧,我也想做女孩子!
白珞见过迟宿为了历练、测验,数日无法休眠;见过迟宿因为心软失手被剑神斥责得体无完肤,打得皮开肉绽……她年幼又懵懂,冒冒失失地去牵剑神的衣角,怯生生地为阿宿求情。
迟朔对她总是和颜悦色的,示意白楚带女儿离开。
白楚对剑神说:我知道自己比不得顾雪影,也知道你对儿子寄予厚望。我女儿不是你亲生,自是当不得亲生骨肉在你心里的分量……
小白珞站在母亲身后,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间感知到他们对孩子隐晦的感情。
可是,迟剑神如此严厉地教导儿子,真的是出于“深爱”与“厚望”吗?
不问阿宿成魔的缘由,就要废去迟宿修为,打断他的手脚……
白珞不想听什么废话和大道理,也不需要去理解这些大能者的立场,只需要相信自己看到的阿宿——他成魔的背后必然有不为人知的苦衷。
她抱着“藏春刀”缩在被里,想到迟宿或许会面临的境遇,心下凉薄一片,咬得唇瓣失了血色,侧躺时眼角的泪水不争气地滴到“藏春刀”上,流淌在那些精美纹路的沟壑里。
藏春刀无时无刻不在警示着自己与母亲等众多大能者的差距。
在那些人眼中,无论是迟宿还是她都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她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更不知该怎么保护迟宿……
白珞辗转反侧,不知不觉中渐渐入眠……意识朦胧间,她梦见了迟宿。
那种感觉很奇特:白珞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知道自己正在梦境之中,眼前看不见任何影子,却觉得迟宿就守在自己身边。
就像是年幼生病时他昼夜不息地守在床榻边一样,那种让人安心的感觉让白珞绷紧的神经逐渐松弛,呼吸也逐渐均匀了下来……
这才没有发现……被窝里释放着幽蓝色光芒的法器。
……
白珞安稳地睡了一夜,恢复了精气神,便觉得再难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活力满满,打了鸡血似的对着妆奁鼓捣了整整一个时辰,确认自己的妆发没有任何瑕疵,才起身前往出席仙门大比决战的观礼宴会。
孟启一直侯在殿外。这位护法待她一贯好脾性,丝毫不觉她误了时辰有什么不妥。
他们出现的时机很是微妙。
那三名青年已经进入点金城圣地,角逐本次仙门大比的最后胜者。
厅堂中央置了一面巨大的水镜,镜中青山绿水,落英缤纷,好似桃源仙境,正是点金城圣地所在。
又见观赛席上,有两人相对而立,似在争执一般。
一个是点金城城主的左右手,徐无鸣;另一个临仙门长老白楚座下护法,任止行。
任止行乃化藏境初阶剑修,修为虽略逊于徐无鸣,但胜在剑道造诣颇深,真刀实剑打起来,未必逊色于徐无鸣甚至孟启。
此人到临仙门堪堪三年,就深得白楚宠信,与其形影不离。甚至有传闻说,白楚与剑神和离,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白珞对二人有没有私情无甚兴趣,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任止行是白楚的走狗!
连迟宿入魔之事,白珞都怀疑与他脱不了干系!
任止行背后坐着一男一女,皆是道骨仙风。
那个座位仅次于点金城城主徐无极的男子,是临仙门现任掌教真人,白禄文。
白禄文掌教年纪虚长了白楚三百余岁,却止步于化藏境初阶修为,与白楚相差了三个小境界。他的资质平庸,胜在资历过人,性情谦和,赏罚分明,事事皆以众长老之命为先,宗门上下少有不服者。
而他身侧坐着的,则是白珞的母亲,临仙门五长老,修仙界第一美人,白楚。
白珞走到厅堂外,正好听见母亲冷声说了一句:“聘礼都退到家门口了,还死缠烂打做什么?”
好家伙,她们不愧是母女,挤兑人的话都一模一样。
这话委实难听了些,徐家有人按捺不住跳起来,尖声道:“白长老,当初婚书是你亲手所签,可不是我们徐家逼着你签的。”
徐无鸣挥手将人拦下,维持着谦和的笑容,道:“白长老切莫动气,小女孩性子贪玩儿罢了,在外面受些挫折就会回来的。这些奇珍异宝都是身外物,权当是一份见面礼,我徐家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给不起。我相信,天宁与令爱定是有缘分的。”
白楚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冷面道:“目无尊长,无法无天,这件亲事就此作罢,我权当没生过那个孽种!”
“孽种”二字,好似一把利刃狠狠往白珞心上扎了一刀。
薄唇勾起一抹冷笑,白珞眼中闪烁着比剑芒还寒的泪光,下一瞬抬脚步入厅堂。“既然点金城这么有诚意与临仙门联姻,白长老何必推辞?”
她越过孟启,走在了队伍前面,面容清冷,语气不善。“左不过是个‘孽种’,白长老可在门中挑几位美貌能干的女弟子嫁过来便是,或是……谁签的婚书,谁自己嫁去!”
白珞一出现便引来了四面八方的注目。
众人对泯山剑神身边出没的异性都有着极高的关注度,目光在白珞与临仙门长老,剑神前任夫人白楚之间游移不定,竟发现二人眉宇间有几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