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悠深吸一口气,无意识地屏住呼吸。
等这口气缓缓地吐出来时,她掏出手机给师兄和康力发个短信。
【我在外面散散步,有事喊我。】
训练基地的占地面积很大,视野开阔,绿意盎然,远处还有一片嫩黄色的迎春花,随风摇曳。
她学着冯导踱步过去,踱着踱着遇见了正主。
冯导蹲在花圃那儿,轻柔地给小花摆造型。
“老师,您喝完茶啦?”
“闺女,怎么愁眉苦脸的,训练队的臭小子欺负你了?”
这个称呼让她很有安全感。
近十年,只有越悠一个女研究生拜入冯导门下,拜师的时候老头子开心得转圈圈,简直像真的喜得千金一样。
不过此刻,她避开了问题没有回答,只是蹲在冯导旁边,跟着扒拉小石子。
“老师,我好像有点迷失方向了。”
冯导“害——”了一声:“小姑娘迷路多正常,那就回想一下你出发的时候,想去哪里。”
“就是比方说我要种花,我想种连翘,不想种这个,”越悠揪着一瓣迎春花的花瓣,“可是吧,连翘它可能不那么想让我种。”
她的声音里面带了点迷茫:“那我该怎么办呢?”
冯导看她辣手摧花,还是笑眯眯的。
“闺女,你看啊,咱们都喜欢连翘,但是在这儿怎么摆弄,就是种不活。”
“但我种花的目的是让这儿成为一个芬芳的角落,花圃里面种的是连翘、是迎春花、还是你最讨厌的桃花,这重要吗?”
越悠想起了研究生入学面试的时候,所说的话。
她说她的理想是为国家输送人才。
运动员日复一日地训练,站在赛场上拼搏,为国争光,她想用毕生所学,助他们一臂之力。
甚至,在这些枭雄在折翼之后,能够给他们争取再次飞翔的机会。
其实到现在,她的想法都没变。
只是枭雄离开了。
但是这重要吗?
只要她在这里一天,她的初衷就不会变。
想通了这一点,越悠顿时神清气爽,气沉丹田地回答老师。
“不重要,不是因为某一株花而开始种花,而是为了任何有可能出现在花园里的花而种花。”
她对着自己重重地点头。
“重要的是花园。”
不过等等,是谁散播的谣言说她不喜欢桃花的?
“老师,我现在可喜欢桃花了,越桃了吧唧的越好。”
“下次来我就带点桃花苗苗。”
*
余晖脉脉,张师兄终于忙完一轮了。
越悠要回校,和康力一路。
张师兄本想开车载两人,结果实在走不开,无奈之下决定给师弟师妹打个车。
康力摆手。
“晚高峰呢,得堵两个点。”
“郑擎说他那儿有一辆自行车,能载人,我俩慢慢晃荡晃荡回去得了。”
训练基地离北体大不远,骑自行车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越悠也同意了这个方案。
她好久没有骑自行车了,更别说坐在后座,连踩脚蹬都省了。
师兄连连抱歉:“实在不好意思,下次有空请你们吃宵夜!”
远处郑擎正骑着车过来,看见他们扎堆聊天,连忙加速往人堆里一蹦。
“张医师,康力,小姐姐!我给你们送车来啦!”
他乐呵呵地打着招呼,把自行车交到康力手里。
“你们等等哈,队长那里还有一辆,他现在过来。”
越悠悄悄竖起了耳朵。
什么,陆衔星也要过来?
也没毛病,同一个学校,同一个路线。
她默默挪了一步,把自己藏在康力身后。
她决定了,等下不能搭理这个人,欣赏欣赏风景多好啊。
今天的阳光真的很好。
温暖不刺眼,洒在陆衔星的运动服上,给他镀了一层光圈,中和了他身上的冷。
陆衔星颔首跟在场人示意道别,然后对着越悠抬了抬下巴。
越悠:?
几个意思?让她过去?
刚刚才花了个把小时缅怀过去,差点把自己缅怀哭了。
不管他是连翘还是桃花,现在她一点都不想坐他的后座呢!
于是她伸手扶住了康力把住的自行车,表示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康力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也不敢贸贸然地动作。
看到越悠视死如归的样子,顶着夕阳的陆衔星突然就急速冷冻。
“过来。”
“我——不——!”她拉长了音调,“我要坐康力的车。”
康力拍拍胸口:“陆队,我的载人技术跟我国的载人航天技术一样一样儿的,路上有啥颠簸的搂紧一点儿就行。”
张师兄也加入担保团:“我作证,康力车技稳得一匹。”
见有人撑腰,越悠也支棱起来:“现在可以了吗?”
