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程修:“不是都说,喜欢是从对一个人的兴趣和好奇心开始的,可我怎么觉着你对她一点都不好奇?”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想知道她的事?”
宴之峋顿了两秒,语气沾染上一些不易察觉的怨念,“她不问我我的事,我去问她的干什么?”
周程修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细究下来,又觉合乎他的尿性,无语的同时感慨了句:“你俩确实各有各的问题,会分手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唯一让我意外的是,你俩会分得那么突然。”
周程修以旁观者的身份,仔仔细细回忆了遍,“你出国前她不还跟你保证说会等你留学回来,怎么就毫无征兆地跟你提了分手?”
毫无征兆?
真是毫无征兆的吗?
宴之峋第一次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无果后,他的思绪突然停滞下来,足足两分钟,才回过神,皮肉带起嘴角,不咸不淡的神色被嘲讽占得满满当当,“别说你了,我也没想到。”
不管吵闹多少次,他们的结局都无一例外是和好。
也因此他总是想当然地认为,他们的感情是经得起无休止地挥霍,吵十分钟的架和冷战十天也没有什么区别,兜兜转转总能走回原点。
分手那次也是。
可是最后,他们真的分手了。
宴之峋抿了口免费的柠檬水,掺水过多,一点柠檬味都没尝出来,却莫名辣喉咙。
他转移话题道:“你找我来是为了吃这顿乱七八糟的饭,还是为了戳我痛处?”
周程修摇头说都不是,“为了跟你分享我的痛处,让你开心一下。”
宴之峋眼皮抖了下,表现出微不足道的兴致。
周程修说:“我和唐瑛分手了。”
这话听着相当耳熟,宴之峋大致计算了下,“第七次了。”
“什么?”
“你和唐瑛分了七次,还没断干净,也是厉害。”
“有七次了?”周程修自己没什么印象,“我怎么感觉才说了两回,第一回 好像在大三?”
“第一次确实在大三。”
宴之峋记得很清楚,大三上学期的某天晚上,周程修打电话来控诉唐瑛把自己的心踩在脚底反复糟蹋,还扬言绝不可能和她复合,结果隔天就告诉了他复合的消息,附赠一句:“你和言笑可要好好的,千万别作,有什么事说开就好了。”
那会宴之峋和言笑处于蜜里调油时期,周程修好心好意的提醒对他而言,是再刺耳不过的诅咒和警告,当下他就表现出强烈的不满:“滚,他妈别咒我。”
然后端起高高在上的说教姿态,告诉周程修爱情不该局限在亲密的肢体接触上,也不应该用物质去维系,像他们这种不对等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扭曲的,及时止损对谁都好。
话越说越尖锐,最后以一句“没出息,掉进一次坑不够非得栽第二次”为总结。
挂断电话后,他随手将手机抛到一边,可能是砸到了地毯上,也可能是滚进了沙发夹层里,他没在意,低下头去吻言笑。
持续的时间很长,绵绵密密,惹人心痒。
周程修的嘴在酒精作用下开始无遮无掩,百无禁忌,从他和唐瑛分分合合的爱情经历拐回到言笑身上,“你和言笑就没联系过了?你俩还有没有复合的可能?”
宴之峋的表情被热气氤氲得有些模糊,但不妨碍他发出一声嘲讽十足的嗤笑。
“没有。”用两个字回答两个问题。
他得承认,最近他想起自己这位前女友的频率过高,高到足够向他传递出危险的讯号,但这不代表他还爱她,或者有任何跟她旧情复燃的可能性。
重蹈覆辙这种愚蠢至极的行为,他做不出。
对上眼前臭到不行的一张脸,得到这个回答的周程修一点也不意外。
“燕子。”
他还没说什么,宴之峋让他闭嘴。
周程修只好改口,老实巴交地叫了声,“宴峋。”
这是宴之峋十五岁前用过的名字,时隔多年再次听到,他一阵恍惚。
“咱俩认识了十几年,我一直想跟你说,不过一直忘了说——”周程修无视见底的酒瓶,装模作样地拿起杯子抿了口酒,“我以前特崇拜你,当然我说的是学习……你呢随随便便一考就是年级第一,还会精准控分,不像我,考来考去,点兵点将都点出花来了,也就那点分。”
宴之峋挑了挑眉,眉峰处的弧度更清晰了。
周程修不紧不慢地接上,“不过后来我发现上帝是公平的,比如,他在开启了你智商那扇大门的同时,关紧了代表着你情商的窗户。有些时候你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是真的欠扁到了不顾别人死活的地步……你这样的人才,我估计一千个人里面只能出四个。”
约莫两秒的沉寂,宴之峋刻薄一笑,“你别以为灌我几杯酒,我脑子就浑到听不出你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周程修装傻嘿嘿两声,“真不愧是你。”
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做到浑身戒备,“掉以轻心”这个词似乎从来没出现在他身上过。
周程修笑着眯了眯眼,朦胧的视线里突然进来一段画面,是之前有次言笑来酒吧捞人,宴之峋将全身的重力都靠在她身上,缠着她说还想在待会,言笑不肯,威胁他说再不走就把他的丑态全都拍下来,他一脸黏糊,反问道:“那你还会喜欢吗?还喜欢的话,就随便你拍。”
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构,也可能是因为它们相互揉杂着,才叫人分不清。
周程修还没想明白,就听见宴之峋问:“你什么时候走?”
