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妹妹越说越气, 外婆赶忙拍了拍她的手,“别动怒如安,你又没跟人生过孩子,干么气成这样?”
姨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怎么,我不生孩子就不能说了么?我虽没经历过,但是也亲眼见过阿蘅生养绫儿。这丫头甫一出生便将爹娘折腾得够呛,身子太过病弱,吃的药比吃的奶都多,若不是六岁那年有个得道高人指点,咱们将她送到太清观做寄名道士,这丫头恐怕早就……”
说及旧事,三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当时傅绫年幼多病,一家人可愁坏了,尤其是傅夫人,常常深深内疚自责,觉得是因自己在孕期中未照料好身子,曾经病过一场,才使得女儿身子如此羸弱。
傅兆渊当时初来锦城,正是事务繁忙的时候,虽有心想多照顾妻女,却有心无力,生病的傅绫大多是傅夫人与两位长辈日夜照顾的。
“生育孩儿有多辛苦,你们可比我清楚得多了,如今有了这样一个不必伤身,便可白得一个孩子的好事,难道不该高兴么?”
外婆嗔道:“如安你这话就说的不太中听了,什么叫白得?梅霁这孩子我很喜欢,身材长相都很出众,气质也不俗,配咱们绫儿是绰绰有余了。若是他愿意,入赘到咱们家也不是不可以。”
傅夫人忍不住道:“人家长宁道长是太清观的观主,又怎会同意入赘?”
“哦,不入赘也成,只是如今他有了身孕,两人不宜成亲,要不还是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娘,我这也是刚刚得知,还没跟绫儿捅破此事呢,您怎么就想那么远了……”
外婆道:“我这叫未雨绸缪,难不成你要等到孩子落地了,他带着孩子来咱们府上找绫儿认亲?这不就不好看了嘛,显得咱们绫儿多负心薄幸似的,不认夫女。”
“……”
傅夫人一时无法反驳,看向姨娘,“您觉得该如何?”
姨婆想了想,“既然绫儿没主动跟你坦白,想必她是有什么苦衷,我们不妨都佯作不知,暂且静观其变。”
她狡黠地笑了笑,“左右绫儿与梅霁眼下都住在府中,你还怕他跑了不成?”
傅夫人面露怅惘,“我还总觉得绫儿是个小丫头呢,没成想她……”
外婆笑着将她揽入怀中,“阿蘅,你都做了人家的娘十七年,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动不动便哭鼻子。”
傅夫人脸上一热,忙否认道:“我哪里哭了?我只不过是有些感慨而已。”
明明不久前还是粉白可爱,会抱着她不撒手娇声叫她娘亲的小人儿,一转眼便长成大姑娘了。
不仅自己长大了,还搞大了她师父的肚子。
傅夫人掩面,不知是家门不幸,还是家门太幸。
**
当晚吃饭时,傅绫总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仿佛总有人在看她,但是抬头去看时,爹娘、外婆、姨婆又都在专心吃饭。
咦,可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她和师父一样,也出现了幻觉?
虚谷轻咳一声,给她夹了黑芝麻汤圆,不知是不是不小心,戳破了些,浓香的芝麻馅儿漏了出来。
傅绫笑着道了谢,嚼嚼嚼嚼,好吃耶!
虚谷心里叹了口气,放弃再给她暗示。
梅霁也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他对着傅绫家人时本就紧张,再加上他身子不适,一时也没有细想。
待吃罢饭后,傅夫人提议去花园凉亭里赏月,众人称好,待丫鬟仆从备好茶水座枕,众人散步上了山坡。
亭子位于坡上,宽敞雅致,立于亭中可俯瞰整座园子,仰观便是高悬明月。
晚风凉爽,月色溶溶,周围浮动着清浅花香。
傅绫左手边是娘亲,右手边便是梅霁,她晚饭时略饮了些酒,此时酒力发作,望着月亮看了片刻便有些头脑昏沉,想起旧事来,微微偏移身子,小声说:“师父,这次的月亮、没有我们上次一起、在山里看到的亮哦。”
右边的梅霁疑惑转头:“绫儿你说什么?”
左边的傅夫人偷偷掐着大腿,强作平静:“……”
中间的傅绫呆了一呆,“啊……师父你在这边啊,那我刚才?”
“……”
虚谷连声咳了咳,打断这段尴尬,“绫儿说得没错,之前我们观中弟子一同去山里玩,大家一起赏过月,小绫儿,你说的是那次吧?”
