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在纠结价钱的徐振华两口子并没意识到这三人的反应意味着什么,妇女还忍不住出口道:“怪模怪样的搞哪样,这个女的就是刚死的,尸体都是我拿床单裹起来的,能有啥子不对?”
吴老四三人进门开始,希望能把女尸卖个好价钱的徐振华就反复强调过女人是刚死的。
自认把徐振华的心态拿捏得死死的吴老四并没有怀疑徐振华的话有假,这会儿听到妇女在那里阴阳怪气,便神色古怪地看了徐振华一眼……
洪师父说过只有怨气特别大、恨意特别重的人,才会在死了以后的三天内就开始出现尸变现象,吴老四觉得自己搞不好还小看许振华这个私儿了,这狗日的对这个外地女的到底做了啥?
现在倒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吴老四嘴巴上挂着要走要走,真要他舍弃这个转运出去就能捞一笔的女尸他也是舍不得的——现在到处都在搞火化,女人骨灰多得是,女人的新鲜尸体还真不好找!
眼珠子一转,吴老四便朝还呆愣愣站在床边的夫妻俩吼道:“你两个是要找死不是?!还不退过来!”
徐振华骨子里是畏惧这个老混混的,下意识就想听话退过去和他们三个靠拢,只走出半步,他又顿了一下。
他也没动吴老四怪模怪样的是在搞什么,但他这会儿心心念念惦记的都是女尸的价钱——这个老东西改不会又想作怪诈他们两口子,连那答应好的两万八都不愿意掏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徐振华便气血上涌,他本来就心头滴血,吴老四这老狗要是连这点肉沫都不肯吐,那他非和吴老四拼命不可!
徐振华站住脚,强忍着怒火愤慨地道:“四哥,再咋个说么你我都是好多年的交情了,兄弟不说求你帮带着大富大贵,你吃肉,总要给兄弟留点汤吧?好好的货摆在这里,你说两万八打包,兄弟也不是不认,何必搞这些花头勒?!”
吴老四的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他还真升起过借女尸尸变的借口把那两万八也赖掉的心思,还没来得及实施呢就给徐振华揭开了,面子上确实不太好看。
但想想开始尸变的尸体他们三个也处理不了,只能把洪师父请过来,到时候让洪师父晓得他对“外面的小兄弟”这么刻薄、连一毛钱都不分给人家的话,让洪师父觉得他冷心冷肺、不是可以托付信任的人,那他的损失可就不止这么点了。
转过这个思路,吴老四便眼睛一瞪,用一副无比光明正大的得理样儿喝道:“扯鬼话,你第一天认识我么,我吴老四是那种人?!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那女的尸变了!”
徐振华夫妻俩一愣,同时扭脸去看床上的女尸。
双眼圆睁、仰面朝上的女尸,此时不仅两只眼睛的瞳孔都变成了死白死白的灰白色,脸上、脖子上,竟然也冒出了细细的白毛!
“妈呀”、“菩萨”声中,徐振华和妇女两个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钱不钱的,嗷嗷叫着转身就朝门口跑。
吴老四一把抓住徐振华,摆出更加理直气壮的姿态大声呵斥道:“跑啥子跑,不顶事的东西,这东西搁在你屋头,你跑得到哪里去!”
徐振华说到底就是个吃软饭的滥赌鬼,打杀体格娇小的陌生女人时他凶悍得很,真遇到事儿,他腿都软了,借力攀住了吴老四的胳膊,语无伦次地道:“四哥、四哥,你可得帮帮兄弟,这个、这两个货,两万八就两万八,你带走你带走,我绝没有二话讲!”
妇女都跑出门去了,听到她男人提起两万八,又站住脚倒了回来……
“我带走个屁,都尸变了我咋个带,老子路上不怕出事?”吴老四没好气地甩开徐振华,一面掏手机一面骂骂咧咧,“这种情况只能请洪师父过来,别个都不得行!艹你X的,老子好好和你说干这个不容易,你狗日的还不信,这哈你晓得厉害了不?舍你两万八辛苦费,还搞得像是老子占你的便宜一样!”