“我才来你就赶我?”周程修手掌掌心归拢,前后摇摆一阵说,“兄弟,做个人。”
宴之峋换了种相对人道的说法,“你晚上住哪?”
“在这附近定了家酒店,打算在这玩几天,你明后两天应该不工作吧,带我转转?”
宴之峋干脆利落地拒绝,“没空,要去给人当男保姆。”
后半句话他说得很轻,周程修没听到,“得,那我直接改签到明天早上回去算了,就不留在这碍着你的眼了。”
宴之峋冷漠到了极点,也不挽留,双手插进大衣口袋,突然涌进来的风将他的刘海吹起,露出冷白的额头,上面有道长达三公分的疤,看着有了些年头。
周程修注意到了,到嘴边的话被他收了回去。
吃完,两个人离开火锅店,见宴之峋意兴阑珊,周程修就没提出去酒吧续个摊,沉默着走到方便打车的公交车站台附近。
周程修是个话痨,经过一路的寂静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一开始说的话很杂,没个重点,在宴之峋的眼刀子里,他才渐渐收了侃大山的兴致,拐入正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周程修却当他还在闹别扭,“你犯的不是什么大错,新闻也都撤下来了,估计这会已经没人记得你做了什么,你就去跟你爸服个软,没准他就让你回来了,毕竟你是他亲儿子,总不可能一直让你待在这种穷乡僻壤受罪,自耗前程。”
“正因为我是他亲儿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我没干出足够填平那错误的成绩、或者该说我还不能让他看到我身上的价值前,他不可能放我回去,留下这么一颗定时炸弹在自己身边。”
周程修突然能理解了,叹了声气,拍拍他的肩,“每到这时候,我才能意识到我这种平平无奇的家庭有多好。”
宴之峋抬高右肩,甩开他的手。
驶来一辆空的士,周程修拦下,上车后扭头准备跟宴之峋挥手告别,哪成想,宴之峋已经大步流星地朝着反方向走出几米。
周程修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句,转瞬又想起刚才在饭桌上被他遗忘的一个话题。
是半个月前的事,李芮彤在聚会上说漏了嘴,把言笑的消息透了出去。
周程修降下车窗,不顾前排司机的阻止,整个脑袋探了出去,距离拉得实在远,连背影都被黑夜融成了细细瘦瘦的一条,环境嘈杂喧闹,叫是叫不回来了。
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还是以后找机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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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后,宴之峋去了最近一家麦当劳点了份平平无奇的套餐。
很奇怪,明明只在国外待了几年,回国也有段时间了,现在他的胃比起中餐,更能适应热量爆炸的汉堡薯条,也可能是刚才那顿火锅给他的视觉和味蕾带来的冲击性过于强大。
他没有在外停留太久,只因在离开麦当劳前他收到了哭女士发来的一条消息:【非苟先生,九点后,请帮我照看出出一段时间,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宴之峋盯住屏幕看了会。
【行。】他回。
宴之峋打算在八点五十分到民宿,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到目的地前,被一个女人拽住,她说了一堆,脸色焦急,碍于说的方言,他一个字没听懂,最后女人被一个男人带走了。
这人用的倒是普通话,就是口音很重,他勉强听清说的是“她是我老婆”。
宴之峋没有多想,半路突然扭头望了眼,那两个人拉拉扯扯着消失在沉沉夜幕里。
民宿一楼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沉黯。
靠近楼梯的位置装的声控灯,随着他的靠近,灯亮起,但也只是昏昏暗暗的一盏,只够照亮两侧的路。
鞋还没来得及脱,许久未听到的金属壁摩擦声响再次扑进耳膜。
他以为是言出,停下了拖鞋的动作,站在滑梯口等着。
几秒的动静后,空气静到可怕。
出现的是个女人,脸白得跟墙皮一样,五官很立体,在光影切割下,看着有种朦胧不清的混血感。
彻底看清楚对方五官的刹那间,宴之峋紧绷了四年的弦终于断了,一时间脑子里只剩下嗡嗡的余音。
玻璃门后驶过一辆黑色轿车,车灯投落而出的暖黄色光影从他挺括的背上一寸寸地碾过,几乎碾断了他的脊骨。
对面的女人却在他的注视下,缓慢挺直了背,眼睛眯成狭长的一道弧,微妙的审视从里面倾倒出来。
两个人谁也不着急开口,一高一低地对视着,五秒的时间磨平了其中一方剧烈的心跳反应,她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极了。
宴之峋闷在胸腔里的心跳声却依旧震耳欲聋,大脑也是一片迷蒙,他试着把记忆倒回她出现在眼前的一霎那。
堪称偶像剧里毫无征兆又浪漫的邂逅。
当然前提是对方不是他的前女友。
以及,时隔四年未见,她蹦出的第一句话不是:“你谁?”
