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终于想起这人是谁,收敛了脸上“徐承是哪条狗”的困惑,上前两步,“你现在还是医生吧?”
话是对着宴之峋说的。
宴之峋回给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还想再当医生吧?”
他没接话,肌肉绷得很紧,是全身都处于戒备状态的讯号。
言笑示意他松开手,“那就别随便动手。”
宴之峋看着她松完筋骨,才放手,徐承好不容易恢复自由,劫后余生感还没涌出,就被言笑一个过肩摔砸到地上,身体力行地教育这小瘪三千万别低估一个母亲的愤怒。
徐承嗷嗷直叫,宴之峋干净利落地将脚一抬,踩上他的胸口,言出哼了声,依样画葫芦地踩了一脚。
这时宴之峋突然想起周程修在微信里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半真半假地对言笑说:“周程修今天中午跟我聊起你,他骂你是猪。”
什么屁话?
言笑顿住了,确认道:“你刚才说什么?”
宴之峋面无表情地重复:“今天中午周程修骂你是猪。”
“他无缘无故骂我做什么?我惹到他了?他是不是有病?”
“不知道,可能给他闲的。”
“……”
言笑气到快要原地爆炸,看着地上的男人,咬牙切齿道:“名字里带cheng的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说完,她也抬起脚,重重往徐承大腿根上踩去。
第38章 她他
徐承没能咽下这口气, 当着言笑和宴之峋的面报了警。
这是言笑第三次进派出所。
第一次发生在她小学六年级,作为一场抢劫案的目击证人,第二次发生在高考后的谢师宴上。
离开学校, 又跨过那道成人分界线,烟酒顺理成章地解了禁, 被酒精过度蚕食的大脑麻痹不了能言善道的一张嘴, 只会让它变得更加无遮无掩, 菜还没上齐,有人就开始聊起言文秀,说她总对着男顾客笑得像朵花,还说她卖的不是点心, 是自己在桐楼数一数二的姿色,勾的男人魂都掉了,最后又意味不明地问言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亲爸是谁?你和你妈为什么要来桐楼?是不是你爸就在桐楼哪块犄角旮旯里藏着?
谁挑起的话题并不重要, 因为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在附和一笑, 隐晦的, 直白的,肮脏的, 嘲弄的。
其中一个男生笑得最大声。
她不带任何迂回地冲上前,用不知道从哪聚集起来的力气,踹倒了那人的椅子, 她的脚不是铜墙铁壁,自然也会疼,可她没时间去疼, 抓起餐盘里没有动过的蛋糕就往他脸上扣。
他挣扎,她就死死摁住他。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已经一地狼狈,她一身蛮劲用不完,两名教师上前没扯开她,反倒将那男生拖举在半空。
在所有人的视觉盲区,她突然松开了手,男生跟落地的西瓜一样,后脑敲到地上敲得嘎嘣脆,也敲得他眼冒金星,没一会失去了意识。
教师忙不迭松开她,半跪在地上察看男生的情况,费了很大的劲,差点连人工呼吸都用上了,才将人的魂魄招了回来,他们悬在嗓子眼的气息一泄下,就开始秋后算账,“言笑,你看看你都闹成什么样了?老师知道他们的玩笑是开得过分了些,但出手打同学就是你的不对了。”
言笑在鸡飞狗跳和旁人看她像看疯子一样的目光中,平静地抬高嗓音,打断他们的说辞:“知道?你们知道个屁!要真知道,你们这群人早就闭上了嘴,不会到今天还满口喷粪……”
她转动一圈,视线又冷又高傲,鹰隼一般,“再说我妈一句,不管是当面的,还是背后的,被我知道了,我一定撕烂你们的嘴!”
那男生最后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又当着一群人的面尿失禁,自尊心有些受挫了,变成了窝在壳里瑟瑟发抖的小雏鸟,不顾老师们息事宁人般的劝慰,打电话给他妈哭诉,他妈很快赶来,路上还报了警,言笑在民警了解一下情况的说辞中主动进了派出所,最后是校长亲自去捞的人——她是学校重点栽培对象,可能也会是建校几十年来唯一一个状元,不能落下任何污点。
言文秀是在言笑披头散发回到家后,才从邻居口中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即便惊讶到了极点,但她没有说出一句指责或类似指责的话。
“今天晚上吃饱了没有?”