这三人成虎的态势,陆衔星嗤笑一声,淡淡说道:
“当然可以,那我就放心了。”
黄昏降临,连云朵都被夕阳的直白热烈的赤诚感染,赧然躲在角落。
双向八车道的马路上喇叭此起彼伏,堵得严严实实。
旁边非机动车道上有两个小黑点在缓慢移动。
一辆是自行车,一位面若桃李的美女歪歪扭扭地骑着,正在半眯着眼享受盎然的春意;
另一辆也是自行车,魁梧大汉在前方哼哧哼哧地蹬着,后面载着双腿长得无处安放的校草一枚。
*
三人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
越悠拒绝了康力一起吃饭的提议,把自行车交给两个男生后,直奔花卉市场。
她挑了几粒白白胖胖的种子,然后在北门一条街顺便带点宵夜回宿舍码论文。
越悠的开题报告已经通过了,冯导就是看她的研究方向比较新颖,才让她去省队实习,还能收集样本数据。
如果能有成果研究出来,将在康复学专业领域上面有很大的实际意义。
电脑桌面的文档已经被打开——
《浅谈中西医结合康复治疗对羽毛球运动员运动损伤的成效》
她嘴里叼着一条炸鸡柳,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十指在键盘上飞速跳跃。
用力且决绝。
桌面瞬间多了一个名为《浅谈中西医结合康复治疗对乒乓球运动员运动损伤的作用》的副本。
那个娃娃脸应该是乒乓球队的。
他应该不太介意当研究对象吧?
毕竟要找一个没事总扭到脚的专业运动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她发了条信息问张师兄,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很好,先这么写吧。
换了个标题,瞬间干劲十足。
越悠跳过了摘要的部分,先把引言改了。
引言跟运动项目关联不是特别大,比较好改。
一键替换,十分钟搞定。
她叉了一个咖喱鱼蛋放进嘴里。
正文和结论都不好乱编,越悠把目光放到了致谢部分。
她狠狠地敲着键盘,还一边敲一边把每一个字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读出来。
“感、谢、连、翘、先、生、对、本、文、做、出、的、”越悠卡了一下,继续棒读,“浪费半小时的突出贡献。”
“祝他一路荣耀加身,功成身退。”
“以及祝他永远失去被本论文作者坚定选择的机会。”
话写到这,她连奶茶都没心思嘬了。
“也祝他永远都没有伤病。”
像是心里的高楼轰然倒塌一样,越悠的肩膀也突然垮了。
她又一字一句地摁着清除键,把它们变回空白。
直到这个文档副本被删除,越悠才从幻想的世界中醒来。
现实真的很残忍。
比如,论文定好了题目之后是不能够修改的——First blood!
比如,这么一折腾,等于连翘先生浪费了她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Double kill!
又比如,她在这个孤独的夜晚想通了,连翘先生可能一直没变,只是她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Triple kill!
再比如,为了消化上述想法,她已经吃进去了六两炸鸡柳、八粒咖喱鱼蛋、四串铁板鱿鱼、一块舒芙蕾和一杯plus版的芋泥啵啵奶茶——Quadra kill!
急需一个冷水澡来把过热的脑子降降温!
越悠抓紧时间收拾好自己,已经到十点了。
她看着喜乐发过来的信息,五雷轰顶。
喜乐:【之前的邀请赛决赛解说,姐你真的不去吗?】
邀请赛决赛,就是陆衔星对郑擎。
又是陆衔星!
——Penta kill!
越悠回复:【不去。】
喜乐:【emmm……你不去他们可能会让覃琴去哦】
覃琴是何人?
就是那个体大四角恋的另外一个女主角、李存璋的恋人未满、造了越悠三年谣的那女的!
越悠在床上翻了个身,一个勾腿把被子扬得高高的。
像扬骨灰一样。
【当然不去。】
第7章
越悠已经成功说服了自己,以平常心接受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事情。
于是第二天康力提出三个人一起吃早餐的时候,越悠便硬着头皮地答应了。
不关陆衔星的事,只是前一天晚上吃得太多,撑到现在。
新鲜滚烫的豆浆在碗里晃荡,她恹恹地看着对面的康力暴风吸入了两大碗炒米粉。
康力吸入完毕,优雅地擦了擦嘴。
“对了悠儿,昨天在训练基地,队里有人想知道你有没有男朋友,让我问你一下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幸好豆浆没进嘴,不然此刻它们即将喷洒在康力的脸上。
难怪他那么积极要组织吃饭呢。
越悠偷偷瞄一眼对面,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拥有另一种审美观。
“我喜欢暖男,就是很会照顾人,无微不至的那种。”
康力:“我最近给我兄弟找对象,发现所有的女孩儿要的第一个条件就是长得帅。你真脱俗!”