“没得没得,四哥说的哪里话哦,我们绝对没得这么想的。”徐振华都快哭出来了。
妇女也吓得不轻,挽着自家男人的手臂连连点头。
吴老四拨出电话,恭恭敬敬地朝电话那头介绍起这边尸变的情况、请那个洪师父来现场坐镇时,窗外,耐心等到出结果的姑获鸟拍了拍翅膀,悄无声息地离开。
十二月二十日,凌晨四点。
又一辆打着远光灯的车出现在进出温泉山谷的渣土路上。
蹲在山谷里头吹了一晚上冷风的林霄远远看到车灯,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没出意外,总算顺利把正主儿引过来的。
她这个利用周氏和彭天明被杀也不会死的“特性”来引蛇出洞的计划吧,其实是有破绽的——周氏和彭天明利用好剧组戏服和罗小燕私人提供的行头倒是可以扮演好完美无缺的肥羊没错,但林霄没地儿去弄一辆抛锚的车停在进山的路边。
不管是先进山来的那三个人,还是后头来的这个正主儿,这两伙人但凡有人注意到进鸡冠山的这条路上没发现抛锚的外地牌照车,那这计划就得流产……林霄也只能暗暗祈祷经营温泉的那对公母能少说几句话,别把他们害死的人的来历和别个交代得那么清楚了。
幸好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也可能是干了谋财害命行为的那对公母本来就不会愿意去和别人说自家的罪行细节,总之,这一晚上的冷风林霄没白吹。
冷眼看着刚来的这辆车也挺在了小楼面前,林霄立即动身,抱着猫往小楼方向跑去。
林霄跑到竹林附近,借着小楼外面的灯光,看清了后面进来的这辆车是部奥迪。
奥迪车里也下来了三个人,一个披着风衣外套的中老年男性,一个穿夹克的壮年男性,和一个踩着高跟鞋、穿着皮毛外套的卷发女人。
卷发女人搀扶着中老年男性下了车,上一批来的那个被称为“四哥”、看着像个小老板的人就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把人往楼里请……显然,这个让“四哥”毕恭毕敬的老头就是洪师父了。
跟洪师父一趟来的那个壮年男性下车后,从奥迪后备箱里拎出来两个密码箱,快走两步跟上洪师父的脚步进了小楼……从年龄上推测,这个男的应该是洪师父的徒弟。
至于那个搀扶着洪师父的洋气卷发女人,估计不是徒弟就是情人之类的——总归能被洪师父领来这种场合,甭管是男是女是洋是土,绝干净不到哪去。
目送洪师父三人都进了楼、小楼外面已经没得人了,林霄才轻轻用手拍了拍怀里的猫:“小巴。”
巴巴托斯从林霄手臂上跳下来,落地后伸了个懒腰,摇着尾巴悠闲地朝小楼大门走去。
放出了小巴这个大杀O器,林霄也没闲着,蹑手蹑脚绕到小楼背面,拿出手机给姑获鸟发信息。
不多会儿,姑获鸟便悄无声息地飞了过来……
小楼内,吴老四正领着洪师父一行三人往楼上走。
“才死了半晚上就尸变?你确定?”洪师父对吴老四的描述似乎颇有兴趣,混浊的老眼都发亮了,“这女的是咋个死的,着虐杀了?”
“这个……看着不大像。”吴老四可不敢在这种时候乱说话,小心谨慎地解释着道,“尸体倒是还好好的,没啥子皮肉伤,就是瞪起眼睛断的气,眼皮都合不拢了,估计怨气是挺大的。”
——周氏特地选择了双目圆睁的“死状”,其实是不想让人乱摸她具象化的鬼体……倒也算误打误着了。
洪师父嘿嘿一笑,这老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阴森森地道:“要把人活活整死又不不弄出皮外伤的办法也不是没得,就是会的人不多,你这个姓徐的小兄弟,倒是有几分本事的么。”
吴老四打心眼里看不起徐振华,但也不愿意让洪师父晓得他是个连“小兄弟”都容不下的人,便只跟着赔笑。
说话间,一行人上到二楼,等在走廊上的老八、小周这两个吴老四的小弟看到洪师父,一个比一个态度好,毕恭毕敬地喊人;徐振华也壮着胆子凑上前,点头哈腰地跟着喊了一声“洪师父”。
洪师父上个月来这里的时候都没正眼看过徐振华,这回倒是饶有兴致地看了徐振华一眼,还冲他点了下头。
只这一眼就让徐振华大受鼓舞,仿佛看到了让吴老四少刮点油水的希望,一群人呼啦啦往有尸体的房间里走时,他也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妇女踌躇了下,没敢跟进房间。
等洪师父来的这两个钟头里面,那女人面部的白毛越来越密,都快和敷了个毛绒面膜差不多了……一想到自己不久前还从那女人尸体的脖子上摘走金项链,妇女就实在是害怕看到那张诡异的脸。
想想自己男人反正也跟进去了,他们两口子再吃亏那二万八还是能拿到的,妇女便扭头朝楼下走。
刚下到一楼,妇女就看到有一只半大橘猫大摇大摆地进了自家小楼里面,还竖着尾巴朝楼梯这边走来。
妇女疑惑地看向这只猫,啥时候鸡冠山里头都有野猫了?