言笑摇头,“还没来得及吃,就顾着打架去了。”
言文秀又给她添了两筷子的红烧排骨放进面汤里,“下次打架前,记得先把自己肚子填饱。”
她囫囵哦了声,听见言文秀又问:“痛快了吗?”
“比以前憋着气装傻充愣那会痛快很多了。”
哪怕是在发泄情绪的时候,她还得收着敛着,不把话说绝,维持虚假的体面,像极一个演技拙劣的小丑,明知早就被看穿、被笑话,台下的人不尽兴、不愿散场,她就不能退场,用故作出的愚钝和麻木粉饰太平。
言文秀抬头看她眼,粗糙的指腹拂过她脸上被指甲划破的细长伤口,“九月去大学报道后,就再也不要回来这地方了。”
“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我再等会。”
言笑低低哦了声,“我不在的时候,要是有人骂你,你也跟我一样直接亮出拳头揍回去。”
“我一把年纪了,怎么打得过?”
“那你打电话给我,我花钱找人来替你打。”
……
宴之峋用余光捕捉到她扯卫衣领口的动作,低声问:“你不舒服?”
言笑哑着嗓子说:“想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晦气事,有点透不过气。”
岂止透不过气,她的负能量快要满上头顶,就差一个缺口发泄出来,感觉都能把那姓徐的第三条腿踢折。
言出听见了,脑袋迅速一摆,盯住言笑看了两秒,突然凑过去亲她的脸,“哭哭不要难过,出出会像小英雄一样,把哭哭从这里带出去的。”
不待言笑反应过来,他从宴之峋的腿上跳下来,小跑到其中一个民警身侧,揪揪对方的衣服下摆,小心翼翼地问:“叔叔,出出做错事了吗?”
民警没在桐楼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眼睛就跟会说话似的,天上的星星怕都没这么亮,声音也好听,软软糯糯的,还很甜,像棉花糖。
他的语气跟着放软了些,“乖乖怎么会做错事呢?”
“那是哭哭和狗蛋做错事了吗?”
谁?
民警怀疑自己耳朵不好使。
言笑指着自己和宴之峋解释了句:“我哭哭,他狗蛋。”
然后大拇指往后一翻,隔着一张办公桌指向徐承,“那位是二麻子,脑子不太好使,所以也有不少人叫他蠢货。”
徐承:“……”
徐承起身,手刚指过去,准备开骂,一道陌生的男嗓插了进来:“言大侠,怎么又是您呢?”
对方熟稔、参杂着几分打趣的语气在言笑头顶盘桓几秒,她迟钝地抬起头,对上一张全然陌生的脸,搜肠刮肚一阵,也毫无结果,只能挑明问他是谁。
“您认识我?”被带跑偏,她也用了个“您”,乍一听,像在示好。
苏所长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大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您高三时把班上男同学揍到尿失禁那次,就是我给您处理的。”
言笑还是回忆不起来,但不妨碍她有点心虚,挠了挠鼻尖,闷出一声几不可查的“嗯”。
“说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言笑瞬间挺直腰杆,指着徐承说:“他先动的手,不仅打了我前男友,还推我儿子……”
她看了眼宴之峋,“其实打不打前男友我是无所谓的,但他伤了我儿子我就不能忍了,我儿子这么可爱、这么听话,还叫他叔叔,结果就因他自己生不出儿子,一时眼红,把怒气迁到我儿子头上,这是人干的事吗?”
