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林霄惊讶地道,“西栋是翻新过的啊,完全看不出来。”
“盖的时候用的是好木头么,墙板楼板这些都还是能用的,就是屋顶瓦片垮光了,房子里头脏得很,把房顶和门窗换了,再收拾干净也就好使了。”老板娘小慧也是个实诚人,耿直地道,“当时其实我和我家婆婆也是起过意索性推了盖个小洋楼的,我男人说人家城市人来寨子头玩,图的就是环境和城市里头不一样,这才下力气去收拾的么。”
林霄了然点头……能让朴素的一家人动过推倒重建的心思,隔壁那栋木楼的原主人家显然是已经搬走了很多年,而且没养护过房屋,把房子糟蹋得厉害。
这就有点儿不对劲了——别说习惯抱团的苗民了,就算是汉家人,也是重视祖屋祖宅的,她老家鹰岩村,好多村人定居城里头了还时不时下乡收拾下老房子呢。
苗寨木楼的建造难度是要高于汉家农民的乡下老房子的,西栋木楼的原主人家舍得空置老家的木楼,多年不管不问……这要说没猫腻,林霄可不信。
林奶奶说那只鬼是过路鬼,有安抚顾白等人的意思、以及避免这事儿流传出去后影响到民宿主人家做生意的用意在,可不是指那只凶物就一定是外来的鬼。
老人家体谅做小生意的人家不容易,林霄当然也不会去坏自家亲奶奶的善意;要调查西栋那座木楼,也得委婉着来。
与老板娘小慧话赶话说到这个地步,林霄才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往西栋木楼的原主人家身上引,旁敲侧击地打听那户人家的来历。
老板娘小慧也是苗人,不过不是天龙堡的尖尖苗,是匀县另一座苗寨里的大花苗,从姑获鸟的口中,林霄已经知道了这个老板娘的身世——现年二十五岁的小慧早年父母双亡,靠亲戚养(以及姑获鸟的偷偷投喂)到十五岁,在苗族相亲节(也叫踩花坡、爬坡节)的时候和现在的丈夫看对眼,刚满十六岁就自己把自己嫁了过来。
虽然那时候她还没成年,但不赶紧嫁也不行,再拖下去,老觉得对她有养恩的亲戚家就要拿她去换彩礼了。
九年前嫁过来的小慧对隔壁的情况也不是特别熟悉,林霄问到了她便道:“……我嫁过来的时候隔壁那家已经举家搬去外省好几年了,我也没见过,听我老婆婆说,他们家有个大儿子特别出息,十几年前就在外省赚到大钱了,把一家子都接了过去。”
林霄晓得小慧的情况,心知她确实也不太可能知道更多,要打听情况的话还是找小慧的婆婆最稳妥,但她的年纪和人家相差太大、很难摆得上白,这任务只能让她奶来。
跟小慧闲聊了会儿,林霄回到房间,便跟她奶交代了下打听到的情况:“……老太,苗族人不是重节日么,不管在外面有啥天大的事情,过节总是要回家来的,但是隔壁那家这么多年连过节都不回来,屋头的房子也不维护,别人一提要买就赶紧把房子给卖了,老太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问题?”
“……这么一说,还真是。”林奶奶琢磨了会儿,眼神儿犀利起来,“按理来说子孙成器在外面发了大财,那更应该富贵还乡的么。不回老家显摆显摆,反而一家人都跑去外地……难不成是在乡头犯了事,要出去躲灾?”
