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启见他疾言厉色,意识到有大事发生,正色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轻雪门中有泯山的人。”姜开神色严肃道,“那人不是一般弟子,修为在化藏境以上,否则家主不会命他去动夔牛鼓!”
“夔牛鼓?”孟启脸色一白,“他是想让少主……”
姜开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行,我得去轻雪门·····”孟启一时激动起来。
姜开抚住额头突突直跳的青筋道:“山高路远,就算你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也是白搭。”
“那该怎么办……”
孟启急得团团转,忽然一拍脑门儿道:“我想起来了!我在图尔镇见过任止行。他说他会去轻雪门,我那会儿给了他一道传讯符!现在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他去提醒迟宿!”
姜开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厉声道:“孟启你冷静些!你忘了刚才我所传达的命令?迟朔故意教我听见轻雪门那人的声音后传达给你;同时要求你跟着他去临仙门魔焰渊!这是在试探我们!咱们得从长计议……”
一旦在这个节骨眼上踏错,他们两个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孟启捂住伤口的手掌被血水湿濡,先是一怔,而后苦笑道:“原来苦肉计没有奏效,他还是怀疑我了。”
高大的身形坐在木凳上,像支撑他的某种信念垮掉了般,孟启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姜开,我已经选错一次了。这次……我不能再错了。”
……
碧霞浮沉,茶香满室。
任止行用碗盖撇去茶水上方的浮沫,饮了一小口,放下茶盏的时候,手背上落了几片从窗外的飘进来的雪花。
“这是送您的醒酒茶。”妇人奉上包好的茶饼,看到雪花飘入窗扉,露出喜悦的笑容。“道长的事办完了,打算去哪里?回家探亲吗?”
虽然她问得是任止行,心中想到的却是她的女儿。顾烟孝顺又懂事,经常会回家探望他们——这是妇人留在人间唯一一点念想。
任止行心下了然。他身上那股戾气已经消散,收下茶饼,酒壶灌满茶汤后说话也多了几分耐性,“修道之人四海为家,我早已没什么亲人,眼下也还没有想好先去哪里。或许,会先回宗门复命……”
这次迟宿闭关不知要何时才能出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回到临仙门,或许还能做点什么。毕竟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临仙门的长老护法。
拂了拂身上的茶点碎屑,察觉袖中有异动,任止行皱了皱眉,掐诀取出了袖中符咒。
“任止行,你可还在轻雪门?”
传讯符中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那妇人极有眼力劲儿,福了福身正准备退出去,怎料任道长大手一挥,不必主人家回避,自个儿神行千里,刹那间在茶舍消失得无影无踪。
……
“啪·····”
一片屋瓦落地摔成几瓣,瓦上冰棱摔成碎块,让驻守宗祠结界外的轻雪门修士们紧张不已。
“谁?”
不远处祠堂屋顶站着一只橘色猫儿,发出细弱的叫声:“喵……”
那是执言长老的猫。
“原来是它!”
几名守卫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松了一口气。
那只橘猫从宗祠屋顶跃了下来,大摇大摆走向他们。
别看猫儿从宗祠跑到他们跟前的视野里一马平川,事实上这个距离范围内布下了一道天阶九级的法阵——重光巨阙阵。
此阵杀机重重,换作别人,早就触发阵法被千刀万剐。
也就对猫祖宗无害。
大橘猫对其中一名年轻守卫摇着尾巴,圆圆的眼睛配合着细弱的叫声,十分怜人。
那个守卫见同僚的目光集中过来,如芒刺背,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里头裹着油炸的鱼干。
他蹲下身,将鱼干喂到猫儿嘴边,“馋猫,吃吧!”不料大橘猫胡须动了动,只是嗅了嗅鱼干就昂着脖子跑开了。
这一幕招来同僚们的一致取笑。
“顾袁石,上值还敢带鱼干偷嘴!”