傅绫酒意被吓退几分,连忙附和:“是啊是啊,我说的就是那次。”
外婆与姨婆对视一眼,皆在极力憋笑。
傅兆渊则揉了揉额角,不禁又开始怀疑梅霁,他女儿这么天真无邪,一定是梅霁哄走了他女儿!
梅霁感到一道冷冰冰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按照众人的座次,他得知这目光来自傅太守,只是为何?他好像没做什么错事吧?
还是说,他已然察觉到了什么?
梅霁心下一惊,登时坐立难安起来。
傅绫对此毫无所觉,没骨头一样依偎在娘亲身上撒娇,闹得傅夫人又好气又想笑,温声哄她困了就睡。
外婆笑吟吟道:“长宁道长,绫儿这丫头自幼被我们惯坏了,平日里真是有劳你照顾。”
梅霁恭声道:“您言重了,绫……成素她有时虽调皮了些,但她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孩子,对待师兄弟们也很热情关心。”
姨婆抿唇笑:“不知你们观中有没有合适的子弟?”
梅霁怔了怔,“您是指什么?”
“适合做绫儿的夫婿呀,这丫头如今也满十七岁了,既不喜欢陆家郎君,那自然要看看其他的,梅师父,不知你心里有没有什么人选?”
梅霁心下一涩,眼眸微垂,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听到师父朗声笑道:“老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太清观太小,观中弟子也都是些俗物蠢物,这些人又怎么配得上小绫儿呢?除了我们清和长得还算清俊,勉强能配得上,哈哈哈哈……”
他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都纷纷变了脸色。
梅霁面上红白交加,先是飞快看了眼傅绫,之后目光扫过太守夫妇、两位老人家,见他们神色古怪,说不上是惊讶还是嫌恶,他薄唇微抿,缓缓垂下了眼。
傅绫则被这话震得瞬间酒醒,大声道:“老师父!话可不能乱说哦!”
她看了眼师父,见他眼睫低垂,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忙解释道:“师父他一心修道,又怎会与我扯上这些有的没的?老师父,您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虚谷目光在梅霁身上顿了顿,又看了眼一脸坦荡的傅绫,心下暗自叹了口气。
清和,师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而梅霁的脸色,则在听到傅绫的话后愈发苍白起来。
傅夫人一直偷偷打量着两人,见到此情此景,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与傅兆渊递了个眼色,嗔怪地戳了下傅绫的额头,“你这丫头,怎么对道长如此没大没小?快去瞧瞧你师父,他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又身子不适了?”
“什么?”傅绫登时转头,见师父果然脸色发白,一直垂着眼,薄唇还抿着,这不是身体难受是什么?
她忙搀扶起师父,“又不舒服了么?我送你回去歇息。”
说着便起身扶着梅霁要走,迈出两步之后,方想起要跟家里人说一声,“老师父、爹、娘、外婆、姨婆,你们继续赏月啊!我去送师父。”
外婆笑眯眯道:“去吧,仔细脚下别摔着。”
几人目送着二人离去,在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姨婆忽地开口问:“虚谷道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虚谷笑眯眯道:“嗯?我应该知道什么?”
姨婆瞥了他一眼,“知道绫儿与长宁道长腹中孩儿的关系。”
虚谷也不否认,“不止如此,我还知道清和对小绫儿的感情,非比寻常。”
姨婆挑了挑眉:“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道长,我们不想跟绫儿挑明此事,也希望你可以守口如瓶,感情的事就让他们自己顺其自然吧。”
“老夫人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
姨婆却有几分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这是哪门子道士,满脸胡须,整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行,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值得他烦恼,如此情貌,总让她想起一个故人。
她眸光微凝,脸上闪过几分凄苦,冷不丁被虚谷瞧见,后者忍不住一愣。
那股怪异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她是何人?难不成自己从前与她认识?
虚谷捋了捋胡须,暗自失笑,自己这种年轻时浪迹江湖,后来又做了道士的人,又怎么会与她这样的朱门小姐相识?
小绫儿曾经跟他提过,外婆与姨婆都出自钟鸣鼎食之家,饱读诗书,她时常疑惑不解,为何姨婆会终身未嫁,却一直没有答案。
几人又赏了会儿月,各自回房歇息。
傅夫人拉着傅兆渊问:“我看梅霁那孩子很喜欢绫儿,倒是绫儿傻乎乎的浑然未觉,你说我要不要把她叫来,教教她如何分辨男女之情?”
