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谷神情凝重:“若只是吸血,不会只剩一层干皮,看样子它是将掳走的人给吃了个干净,唔,还剩下个鼻子。”
“这野狗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的,师父,我们今夜还要继续吗?”
虚谷望了望天色,“时辰尚早,我们再等等看。”
几人直等到深夜,也丝毫不见妖怪的身影,傅绫方才呕吐过后便精神不振,心中对那妖怪的惧怕也多了几分,若不是身边还有师父在,她早就想撂挑子回家躲着去了。
梅霁见她神色恹恹,便道:“不如你与陆姑娘先行回府,我在这儿护着师父。”
傅绫摇了摇头,“不行,要走就大家一起走。”
最终,几人无功而返。
骆闻笙护送着陆蕴仪回了陆府。
梅霁将那只皮囊埋在了树下,一番超度之后,与师父准备回道观去,却被傅绫拦住。
“师父,夜都这么深了,山路不好走,你们还是先别回去了吧。”傅绫挽住老师父的手,“我家就在这巷子后面,不如先过去歇息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这么晚了,打搅令慈令尊不太好。”
“哎呀您还跟我客气什么呀!要是我爹娘知道您与老师父就在这附近,我却不邀请您二位去我家,他们又要说我不懂规矩了。”
傅绫一面说一面将两人往太守府的方向拉,梅霁见状,生怕累着了她,只好看向师父。
虚谷笑道:“那就走吧,听闻太守府十分别致秀丽,我还没去过小绫儿的家里瞧过呢。”
傅绫嘿嘿笑:“赶明儿我带您仔细逛一逛,别的不说,我家花园被我娘亲、外婆姨婆打理得可美了,五彩缤纷花团锦簇,有很多花我都叫不上来名字,老师父您也喜欢侍弄花花草草,一定与我外婆姨婆很谈得来。”
“哦?那我倒要讨教讨教了。”
虚谷与傅绫有说有笑,梅霁却眸光微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进了太守府,傅绫吩咐人安置好两人,打着哈欠回房去睡了。
梅霁心有所思,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还是没忍住敲了师父的门。
虚谷正在床上打坐,似是在等着他来。
“师父,不知为何,徒儿对明日会见到成素的家人而感到很紧张。”
虚谷睁开眼,促狭道:“怎么,要见你岳家,所以才这样?”
梅霁面色微红,低声应了声。
“求师父教我该怎么做,以讨他们喜欢。”
第25章
虚谷下床走到桌边, 为两人斟了杯茶,笑眯眯道:“清和,你若是问师父别的, 我尚且还能给你点建议, 只是说到如何讨未来的岳父岳母欢心, 可就难倒我了。”
他轻叹一声,“我年轻时虽也有过喜欢的人,但到底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未有结果罢了。”
梅霁还是头一回听师父说及出家前的俗事, “为何没有结果?”
虚谷目露怅惘,望着窗外的夜色,静默片刻, 勉强笑了笑:“不过是有缘无分而已。”
他又恢复往日里的嬉笑模样, 道:“成素的家人之前便很欣赏你,对你多加赞扬,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梅霁耳根微红, 眼睫低垂,“师父,您早已看出来了罢?”
虚谷佯作不知,“嗯?我看出来什么了?”
“看出来我喜欢成素。”
虚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小子倒是很直率, 没再藏着掖着,我虽上了年纪, 可眼不花耳不聋,你对小绫儿的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更何况是你师父我。”
梅霁怔了怔, “师父,我表现地很明显吗?”
那岂不是其他弟子也知道了?
“你看向小绫儿的眼神出卖了你,”虚谷饮了口茶,“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含、含情脉脉,啧啧。”
“……”
梅霁薄唇微抿,“如此说来,其他人也都知道了?”
虚谷一摆手,“也不尽然,观中其他弟子要么老实巴交要么半生不熟的,他们懂个屁呀,也只有知道情为何物的人,才能看透你的小秘密。”
“师父,徒弟是不是做错了?”
“嗯?你是指什么?”
梅霁闭了闭眼,颤声道:“爱慕成素,引.诱成素,并与她有了夫妻之实。”
预想中的斥责与怒骂久久未至,梅霁缓缓睁开眼,就见师父正笑吟吟看着他,眸中跳动着调皮的光。
“师父?”