那个叫“顾袁石”的守卫听到同僚的笑声,顿时脸红道:“你们笑什么?一群没吃过好东西的家伙!”他低头将布包揣回怀里,小声道,“兰姑做的小鱼干可好吃了。”
一个守卫吹了声口哨,调侃道:“人家袁石是什么身份,咱们是什么身份?就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了!小心人家回去跟兰姑哭鼻子,教你们好看。”
另一人道:“他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兰姑的干儿子?能比得上袁山主事的分量?”
众人一阵哄笑。
分量二字,指的不仅是顾袁山在轻雪门的地位,也是那三百来斤如山魁梧身材。兰姑在轻雪门的地位仅次于长老、门主,其子顾袁山威势水涨船高,受到非同寻常的优待,资质平平却能成为七十二峰主事……宗门之内多有不平。
顾袁石怒道:“你们说我可以,别带我兄长!七十二峰主事也是你们可以随意编排的?”
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顾袁石心头一紧,迅速站了起来,其他守卫也纷纷昂首挺胸作雕像状。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怀抱适才跑开的橘猫,慢吞吞地从法阵外围走了过来。
这是猫祖宗对上了真祖宗,众守卫肃然起敬,齐破文海棠废文都在抠裙更新五2斯九零爸乙九二声道:“执言长老万安!”
轻雪门执言长老为救先门主遭禁术反噬,修为只在青赤之间,却是宗门最受人尊敬的大长老。
“好好好……”执言长老佝偻着身子从他们身旁走过,连声应道。
大橘猫浑身软肉,圆滚滚的,一身肥肉对于老者来说不算轻松,守卫们甚至能够听到执言长老的喘息声。
众人心中不免有些奇怪:执言长老素日缠绵病榻,今日怎么孤身到宗祠来?
顾袁石上前想把猫儿接过来,道:“大长老,我帮您吧!”
执言大长老拄着拐杖站定,长髯遮盖了那张树皮一样皱纹横生的脸,“你是顾袁石?”
顾袁石没想到执言长老竟然记得自己,欣喜地点了点头。
他记得清楚,自己唯一一次与执言长老说话是在刚入门的时候。
大长老十分和蔼地问过他的名字和身世,知道他是孤儿后还嘱咐兰姑要多多照顾他。
大家都说他能够得到兰姑亲自教养是不可多得的好运气。
顾袁石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正想着,怀里多了一团沉甸甸的软肉。
顾袁石低头与圆圆的猫眼对视。
“喵~”
喊得七尺高的汉子心都快化掉,抬眼见大长老走得远了,连忙快步跟上大长老。
本该杀机重重的法阵以执言长老为中心,五步之内都是安全的。
顾袁石镇守宗祠,却是第一次走入这扇门。
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白光。
但见一座巨大的圆形冰窖呈现在于眼前,祠堂内部皆为冰晶所铸,一格又一格水晶地砖光可鉴人,排列整齐,铺满整个大殿。
这座建筑坐南朝北,地面的坡度与陡峻山势平行,地砖又光又滑,却不知布了什么法阵,使二人行走于其上如同置身水面,殿中的陈设倒映其中,却没有出现他们的影子,甚是奇妙。
十二方位各摆一尊生肖神像的冰雕,冰雕后各开一窗,正中央竖立着一座约莫三人才可合抱的巨大冰柱。
其上雕龙刻凤,纹饰精美。
阳光自窗口直射入室内,将冰柱的影子投射在镜砖上。
阴影指向青龙神像。
辰时三刻!
顾袁石看到冰柱阴影所指的方位,反应过来:这里的布置怎么像一个日晷?
执言长老听到他的疑问,和颜悦色,像个老夫子引导学生一般引导说:“是日晷,是日晷,那你觉得宗祠为何要铸成这般啊?”
顾袁石立时答道:“长老们须要观测天象,推算宗门未来。”
“是个聪颖的孩子。”执言长老夸奖道。
顾袁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黑红的脸颊流露出几分少年的稚气。“大长老可有用得着袁石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哦?”执言长老惊讶于他的敏锐,“你为何这么说?”