傅兆渊“唔”了一声,“这个也要人教吗?不是该开窍的时候,自然而然便开窍了么?”
“哎呀你也知道咱们女儿是什么脾气,万一她一直没开窍,人家梅霁就要一直等下去吗?”
傅兆渊揽住爱妻,笑道:“你别操心,绫儿是我们的女儿,她很聪明,说不定过几日她就明白梅霁的心了。”
方才在凉亭里,他看得分明,梅霁对绫儿万分在意,因为她的一句话便低落了起来,由此可以笃定,梅霁对绫儿的是真心的,他不必再担心女儿被骗身骗心。
至于两人为何会有了孩子,可日后慢慢查寻。
与此同时,他心中也生出几分窃喜来——绫儿不必经受孕产之苦,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我……”
“好了,夜深了,该歇息了。”
傅兆渊说着,抬手去解夫人的衣衫,锦帐缓缓垂落。
另一边,姨婆宋如安却久久未能入眠,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三十年前的事。
彼时,她不满家中所订婚约,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扮作小乞儿时遇到了歹徒,危险之际被两名少年侠客所救。
三人一见如故,宋如安便以小乞儿的身份,随着那两人漂泊江湖。
那两人姓莫,是亲兄弟,皆生得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性子却迥然不同。
莫大哥寡言少语,斯文体贴,莫二哥则活泼跳脱,整日笑嘻嘻的,招惹逗弄她,像个没长大的顽童。
宋如安眼前又浮现那少年在捉弄她之后,得意洋洋叉腰大笑的样子,她眼眶微热,一颗泪水滚落下来,瞬间消失在软枕上。
**
傅绫搀扶着梅霁回到了房中,体贴地为师父端茶倒水,还吩咐丫鬟热一碗补汤来,她亲自喂师父服下后,方放下心来。
“师父,这几日你身子状况不太稳定,还是多躺在床上静养为宜。”
梅霁咳了咳,“总待在屋子里太闷了些。”
傅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师父的薄唇上,那里泛着清润的水色,愈发衬得唇瓣浅红柔嫩。
她亲过无数次,自然知道那里有多柔软。
“绫儿?”
“嗯?”
傅绫回过神来,耳根微红,褪下鞋袜上了床,凑到师父面前,亲了亲他的唇,小声说:“师父若是嫌闷,我就来陪着你。”
梅霁眸光微暗,轻轻舔了舔她的唇角,低声问:“你要怎么陪?”
“唔。”傅绫圈住他的脖颈,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师父怎么说,我就怎么陪。”
梅霁气息渐重,蹭了蹭她小巧的鼻尖,“绫儿……”
他掐住她的腰肢,重重吻了下来。
第28章
半夜三更, 皎洁月光下,傅绫如做贼般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跑回了自己的卧房。
应该没人看见她从师父房里出来吧?
她心跳如鼓, 沐浴后又上床缓了好一会儿, 方渐渐入眠。
不得不说, 微醺之后出一场大汗再洗个澡,神清气爽骨酥身软,是最宜睡觉的了。
她一觉睡到天亮, 翌日吃早饭时, 整个人都精神奕奕神采焕发,爹与娘亲的脸色也不错,倒是姨婆满面倦容, 想是昨夜又没睡好。
傅绫猜测她兴许又是想起了旧事, 贴心地给她夹了只肉饺,笑问:“姨婆气色欠佳,昨夜是被蚊虫叮咬了么?”
宋如安笑道:“没有的事, 只是年纪大了睡不了多少觉。”
外婆却道:“不对呀,我怎么还夜夜睡得香甜呢。”
宋如安好笑地看了眼姐姐,“姐,你从小到大都不会为任何事烦心,自然睡得好, 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呢。”
傅绫插口道:“这么说,我性子很像外婆呢!”
傅夫人嗔道:“你外婆那是心胸宽广, 你这是没心没肺。”
傅绫不乐意地撇了撇嘴,“娘, 您这话可就说得太偏心了啊。”
傅兆渊脸色一虎,“绫儿, 好好吃饭。”
“哦。”
用饭时,傅夫人关切起梅霁来,“长宁道长,昨夜休息得可好,身子好些了么?”
梅霁将口中的葱油饼吞咽下去,道:“很好,多谢伯母关怀。”
听师父如此称呼,傅绫坐不住了,“娘,我师父怎么能这样称呼你呢?那不是变成跟我一辈儿的了么?”
傅夫人眨了眨眼,“那又如何?没记错的话,长宁道长是比绫儿年长四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