陆衔星冷笑了一下。
越悠心虚地啜一口豆浆。
好吧,她承认另一种审美观不包括把“帅”拿掉。
“我以为长得帅是第一准则这一点是大家的共识,”她的筷子停在半空,在分辨桌面上哪一盘饺子不是韭菜味的,“我喜欢那种肌肉男,肌肉越多越好。”
“因为筋膜刀刮起来手感贼好。”她一本正经地说。
康力拍手叫好:“没错,这个我懂哈哈哈哈!”
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而这份快乐并没有感染到陆衔星,他兀自将一盘白菜猪肉饺重重地放在桌面。
“陆队你的脸怎么那么黑?”康力搭着他的肩膀,向他寻求意见,“咱们基地里面有好多肌肉含量高的帅哥,对吧!”
没等陆衔星回答,他又继续采访。
“那还有啥别的条件没?”
越悠灿烂一笑:“不要独生子!”
“欸,篮球队的张队,好像就有个弟弟,是吧陆队?”
陆衔星:“那是他堂弟,从小一直住在他家而已。”
康力没那么多堂弟表弟的概念,他困惑地问:“都住他家了,从小一起养的,不相当于亲弟弟吗?”
陆衔星扯了扯嘴角:“你问问有亲弟弟的人,亲弟跟堂弟是同一个地位的么?”
越悠想到了越恒。
确实,越恒闯祸她第一反应是去解决麻烦,但是堂弟出现问题她会选择告诉叔叔婶婶。
于是越悠跳过了这条,继续说:“我还喜欢双眼皮的。”
她状似不经意地又偷瞄了一眼:“呃,是那种阳、光、开、朗、的欧式大外双!”
康力贼笑:“诶,陆队,你们队里那个郑擎,好像就是双眼皮的啊!”
陆队面无表情:“郑擎双眼皮是割的。”
越悠:?看不出来啊
康力:?有必要吗
这年头连运动员都要开始容貌焦虑了吗?
他们两个半信半疑,到了训练基地的第一时间就去找郑擎还自行车。
今天训练基地空了一半,教练给大家安排了理疗,康力还抱怨都没来得及认真看看郑擎的欧式外双就被薅去工作了。
越悠在诊疗室坐好,开始问诊。
“小姐姐,我右肩冈这里有点痛。”
来者是省乒队的一个平头小帅哥,他僵着肩膀进门,看到越悠的时候还有点羞涩。
“方便问一下你是直握还是横握?”
“我是直握,近台快攻。”
越悠从他的锁骨开始逐寸按压,按到肩胛骨下面,心中大概有数了。
“你的冈上肌和冈下肌都有些使用过度了,先给你推拿一下,去那边躺着吧。”
她将双袖挽起,一边发力一边给他解释:“这个星期要适当减少训练量,每天训练完了要把肩周肌肉和关节囊放松一下,最好能冰敷三十分钟。”
按了大约二十五分钟,效果已经很显著,越悠不放心,给他加了一个超声波理疗。
结束之后,平头小帅哥已经可以用胳膊抡圈了。
小帅哥道谢后,一蹦一跳地出去了,越悠抽空看了下信息。
喜乐:【姐姐,真不去啊?】
喜乐:【覃琴要接盘的喔?】
越悠:【接呗,看她接不接得住就完事了。】
回完信息,第二个人又过来了。
是高其致。
他手臂上绷带已经拆掉了,正举着跟她打招呼。
“越悠,你看看现在淤青怎么样了。”
他把手臂架在桌子上。
之前泛青带黄的颜色已经消了许多,剩下外周浅浅的痕,边界也变得模糊。
“给你的药都用上了吧?恢复得挺好的呀。”
高其致扬起了浅笑,说:“越医师确实厉害。”
听到他这么夸,越悠倒是不好意思了。
“都是师兄配好的药,是师兄厉害。”
“越悠,你也是北体的吗?”高其致不经意地问。
她点头,继续在高其致手臂上涂三七粉。
“可我好像在师大见过你。”
“哈哈是吗。”她不承认也不否认。
高其致用着一贯温柔的语调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