祖孙俩都是一个思路,这事儿的调查方向立时清晰起来。
林奶奶精神抖擞地去找民宿家的老婆婆摆白聊天打探消息,林霄则给罗小燕去了个电话,让她查一下从天龙堡搬出去的那家人的情况。
解放前民国政府管不到黔地山中的苗人,那时候住在大山里的苗族有自己的生活习惯、语言和苗寨规矩;解放后新政府扫平了山里的土匪流寇、修了公路、推行了普通话,大山里的苗民也渐渐融入汉族社会,大部分黔地苗人都起了汉族格式的名字,改了汉姓。
小慧的汉姓就是大花苗的大姓,全名叫龙全慧,她嫁的夫家汉姓则姓吴,也是苗族汉姓的大姓之一。
西栋木楼的原主人家也姓吴,户主叫吴友德,他们家那个成器的、天龙堡人都晓得在外面发家了的大儿子,汉名叫吴天林。
吴姓氏黔地苗寨汉姓的大姓,人在安阳的罗小燕在户籍网上找到了NN个吴友德和吴天林……加上原户籍地址“匀县天龙堡”这个关键词后,吴友德有三个重名,吴天林有两个。
罗小燕又查这些重名人之间是否属于父子关系,最终确定了要找的吴家父子——吴友德这个原户主的户籍还在天龙堡,十几年前就在外省买房的吴天林户籍已经迁到Y省去了。
罗小燕仔细查了下这个“出息的大儿子”吴天林的背景,啥也没找着,人家履历干干净净的,连交警罚单都没收到过。
罗小燕琢磨着家底儿干净的人林霄没道理让她去调查,索性转换思路,临时写了个爬虫程序,尝试着全网搜索吴天林的兄弟姐妹……
这一广撒网,还真捞到了鱼。
2013年,也就是十年前,在一份匀县法院开具的判决文书上,找到了吴天林的二弟,吴天龙的名字。
罗小燕精神一振,连忙把搜索到的信息打包给林霄。
另一边,找上小慧的婆婆摆白的林奶奶也有所收获。
“你家这个隔壁的吴家,大儿子这么出息,小儿子这么不成器啊?”林奶奶惊诧地道。
“可不是哦,他家吴天龙和我家的吴志龙名字就只差一个字,搞出事的来的时候,外面的人乱管传话,还传成是我家小龙龙犯了法嘞。”把林奶奶请到自家屋里坐着聊天的小慧婆婆一面整理着绣鞋垫的绣线,一面道,“要不是我家小龙龙一年里有大半年和我们两口子一道儿在外面打工,压根就不在屋头,这个事情还说不清。”
“后来嘞,他家小儿子着法院判了以后又是啥子说法?”林奶奶好奇地道。
“也没得啥子说法,他家屋里头人都说他是无辜的,是着人家逼起去的,然后又说是法院那边也没得证据证明这个吴天龙确实也跟着去糟蹋人家闺女了,只判了六个月,关了半年放回来,他家一家人就收拾起东西搬去外省了。”小慧的婆婆唏嘘地道,“要说么还是那个丢了闺女的人家造孽(可怜),到最后都没把人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林奶奶想到了什么,脸色有点儿变,强忍住了没有透出来。
等回了房间,林奶奶就逮着孙女说她打听到的情况:“隔壁西栋木楼那户人家的儿子,可能背了命案。”
“小燕姐那边也找到线索了。”林霄也赶紧把罗小燕发给她的判决文书拿给林奶奶看。
林奶奶问来的情况和判决文书上的描述能对得上,2013年年初,匀县县城里有个女娃儿正月间里赶乡集时失踪,匀县警方出动大量警力调查后抓走了四个附近乡镇有名的二流子小混混,西栋木楼原户主吴友德的二儿子吴天龙,就在这四个人里面。
四个二流子里面有三个在突击审问后交代了侵害过那个女娃儿的犯罪事实,只有吴天龙咬死不认,只说他当日是喝醉了被拖着去,根本不晓得情况。
案发时四人都醉醺醺的、说不清那个被强行带到深山中受害后拖着一身伤挣扎着逃跑掉的女孩子的去处,警方没能找到尸体,不过正国警方没有那种找不到尸体就没法结案、让罪犯有机会逃脱惩罚的破规矩,最终还是判了一个死刑一个死缓一个二十年;只有吴天龙有另外三人的证词证明他当时醉得最厉害、没有参与侵害,只判了六个月。
小儿子犯了事,一家人没脸呆在老家仓促搬走,这倒是能说得通为啥他们家连老家房子都不要了……不过他们家的老房子时隔十年还是出了事儿,要说当初那小儿子确实无辜,这恐怕祖孙俩都不会信。
祖孙俩交换完信息,林霄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道:“老太,你说,要是木楼里面那个‘过路鬼’和那家小儿子还有旧怨没结,只是因为咱们安阳有人动过手脚才这么多年都没法找过去的话……那咱们要是把这个小儿子弄回来,麻溜地把这事儿平了,也不闹开来耽搁小慧他们家做生意,算不算有功德?”
林奶奶是那种不愿意掺和人鬼恩怨的性子,这会儿对孙女这个提议却不由有几分心动——说到底也是人作了孽才会招灾引祸,要不是那个凶猛的‘过路鬼’离不开安阳,哪会有后头这堆事!
