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气与剑光交织,撼天动地,不过泯山剑神应付得游刃有余,丝毫不见败迹,徐天静正纳罕他为何不对魔猿下杀招,又听得魔焰渊下一声嘶鸣。
一只红翅巨鹰自深渊下掠起,凶戾的鸟喙对着天穹长鸣,吐出阵阵黑雾,展开的羽翼锋利如刀,十根尾翎竖直如箭,四下乱舞着就砍倒了一大片暗林,魔眼锁住在场修为最强的迟朔,扑闪着红翅朝他扑去……
一只魔物是巧合,那么两只魔物呢?
这个时候的徐天静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手持玉柄麈尾,脚踏飞鸿旗,漂浮半空,一边紧张地望着吞吐火舌的深渊,只觉得那里随时都可能跳出更多的魔物,心有余悸;一边匆匆扫过孟启所在之处,只待那愚不可及的孟护法油尽灯枯。
她不确定孟启是否已经死了,目光触及站在他身侧的美丽女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那一袭清泠道袍,仿若长夜里一朵将开未开的幽昙,透着孤高而矜贵的昳丽,极具空灵的美感在她身上形成了一种特有的杀伤力,教人在看见她的刹那连呼吸不由自主地停滞下来。
迟朔一剑挥开纠缠的红鹰,剑气劈山断河般斩去了它的左翼,劲风拖拽着将重新拉下了深渊;又风驰电掣般撇下魔猿,闪身至女人身前。
“你果然来了,阿楚……”
徐天静这才意识到,泯山剑神在魔焰渊虐杀孟启的真正目的是引诱白楚现身,她为此嫉妒得发狂,咬碎了一口银牙,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幼小的身板与女人相比起来显得贫瘠、索然无味。
“本长老奉宗门掌教之命查探魔焰渊异象……不知迟剑神莅临烨山有何要事?”目光掠过血泊中的孟启,白楚淡淡道,“要想清理门户,不若回自家宗门去,何必在临仙门的地界上打杀吵闹?”
魔猿眼见那剑修竟敢背对自己与一个女人说话,顿时恼羞成怒,铁拳锤了锤胸前健硕的肌肉,咆哮着朝二人冲了过去,奔袭间山摇地动,魔气滔天。
而迟朔竟然不曾回顾它一眼,反手剑气雷霆万钧地挥去,所到处山石崩裂,地陷数丈,落在它头顶后化作道道白芒,那壮如山岳的躯体和漫天的魔气,都在剑光中化作了一片水汽……
无归境。
那道清泠的仙姿微微僵硬,迟朔低下头,试图从女人绝美的眼眸里寻到些许恐惧之色,然而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孤傲冷漠,且丝毫不加掩饰地露出对他的厌恶与不屑。
迟朔通身的气场变得微妙起来,习惯了上位者姿态的他俨然无法再接受这样的眼神,但是,他不会像对待执着于“站着死”的孟启那样,对待白楚,眼中流露出甚至可以称之为“温情”的欲色,意图融化白楚心中的坚冰。
“阿楚,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理解我吗?只要你点头,你我就是世上最契合的道侣,修成大道指日可待……”
白楚嘴角勾起轻蔑的讽笑:“一个连结发妻子和亲生儿子都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人,竟然要我相信他的真心?”
一直漂浮在半空,竖着耳朵听他们对话的徐天静挑了挑眉,按照她这几个月对白氏母女关系的了解,白楚对待自己亲生女儿的态度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怎么好意思拿这话挑衅泯山剑神?
然而事情的真相远远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只听迟朔微笑道:“左不过是个逆子,弃了也就弃了,倒是你多费心,利用点金城这门婚事,引出那逆子的心魔,又将其打入这魔焰渊下,放出豢养多年的魔魇……”
豢养魔魇?
魔物岂是人力所能饲养……
徐天静听得心惊肉跳。
而白楚不假思索地说:“迟剑神高看我了。”
迟朔笑容不减,抬起朔月剑轻佻地勾起美人的下巴,“既然不是阿楚你私自豢养的,必定是有什么吞吐魔物的法宝,不然适才那两只魔物为何会从号称焚尽邪祟的魔焰渊不尽火中现身?莫说那只魔猿,十尾赤鹰应是混沌窟内才有的大魔……夫人啊夫人,咱们做了这么多年的道侣,你的法宝怎么藏得如此之深,瞒得夫君好苦……”
“谁是你夫人?”白楚负手而立,冷声嗤道,“魔焰渊不尽火是否能够诛邪,你跳下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迟朔被她一语噎住,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目光扫过血泊中的孟启,顿时有了好主意。
一道掌风托起孟启血肉模糊的躯体,凌空翻滚了几圈到达深渊边沿,火舌瞬时吞没了他微弱的呼吸。
白楚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视悬在颈前的朔月剑如无物,直接越过迟朔的身形疾步走到魔焰渊前,双拳于道袍下攥紧。
“泯山剑神……果然心狠手辣!”