“傻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虚谷温声道,“自你那回说要借用我的小厨房,为小绫儿熬粥,我便猜到你对她别有心思。”
“那丫头每晚都会去你房里找你是不是?”
梅霁脸色通红,“师父,我们之前并未……是在江州时才真的……”
虚谷笑眯眯道:“你别着急,我又不是那种严肃死板的人,你虽是小绫儿的师父,但众所皆知,她只是寄名在道观而已,并非真正的出家人,那你与她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师徒。你们少年男女,对彼此心生爱慕,定下盟约,本职员由蔻蔻群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整理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梅霁眸色微黯,“绫儿对我并无他念,她只是想为我治病罢了,这一切都只是徒儿的一厢情愿……”
“清和,话可不能这么说。世间有多少神仙眷侣是一开始便彼此钟情的?大多不还是日久相处,渐渐地才喜欢上了对方?你只要有恒心,全心全意为小绫儿付出,时时刻刻将她放在心尖上,那么总有一日,她也会喜欢上你的。”
梅霁却面露苦涩,“师父您有所不知,陆家公子本与绫儿有着婚约,他对绫儿也爱慕多年,付出良多,却一直没讨绫儿喜欢,可见感情一事并非是付出便有回报。”
虚谷神秘一笑:“旁人我不知道,但若是清和你,我看还是希望很大的。”
梅霁眸光微亮,“当真?”
虚谷点了点头,催他回去歇息,“早点睡,不然明天脸色不好看。”
梅霁应声,离开之前又道了声谢。
虚谷心中暗笑:这孩子自幼便是如此,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没有半点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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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亮,府中下人早早地便将昨夜小姐带着两位道长入府歇息的事说与太守夫妇听。
傅夫人听闻,当即吩咐厨房准备丰盛的素斋,风风火火地来到傅绫房中,见女儿四仰八叉地睡得正香,不禁又心疼又好笑。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梅霁与虚谷都已起床梳洗,见过了太守夫妇。
傅兆渊笑道:“昨夜我与内子睡得早了些,不知两位道长光降,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虚谷笑呵呵道:“太守大人言重了,昨夜老道与小徒在附近捉妖,时辰见晚,令千金盛情难却,我们师徒方夤夜登门叨扰,未能及时见过大人、夫人。”
傅夫人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说话如此见外?两位道长忙碌半宿,快快请坐,我专门命厨房做了些素斋,二位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一面说,一面吩咐丫鬟布筷、上菜。
众人落座,说及昨夜捉妖一事。
傅兆渊道:“近日多人失踪一事,我也很是关切,若虚谷道长能将此妖斩杀,真真是百姓之福,在下替锦城百姓先行谢过道长了。”说着起身拱手行礼。
虚谷连忙躲让,“大人不必行此大礼,斩妖除魔本就是修道之人的责任,只是昨夜我们等了半宿,也未见那妖怪露面,只见到……”
见傅夫人一脸好奇,他蓦地住了口,笑道:“总之,大人放心,我与清和定会除去此妖。”
正说着话,帘子响动,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梅霁闻声望去,便见到两名妇人走了进来,皆穿着家常衣裳,容貌上有几分相似,虽上了年纪,但犹可看出年轻时的花容月貌。
他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这是傅绫的外婆与姨婆,当即起身站得笔直。
虚谷见了,忍住笑,道:“这两位便是小绫儿常说的外婆与姨婆罢?”
傅夫人笑着介绍:“道长,这位是我娘,这位是我姨娘。”
外婆、姨婆与虚谷各自行了礼,目光一齐落在梅霁身上,上下打量一眼,外婆笑道:“这便是绫儿的师父长宁道长吧?哎哟果然生得俊俏,这通身的气质,说是世家教养出来的贵公子也不为过。”
梅霁面色微红,恭声道:“您过奖了,晚辈梅霁,见过两位老人家,之前多谢您二位相赠的补品。”
外婆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妹妹的手入了座,目光却时不时地在梅霁身上。
梅霁五感向来敏锐,此时处在傅绫家中,周围坐着的都是她至亲的家人,他本就紧张不已,又被外婆打量着,整个人愈发紧绷起来。
“长宁道长,您是哪里不舒服么?”傅夫人关切道。
“没,多谢夫人。”
外婆忍不住问:“道长似乎很紧张的样子?莫非是因为……”
梅霁的心登时悬起,难不成她们也看透了他的心思?