苏所长点头肯定:“干的确实不是人事,不过你说得也不是什么人话……这么多年过去了,言大侠这嘴皮子功夫还是溜,怎么做到张口就能瞎编呢。”
徐承暗喜,“所长您说得没错,她就是在胡编乱造,要真是我先动手的,怎么反倒是我伤成了这副样子,您瞧,手掌、膝盖都破皮了。”
言笑听乐了,“我前男友没受伤,不能证明他是主动找茬挑事那方,只能说明你打架太菜了,别人轻轻松松一个防守,就能让你摔个狗啃泥……听学妹我的,菜还瘾大,是病,得治……我认识几个靠谱医生,回头就把他们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你记得找个时间去看啊,顺便把你那勃|起障碍的老毛病也给看了。”
宴之峋已经不想问她究竟是怎么知道徐承阳|痿的,只当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毛病犯了,沉吟片刻,脸不红心不跳地附和了句:“确实是他先动的手。”
徐承生生被气笑了,“你俩一伙的,口供自然得对上。”
宴之峋冷笑,捂住言出的耳朵说:“都说了是前任关系,而且还是分手了四年的前任,这几年,我和她都巴不得对方过得越惨越好。”
双方各执一词,苏所长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言笑,他和言文秀平时往来不多,但也算得上是朋友,自然清楚她这闺女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偏偏现状确实更像她才是主动挑事这方,一时间没法盖棺定论。
徐承眼观鼻鼻观心,故作大方道:“毕竟都是老熟人,我也不是非要让他们坐牢,这样吧,我们和解。”
言笑挑了下眉,“我猜你这和解金不便宜。”
徐承还没说什么,宴之峋痛快答应:“可以。”
言笑想说什么忍住了。
这事结束后,苏所长把言笑叫到一边,“下回三思而后行,闹出了事对你妈也不好,做人么还是得心胸要开阔。”
言笑不以为然,阴阳怪气地讽了句:“心胸开阔是挺好,乳腺也能成倍结节,没准我妈还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苏所长没话说了,赶紧把她这尊大佛请了出去。
言笑快步走到宴之峋身边,忽然预感到有什么脏东西进来,敏捷地往旁边一侧,顺便把抱着言出的宴之峋也拽了过来,徐承没刹住车,直直朝前面栽去,台阶很长,他连着滚了几圈,滚到平地上时已经无法动弹,只能惨白着一张脸哀嚎。
民警再次出动的下一秒,言出学着言笑,无辜地摊了摊手。
-
徐承这一跤摔得不轻,身上多处破皮,尺桡骨骨折,就诊医院就在桐楼分院。
他打完石膏后,宴之峋抽空去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声,笑得徐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怒目而视,“如果是来阴阳怪气、假情假意的,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宴之峋没走,给言笑拨去电话,然后当着徐承的面说:“活蹦乱跳的,没什么事。”
开了免提后的声音有些不一样,相似的是嘲讽的腔调:“那还挺可惜,本来我还想着多赔点钱给他的。”
提起钱,徐承想起了和解金一事,怒火降了些,等宴之峋挂断电话,马不停蹄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把钱打到我账户上?”
“急什么?”宴之峋不紧不慢地说,“我正准备告诉我哥,这事他会替我处理,要是他不想管,这不是还有宴院长?”
徐承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宴之峋打了自己一顿后,为了平息舆论,宴瑞林拿了一笔赔偿金给他,恩威并施,警告他别再出现在宴之峋面前,要是被宴瑞林知道,他特地跑到桐楼找他儿子的麻烦……
徐承暗暗吸了口气,“我也没受什么伤,这次就算了,就别打扰你哥和宴院长了。”
正说着,有人路过,“宴医生,你在这里啊,刚才主任说明天晚上在印象城那家日料店办场庆功宴,你是主人公,让你务必出场。”
宴之峋不感兴趣,但也没拒绝。
第二天晚上七点,宴之峋作为科室最后一个人到场,刚坐下没多久,服务员领着几个人坐到他们隔壁那张长桌上,两处位置间只用小半截挂布遮挡。
他一个抬头,看见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还是一身极简的穿搭,今天气温高,她这身卫衣裤看着倒也合适。
她身边还站着几个人,只有一张脸不是陌生的,他也还记得他的名字,周应淮,高中时暗恋过她的人。
言笑也在这时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交错片刻,不约而同地挪开。
宴之峋思绪停滞了两秒,莫名有种不会只有他们这几个不速之客的预感,不过五分钟,挂着一条手臂的徐承进来,一脸意外地看向他,“好巧啊学弟,你怎么在这?”
装得挺像回事。
黄圣华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走,“宴医生,这位是?”
宴之峋没有要跟他介绍的意思,低下头看手机。
徐承充当了回自己的经纪人,“你好,我叫徐承,和宴医生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在市一待过。”
“那确实是巧。”
黄圣华眼咕噜一转,“徐医生今晚一个人?”
徐承笑着点了点头。
黄圣华说:“那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加进来跟我一起。”
宴之峋手一顿,嗤笑一声,等着徐承装模作样的一句:“那我就打扰了。”
徐承正要坐下,视线突然偏了几度,定格在另一边正忙着点单的言笑身上,他没料到她也在,诧异万分,稍顿后叫了声:“言笑。”
言笑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徐承的存在,但她没当回事,听见这么一声,才懒洋洋地抬起头,“这才多久没见,脸皮倒是厚了不少,不请自来蹭饭吃这事都干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