迟朔面上有些不悦,宁肯女人伪装得再深些,这样他就不必下意识地对比白楚前后态度上的区别。
她放出魔猿和红鹰,原本就是想拖住他,搭救孟启的。
一只蝼蚁而已。
何必看在眼中?
何苦费心?
甚至不免怀疑白楚在泯山时是否与孟启之流有过苟且。
白楚生得实在太美,不知有多少人愿做她裙下之臣。迟朔从不怀疑这位前任夫人的魅力。
他大步朝她迈了过去,颀长的身影笼罩着女人。
白楚背对着他,不知在想什么,长发与道袍一同在山风中飘逸。
迟朔食指微动,十分恶劣地想扯住女人的头发,迫使她向自己回头,看清她脸上此刻的情绪,但是他生生忍耐了下来,恢复了适才道貌岸然的模样,长臂一伸,意图将女人揽入怀中。
白楚感受到身后向她伸来的那只大手,挺直的腰背立马紧绷起来,她转过头,满目憎恶地睨了剑神一眼。
迟朔愣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否看花了眼,此时此刻,向来个性淡漠的白楚,右眼眼角竟然挂着一滴血泪。
那是——
留影珠!
迟朔胸中顿时暴怒,伸手便要将女人拽到身边。
随着深渊下一道猛烈的火势窜起,白楚朝他冷笑一声,脚下突然一蹬,纵身朝魔焰渊跳了下去。
第82章 幽冥
翻过雪山,眼前是一片辽阔的草原,极目眺望,原野起起伏伏,覆盖了一层青翠欲滴的草色,苍莽而渺远。
白珞追着同样翻山越岭升起的晴光,站在原野山丘高处,朝漫步在其后的青年欢喜地挥手,又像是在朝雪原上留下的脚印作别。
獬豸沿着河流走在最前边,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若是他们跟不上自己的步伐,就伏低身子喝水或是踢踢草野里的粪球儿。
这片草原上栖息着不少生灵,却因为感受到可怖的魔气望风而逃,现下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教它好生无聊。
还要等那两个慢腾腾的家伙。
日升日落,星月璀璨,幽静的长河映照着迷离的夜色。
“阿宿,我们要去哪里?”
白珞看出獬豸是在为他们引路,不由地好奇道。
迟宿一直牵着她,听见身侧传来疑问声,才微微低头往下看一眼。
他身量挺拔,穿戴玄色罩袍,白玉冠,除了脸上月牙形状的魔纹和猩红色的眼眸,乍看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那双深邃如渊的眼与她对视过后,她才感受到那一点本质上的不同。
那张明明在朝她微笑的脸,眼底仿佛盛着寒冰封冻的湖泊,波澜不惊,无悲无喜。
“混沌窟。”
说话时迟宿眼眸中的血色闪烁了一下。
“有一个声音在召唤我过去。”
混沌窟?
那是什么地方?
白珞心下不安,揪住迟宿的衣角,道:“你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吗?”
迟宿摇了摇头。
这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空灵的声音似传至天上地下,白珞在一阵天旋地转后睁开眼,眼前仍是一片幽暗原野,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一阵阴风迎面吹来,白珞打了个冷战。忽然,一个小小的金色影子从他们眼前窜过。
在河边汲水的獬豸察觉到了什么,立即朝他们奔过去……那两个原本与它相距仅有数丈的身影,竟然奇异地消失在了月光里。
獬豸仰天长啸,低吼声在原野里拉长,久久不息。
……
那个金色的影子跑了一段路后放慢了速度。
白珞这才看清,那小东西原来是一只叼金铃铛的白鼠。
小金铃铛闪闪发光,在白鼠跑动时发出悦耳的声响。小白鼠扭屁股走在前边,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像是在提醒他们跟上来。
四周不时有森冷阴气袭来,拂过白珞的耳旁的碎发,渐渐地,她听到一些诡异的说话声。
一个稚气的声音问:“这两个是什么东西,好像跟咱们不一样?”