外婆继续道:“男子有孕确是奇事,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道长不必担忧我们会多心。”
“……嗯。”
梅霁心下一松的同时,又有几分失落。
他不得不承认,他想被傅绫的家人看穿想法,想将自己卑劣的心思呈现到她的家人面前,甚至想让她的家人知道,他腹中孩儿的娘亲是谁,然后他便会……
会如何?难不成他要借着她家人之手,逼迫她与自己成亲?
梅霁啊梅霁,你何时变得如此心机深沉?
梅霁垂下眼,掩去眸中涌动的暗波,耳边忽地传来少女撒娇的声音——
“娘亲,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呀!”
傅绫来了,姗姗来迟,一来便抱住外婆撒娇。
傅夫人嗔道:“没大没小的,见了两位道长也不知道请安。”
傅绫吐了吐舌,笑嘻嘻道:“我跟老师父和师父又不是外人,不用讲究那些虚礼。”说着径直坐在梅霁身边,自顾自地吃起早饭来。
傅兆渊无奈道:“我这个女儿被惯坏了,太没有规矩,扣qun:一乌尔而七五耳吧以想必给两位道长带来不少麻烦。”
虚谷笑道:“没有的事,小绫儿聪明活泼,十分机灵惹人疼,不知给我们带来多少欢乐。”
梅霁也弯了弯唇角,“师父说的是,绫儿性子开朗,很得大家喜欢。”
有两位师父撑腰,傅绫小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熟稔地给师父夹菜,“师父这个好吃,您尝尝。”转头又给虚谷斟茶,“老师父这是新下来的茶,可清可香了。”
左右逢源忙得不亦乐乎,看得一桌子人都忍不住笑了。
用罢饭,傅夫人留两位道长做客,“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怎能这么快就走?绫儿,好生带两位道长去园子里转转,捉妖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虚谷与梅霁也不好再推辞,与傅绫一道去了府中花园。
傅兆渊爱妻情深,知晓妻子喜欢江南景致,便请名家设计精心建造了一座园子,亭台楼阁,水榭假山,无一处不透着灵气。
再加上外婆与姨婆两人也极喜爱莳花弄草,将园子收拾得愈发漂亮,一步一景,夏日清晨缓步游赏,分外叫人心旷神怡。
傅绫叽叽喳喳地跟师父介绍哪些花是谁种的,“我姨婆那人最是细心了,之前为了照料两盆昙花不眠不休。”
虚谷忽道:“小绫儿,你别怪老师父多嘴,你外婆与姨婆都是守寡之人么?”
“外婆是,姨婆却是终身未嫁。”
虚谷怔了一下,目光落在远处的亭子上,似是有些出神。
“今晚我们再去捉妖,我就不信还捉不着这个害人不浅的坏东西。”
梅霁看着傅绫,“昨夜你不是被吓到了?还敢再去么?”
傅绫拍了拍胸脯,“那有什么不敢?昨夜我那是一时不备,措手不及而已。”
“嗯,待会儿咱们多备些符咒。”
“我去瞧瞧蕴仪,她昨天被吓得不轻。”
梅霁眸光微凝,“你要去陆府?”
“是啊,有何不妥么师父?”
梅霁顿了顿,“那个陆公子……是不是还在生你的气?”
傅绫摇了摇头,“阿承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他从来没怪过我,再说前几日我们在寺里见过一回,他除了瘦了些,并没有什么事。”
“嗯。”梅霁应了声,“我也只是在关心你。”
“我当然知道啊,师父又怎么会说阿承的坏话?老师父你们慢慢逛,我出去一趟。”
傅绫走后,虚谷拍了拍梅霁的肩,意味深长道:“有些话不必说出来,亏得是小绫儿毫无机心,若是换了旁人,啧啧。”
梅霁脸色一白,眸中闪过一抹羞惭与痛苦,“师父,我时常觉得我很卑劣自私……”
虚谷仰头望天,喃喃道:“清和,爱一个人,又哪有不自私的呢?”
“若是能做到无私相让,那便不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