第11章 他她
宴之峋从小就拥有一项过目不忘的本领, 这是别人望尘莫及的优点,有些时候却是折磨他的缺陷,比如现在。
这么久没见过面, 言笑的联系方式和相机里的照片也被他删得一干二净,可他还是能在看到她的一霎那就认出她的脸。
他真希望在他的有生之年, 科技发展到能往人的脑袋里塞进去一块橡皮擦, 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统统清除掉。
声控灯在沉默的对视里挑灭, 直到言笑重复一遍“你谁”后重新亮起,依旧是泛黄的一片,平铺在白色泥墙上,另外一隅将两个人的半截身躯包裹进去。
宴之峋还是没有给出回答。
这会空气不仅安静至极, 还干燥的让人嗓子眼一阵阵的痒,他忍不住曲指捏了捏自己的喉咙,又压了压被风吹乱的鬓角碎发,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 他开始后悔, 忧虑起自己刚才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
他再次把记忆往回倒, 只不过这次的关注点落在他自己身上。
虽然看不清自己的神情,但他猜测自己应该没有做出类似方寸大乱的神情, 当然震惊是免不了的,他的眉心大概也只比平时拧紧了一些,多出了一道褶子。
这让他突然又有点庆幸, 她冒出的第一句话是“你谁”,而不是“有贼,快来抓贼啊”。
宴之峋甩开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思绪, 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大方得体的笑容,可不到两秒, 嘴角的弧度就被言笑恍然大悟的神情,搭配一句“你是宴之峋吗”的困惑蚕食得干干净净,变成再平直不过的一条线。
这下他更震惊了。
分手后的这四年里,他不是没有想象过和言笑重逢的画面,或许是在某条网红情侣街上,他们互相牵着另一半的手,迎面而去,认出对方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一记冷笑,然后刻意抬高嗓门,用恨不得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以一句“我有一个朋友”为开头,“他(她)女朋友(男朋友)为话题中心人物,展开喋喋不休的嘲讽,将对方钉死在社会性|死亡的耻辱柱上。
又或许只有他们两个人,走在城市的夜幕里,两张比鬼还要白的脸打了个照面,几秒的停顿后,心照不宣地露出嫌恶的眼神。
她应该会跟他打招呼,毕竟她说过遇到认识的人却装睁眼瞎,是一种极其无礼又愚蠢的行为,而她不想当愚蠢的人,至于打招呼时用的称呼,百分之百不会好到哪里去。
以她的脾性,爱的时候左一声“小峋峋”,右一声“小燕子”,不爱了就“喂”、“那位仁兄”,语气再严重点估计就是“狗东西”。
总而言之,都不会像现在这般,连名带姓地叫他,比点头之交还要生疏,也不同于他,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怨气,仿佛前男友这种生物早就成为了她广袤世界里的一抹云烟,桐楼的风一吹,就散得不成样子。
——不对。
她怎么可能会对他有什么怨气?莫名其妙提出分手的人是她,没有提前跟他打过招呼,就从他们共同的“家”里搬出去的人也是她,消失在他们共同好友圈子里的人还是她。
她风风火火地闯进他的世界,却一声不吭地离开,落叶飘在地上的动静怕是都比她大。
言笑注意到男人的唇角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仿佛被两根无形的线拉扯着,线末点链接着秤砣,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叠加,他的嘴巴最终变成了拱桥的形状。
像为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他在这时将脸侧了几度,挺直的鼻梁在脸上削下一小片阴翳,驼峰也看得更加清楚了。
言笑却只关注到他左侧下颌角位置上的褐色小痣,还有他的脖颈,还是那么的白,隐约能看到用力时绷起的青筋,比起四年前,看着似乎更加性感了,是成熟男人独有的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