另一个老迈的声音似在回答:“做鬼太久,都忘了人是什么样子了吧?这不就是两个人吗?”
“人?幽冥之地竟有活人闯入!”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尖叫道。
“他们怕是活腻了!”
幽冥!
白珞听见它们话中提到的地方,心下骇然,几乎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屏住呼吸打量四周的变化,只见穹顶云雾混沌,星月无光,原野苍茫,天地如同泼墨做成一幅画。
他们身旁分明没有任何人,却能清晰地听到一阵交谈声。
有个怯怯的声音说:“那个男人脸上有魔纹,应该是个魔族……他他他不会吃了咱们吧?”
迟宿感受到白珞的恐惧,下意识地握住腰间命剑,就要扫清周遭的一切障碍。
白珞见状连忙摁住他的手,轻喊了声“别”。
这地方不见日月,唯一的光亮是引路白鼠嘴里金铃铛,但这并不能妨碍夜可视物的魔在黑暗中将她紧张的样子瞧得清楚、透彻,迟宿看着她牵住自己的手,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那些鬼怪们聒噪的声音,仿佛也能忍受些许了。
小鬼们并没有发现这对男女之间涌动的暗流,自以为与他们阴阳相隔,咋咋呼呼地在他们身旁游来荡去。
一只鬼惊恐地叫道:“这个女娃手里的镰刀·····好像有马判的气息。”
白珞掂了掂自己的骨镰,琢磨着它们提到的马判,是否就是瘟魔当初扛到图尔剑炉的阴差马骨?
又听阴风里有人谈论。
“唔,说来马判已经不见多日了。难道……”
“怎么可能?马判一定是在哪个温柔乡里呢!这事岂是我等小鬼能知道的?”
你家判官大概没在温柔乡,而是在焚化炉。白珞心中暗暗想道。
小鬼们你一言我一语,教她基本确定了骨镰与那位鬼判的渊源。
这时,又有鬼说。
“这件事要不要回禀牛判大人?”
“你小声些,他们好像听得见咱们说话!呜呜,那个男人杀气好重,会不会把咱们全灭了?”女鬼的声音如泣如诉,缭绕在他们耳畔,像化作丝丝缕缕的冷雾,从脖颈与衣料之间的缝隙往里钻营。
“嘘!”白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虚空中的鬼魅微笑,“你们要是敢去通风报信的话,可能会魂飞魄散哦!”
“这女的听得见咱们说话?”
“快跑!”
一大群胆小鬼一哄而散,只剩原野之上的两人,彼此对望一眼。
白珞与一群虚无鬼物说了话,胆子反而大起来,道:“冥府也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他们脚下的荒原摇晃起来,迟宿见状利落地拔剑,拽着白珞乘风而起,堪堪躲过破土而出的藤蔓。
小白鼠嘴里咬着铃铛,窜入泥地叮铃一声就消失不见。眼前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再次归于黑暗。
迟宿带白珞躲过不断从地下伸来的藤蔓,丝毫没有被眼前的黑暗影响前进的方向,迎着腥风,一剑挥了出去,将黑暗斩作两半,中央一道刺眼白光投射出来。
跳入白光之际,骨镰不住地震动着,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白珞猛地抬头,恰好看见头顶一把巨大的板斧朝他们砍过来。
当即挣脱迟宿的手,奋力将他推开,却被巨斧落下的狂风裹挟住,从半空中坠了下去……
云端里,站立着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
那牛头怪身型与天比齐,手持一把开山板斧。
迟宿见白珞从半空掉落,脑中绷紧的弦立刻断了,飞身要去救她,偏偏这时那把巨斧再次横在他眼前,阻挡他的去路。
一双牛眼瞪着他,鼻孔喷出一股子腥风,声如洪钟。
“我马兄何在?”
迟宿眼前仍是适才白珞坠落的画面,猩红色的瞳孔望着天顶朝他落下的雪亮板斧,凶光毕露,身躯与如虹的剑气一齐掠向高空,长剑生生抵住巨斧。
那牛头怪物丝毫未觉大难临头,气势汹汹地吼道:“扰我幽冥秩序者,杀无赦。”
……
白珞的头昏昏沉沉,醒了睡,睡了醒,掐指算了算时辰,自己至少已经整整坠落了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