顾袁石老老实实答道:“大长老您只见过我一回,却记得我的名字。我想我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哈哈……”
“好孩子,你们每个人的名字,我们都记得。”
顾袁石惊得嘴巴能塞鸡蛋:“轻雪门三十六洞,七十二峰上下万余众的名字……大长老您都记得?”
执言长老摇摇头,笑骂了声“傻小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往冰柱走去。
顾袁石怀抱着猫儿,快步跟了上去。
直到走到冰柱前,他才发现这里的另一重奥妙。
这座冰柱——
远看只能看到龙凤交横的纹饰,近看才发现画中有画。
一片片龙鳞组成错落山峦,一根根凤翎状若细水长流。
孤雁追落霞,江风吹落叶,一片祥云飘浮过山岗。
顾袁山站得离画近些,甚至还能听到山谷里的流水声和鸟鸣声。
但他已经不敢再靠近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画中的五个人!
那是轻雪门四位长老和迟宿少主!
第77章 鼓声
执礼长老,手持青铜斧钺,盘坐于青柏之上,钺长一尺两寸,上有符字,书地火风雷。
执法长老,持鞭坐于怪石嶙峋之所,鞭长所及处趴伏一兽,其身黝黑,额长一角,是为坐骑獬豸。
执剑长老,背一柄长剑独立于山腰八角亭顶,其身未动,仙风道骨。
执印长老,姿态最是随意,腰授一玉印、一酒葫芦,正仰躺于江岸把酒问月。
迟宿半身赤膊盘坐于江流之中,额头青筋暴起,约莫正是难捱之时。
……
顾袁石看得目瞪口呆。
“我来时占了两卦。”拐棍落地的声响与长者的声音在冰窖中混响。
“一卦算宗门——坎卦,事多艰阻,进退维谷。”执言长老的脚步顿住,忽地回头问他,“依你所言,宗门当如何自处?”
顾袁石连忙收回视线,恭敬道:“此乃宗门大事,属下不敢妄论。”
“你不敢议论宗门,可敢担保自己?”执言长老道,“我也替你卜了一卦。”
顾袁石心头一跳:“何卦?”
“无妄。”执言长老捻了捻胡须,道,“可知何解?”
顾袁石顿时有种在课堂被师长点名的错觉,腰背挺得板正,道:“守正道者,诸事皆宜;行迹不端,则有灾殃。请长老放心,顾袁石必定坚守正道,与邪魔外道势不两立!”
执言长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
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长老掌心幻化出一个玉镯。
忽地——
“喵!”
顾袁石怀中的橘猫突然逞凶,爪子撕开他的怀抱,身形跃至长老手心后快速地跳开,灵活的身影一闪,竟然闯入了冰柱壁画。
顾袁石大骇,连自己手背上的抓伤都顾不上,连忙告罪:“属下该死,没能抓住它……”
“不必自责……”执言长老轻声安慰,笑吟吟地指了指画中景象,“你看……”
顾袁石心中忐忑,目光顺着长老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只橘猫跃入画中,轻盈的脚步踩在渡口栈桥上,嘴里不知何时叼了个玉镯——
如果顾袁石没有认错,那是刚才执言长老手上的镯子。
猫儿东闻闻西嗅嗅,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趴在怪石滩,执法长老身旁的神兽獬豸警惕地抬起头,井口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行动鬼祟的猫。
橘猫感受到獬豸威严的目光,小心翼翼地伏低了身子,快速地刨开江岸边摆放的一件祭祀吉服。
很快,它找到了什么东西。
顾袁山的目光快速扫过江流中上身赤膊,毫无察觉的迟宿少主,心中一动。
爪子在衣衫下翻了翻,橘猫将嘴里叼的玉镯放入衣袍,又从衣袍中间叼起一个发光的玉镯。
偷梁换柱!
橘猫得逞后飞快地从壁画中窜逃出来。
“贼猫!”顾袁石气急败坏道,“你居然敢偷少主的东西!”
执言长老弯下腰,从橘猫嘴边接过玉镯后摸了摸猫儿脑袋,起身将玉镯丢到了顾袁石的怀里。
顾袁石:……
玉凉刺骨,冷得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