野猫仰起小猫脑壳,幽绿竖瞳冷冰冰扫了妇女一眼,忽然张开猫嘴。
那全张开了也没有小孩巴掌大的猫嘴中……蹿出来个和比老虎还大的、通体漆黑的恐怖凶兽。
妇女疑惑的表情还挂在脸上,一张血盆大口已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下一刻,妇女便眼前一黑,铺天盖地的剧痛袭来。
恨不能当场死去的妇女被这仿佛身体断裂般的痛苦刺激得精神前所未有地清晰,耳中甚至听到了自己双手手肘和腰腹处的骨头被什么东西咬断的声音。
这一刻极其短暂,不管是对吞噬者而言,还是被吞噬者而言皆如是……但被来自异位面的凶兽所吞噬的妇女,却在这极为短暂的刹那之间,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她这半长不短一生。
她叫沈慧芝,双阳区本地人,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现年四十五岁,她男人徐振华大她两岁,和她是一个寨子里出来的人。
两口子出生的寨子叫鸡冠寨,是原来鸡冠山山里的村寨。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轰动一时的双阳鸡冠山诈骗大案案发后,一些血本无归的小老板走投无路下来山里自杀,把住在山里的寨民吓得不轻,国家来人动员村寨搬迁的时候就全寨的人都搬去公路边了,当时才十几岁的沈慧芝也跟着家人搬出了大山。
山中日子清贫,从山里出去的沈慧芝很满意搬出大山后能搭乘过路中巴车、进城去干零工赚点松快钱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等她嫁给当时各方面条件看起来还不错、也比别人会说话的徐振华,苦日子就来了……
婚后没多久就暴露了游手好闲、懒惰成性缺点的徐振华,让一度想靠劳力多攒点钱把日子过好的沈慧芝大失所望,更要命的是在孩子出生后,自觉有孩子就能栓住娘、已经不怕沈慧芝跑了的徐振华,开始烂赌。
如果是现在的小年轻,男人烂赌大不了离婚换一个就是了,但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沈慧芝,打骨子里认同离婚女人就是丢脸、就是抬不起头来这种老观点,哪怕恨徐振华入骨也没想着放弃这个男人,艰难地把孩子养到能去住校读书后,就拽着徐振华回到了鸡冠山大山里。
和鸡冠寨只隔两座山的鸡冠山温泉,在当年诈骗的老板跑路之前已经修好了拿来哄人投资的温泉池,这一点身为本地人的沈慧芝是老早就晓得了的;下定决心把男人捆在身边的她,以为只要两人避开人群躲到山里,学着人家在山里头开温泉民宿、赚点辛苦钱维持生计,就应该能把男人管好,拉回正路来。
但显然,年轻时有父母长辈无条件帮扶、人到中年还有一个不离不弃的妻子的帮着兜底的徐振华,连痛的前提条件都没有就更不可能改前非,沈慧芝的一番苦心并不能让他勤快起来,更不会戒掉赌博;两口子背着官方私底下经营温泉资源这么多年来也只是勉强过日子,连皮卡都只是为了进出大山补给所需才没有被徐振华赌输掉。
为了生计,为了交孩子的学费,沈慧芝不得不更加辛劳地维持温泉经营,一个人做几个人的活儿,忙碌到半夜是常有的事。
超出人类承受力极限的剧痛让走马灯回闪中的沈慧芝有些恍惚,她忽然困惑起来,她原本也是个本分人来的,她是什么时候……成了个能面不改色地从死人脖子上摘下金项链的人的?
啊,是了。
是她自己的选择让她变成这样的。
认定了要一辈子相依为命的男人烂泥扶不上墙,而偏偏有条件跑到这种深山小众景点来消费的女人又往往或身家宽裕、或与丈夫男友浓情蜜意,只是个不那么好命的普通人的她,心理很难不失衡。
明明她曾经也是个看到人家日子不好过也会感同身受的传统女人,在一个月之前的那个晚上,遥遥听到那两个陌生女孩子的哭叫求饶、无助求助声时,沈慧芝明明也害怕得不得了——
可在看到了把那两个女孩子哄来的吴老四他们轻轻松松就到手了那堆在桌子上的红票子后,她就再也没产生过一丝一毫的、对于目睹那两个女孩惨死却见死不救的内疚了。
她男人想弄死人家母子,先前还为那两个女孩子的惨死害怕内疚过的她,竟然没觉得哪里不对。
她这辈子都在为钱辛苦,她实在太想要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