“不好办啊,非亲非故的,哪能让人回来人家就回来?”左右盘算了半天,林奶奶颇为遗憾地道。
“办法嘛,其实也是有的。”林霄嘿嘿一笑。
第105章 引君入瓮
第一百零五章
匀县当年那起闹得轰轰烈烈的案子发生在2013年, 在网上还是能搜索到一些案件信息的,包括且不限于官方通报和民间各个版本的小道传闻。
罗小燕是个很贴心的下属,给林霄发有吴天龙名字的法院判决文书时, 顺道把网络上能搜索到的相关信息也一并儿发了过来。
用爬虫程序从当年的本地贴吧、本地人的企鹅空间、私人博客等互联网冗余数据中扒拉出来的繁杂零碎信息,不一定能拼凑出当年的事件原貌,但至少大概的情况是可以了解到的, 林霄就从这些信息里面整理出来两条有一定操作性的线索:
第一条线索, 是吴天龙的大哥吴天林,这个从山窝窝里飞出去的高材生在闹出了小弟涉案的事件后被牵连到了前程——换言之, 举家躲到Y省去的吴家, 内部关系必然和谐不到哪里去,至少吴天林跟坏事儿的弟弟吴天龙没可能还亲密无间。
第二条线索——是这个吴家是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
罗小燕在调查吴家户主吴友德的户籍信息时就已经发现到了,吴家其实还有户籍已经被迁出的三个女儿。
最早嫁出去的大女儿,户籍迁出的那一年正好是吴家大儿子吴天林上大学当年……另外两个女儿, 则分别在大儿子吴天林大学毕业后结婚那一年, 以及小儿子吴天龙出事、他们家里需要钱来帮儿子跑关系的2013年,被迁出吴家的户口本。
真是用膝盖想都想得到这被安排嫁出去的三个女儿究竟付出了什么……
而这种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养出来的儿子吧, 不管是上天成龙还是落地成虫, 不管是性格强势还是懦弱, 都必然有一个共通的本性——极端自私。
在全家人都尽力把最好的东西捧到面前来的环境下长大,父母恨不得把女儿的血抽干来滋养的儿子,养出来的那种骨子里的利己自私,那种把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当成予取予求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血包的凉薄,在乡下长大的林霄可是没少看见活例子。
那么问题来了,同样理所当然地吸取着自家亲姐妹鲜血长大的吴家两兄弟, 在成器的大儿子吴天林不得不接受家人投奔的这十年,会愿意像他的姐妹们那样被父母安排着把自己的血分给拖累他的弟弟吗?
用屁股想都知道不可能。
不知究竟为何逃脱法律制裁的吴天龙, 这十年的日子必定好过不到哪里去。
一个被父母偏爱着长大,却偏偏成年后没学历、有案底、找不到什么像样工作的人,在长期的经济窘迫下,一旦发现有个触之可及的、一夜暴富的机会,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结果。
而林霄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机会”递到身在Y省的吴天龙面前。
在互联网时代,想做到这个还真不难……只需要很简单的几步流程:
首先,是让罗小燕购买了几个IP在境外的临时网址,制作出几个足以以假乱真的门户网站假网页。
然后么,就是利用大数据时代的便利性,弄到吴天龙的手机号,然后检索这个手机号关注过的、搞擦边颜色信息的公众号——有过女性侵害案底的未婚成年男性,招O嫖的概率不说100%吧,95%没跑。
再来就很简单了,罗小燕也伪造一个搞擦边颜色的临时公众号出来,定向给吴天龙的手机推送擦边颜色链接,在吴天龙点击该链接后,携带假门户网站网页的木马就植入了这货的手机里。
在吴天龙浏览完擦边颜色链接内容后,伪造的门户网站新闻弹窗就会在他的手机里登场……
十月十三日,周五。
在民宿里过了一夜的林霄早起刷完牙,就接了罗小燕打来的报喜电话:“目标上钩了,这家伙在网上订了今天中午班次的Y省到G省的高铁票。”
“好!”睡眼惺忪的林霄立马就清醒了,振奋地道,“你赶紧把那几个假网站销掉,别露出马脚。”
“我办事,师父你就放心吧。”电话那头的罗小燕笑嘻嘻地道,“这家伙不晓得是警惕性强还是患得患失怕天上掉的馅饼飞掉,隔几个小时就会浏览一次我搞的假新闻页面,等他手机定位到匀县了,我再注销那几个假网站,免得他半道上发现不对跑路。”
“哦哦,那依你的,你看着点儿就好。”林霄不乱指挥了,琢磨人性这方面她还是比罗小燕差点火候,“吴天龙进匀县了你通知我一下。”
挂掉电话,林霄兴冲冲地跑上二楼去找姑获鸟——这个“引君入瓮”的计划,还有个环节需要姑获鸟配合。
上午十点四十分,Y省高铁站,一个戴着宽檐渔夫帽、面颊消瘦的男人登上了从Y省直达G省安阳市铱錵的高铁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