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不费一兵一卒,只凭一句话,就能让人俯首称臣。
沈仲祁就是这一种人当中的佼佼者。
文峄山一腔质问的话,被迫吞咽在腹中,敢怒而不敢言。
沈仲祁不再看着他,视线的落点落在了榻上的女郎身上。
张晚霁鬓发散乱如瀑,外衫褪尽了大半,露出绯色中单和雪白里襟,腰间的系带已经彻底乱了,加之方才在挣扎,是以,衣物没有完全遮住她的身躯,大片雪白的肌肤展露在空气之中。
不少地方被掐红了,可见此前遭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
张晚霁眼睁睁地看着沈仲祁行前,她想要说话,却是欲语泪先流,身体某个机关被打开了,泪闸失控,泪慢于睫,她再也控制不住,婆娑地流下泪来。
——沈仲祁,你终于来了。
张晚霁想要触碰他,下一息,整个人被搂揽入一个温实的怀中。
男子的怀抱暖和而有力,冥冥之中,化作了一种温和的力量,将张晚霁心中一切毛躁不安的边角捋平了去,她本来特别惊惶,但此时此刻,心律被慢慢抚平了去。
她捏紧他的袖裾,额心抵在他的胸甲前,道:“沈仲祁。”
少年沙哑的嗓音响在她的头顶上:“我在。”
简约却有力量。
张晚霁道:“带我走,好吗?”
她呜咽着说:“快带我离开这里。”
沈仲祁眸色沉黯如水,在当下的光景之中,一举将张晚霁打横抱起,将她带出了府邸。
文峄山气急败坏地笑了:“沈仲祁,你什么身份,敢从我府邸里带人出来?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沈仲祁步履微顿,并未回首。
文峄山看着沈仲祁,张了张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明沈仲祁没有说话,也没有说任何狂言狂语,但文峄山看着他冷峻的面容,还有那一柄沾血的长剑,不由有些犯怵。
但到嘴的肥肉,总不能就这么拱手让与他人了。
文峄山到底是有些不甘心。
哪怕张晚霁是沈仲祁名义上的未婚妻,但沈仲祁跟张晚霁相处时间根本不长,也基本没有积累感情基础,从这里找到突破口,也未尝不可。
“沈仲祁,你把柔昭帝姬让给我吧,我喜欢她很久了,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虽然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但我混了这么久,根本不算什么君子了,就喜欢横刀夺爱,我看你也不像是很喜欢柔昭,你不过是被赐婚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你不适合柔昭。”
这么一段话,说是挑拨离间也不为过。
明面上是说给沈仲祁听的,实质上,是说给张晚霁听的。
张晚霁眸睫颤了一颤,心河凝冻成了霜。
本以为沈仲祁会说些什么,哪承想,他只回了一个言简意赅的字:
“滚。”
就是这么一个字,让文峄山彻底住了口。
-
众目睽睽之下,沈仲祁带着张晚霁离开了文府。
张晚霁不知自己被带到了何处,整个人被裹在了厚实的大氅之中。
独属于少年的雪松冷香,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她。
让她莫名感到安心。
天地之间,落满了雪,万籁沉寂,只有他的吐息声和橐橐靴声。
她仍旧维持着攥住他袖袂的动作,过了不知多久,她感受到自己被放了下来,被放置在一个暖和的地方里。
是他行军的马车车厢里。
一切不安、一切躁动、一切灾厄,都被隔绝在了车帘之外,此间此刻此时,只有他和她。
眼前的昏暗被剥开出来一条缝隙,少年温和的嗓音传了过来:“有没有事?受伤了吗?”
——怎么可能会没事?
— —又怎么可能没有受伤?
张晚霁从氅衣之中探出脑袋,眼眶通红地看着他。
她想要说话,但千言万语堵塞在胸口处,让她一时之间无处言说,第一句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着沈仲祁,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捏起拳心,重重地捶了他一下。
“怎么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听她的口吻,委屈又生气。
“刚回来,”他任她捶着,顺势抓握住她的纤纤素手,“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
沈仲祁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着她的情绪:“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张晚霁道:“你看。”
她将身上的氅衣褪落了下来。
女郎纤细易折的身躯展露在了空气之中。
车厢内没有燃烛,帘子也是保持着垂落下来的状态,光线昏晦暗淡,彼此甚至都无法看清彼此的面容。
因是视线受阻,其他的感官,遂是被无限得放大了。
沈仲祁眸中生出了怜惜,静静地看着她。
他伸出了手。
她低垂着眼睫,一动不动地,是一副任他检查的样子。
沈仲俯低眸心,在她耳边道:“你遭受到了什么,仔细跟我说。”
他这么一问,她瞬时就委屈了。
她鼻腔酸涩极了,道:“文峄山帮我掳掠至这里,然后,他把我压倒在榻子上,双手抓着我的手腕,对我说了很多轻狂的话。”
话及此,张晚霁眼泪坠落了下来:“他羞辱我。”
“文峄山说了什么?”
张晚霁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说,我跟你去燕州的这几日,在夜里,你是不是弄疼了我。”
空气有一瞬地凝滞。
张晚霁继续道:“文峄山还问我,我喜欢什么姿势。”
此话俨如一枚惊堂木,当空砸落而下,掀了万丈狂澜。
饶是再迟钝再不开窍的人,也能懂的这句话的涵义。
她泪意愈发汹涌:“我没有回答他,我觉得不舒服,我难受,委屈。”
张晚霁抬起眸,泪意簌簌:“当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沈仲祁,我好希望你能在我的身边。”
沈仲祁发觉少女说话的时候,身躯一直在隐隐地颤抖着,颤若筛糠,弱不胜衣。
他心中有了一种冲动。
张晚霁还想要说什么,下一瞬,整个人被搂在一个温实的怀里。
深深嗅着少年身上的雪松冷香,张晚霁缓缓合拢住了眼眸:“沈仲祁,还好你出现了,真好。”
女郎的嗓音就如浸泡在了春日里的冰雪融冰之中,显得软糯又柔弱,一字一句,皆是酥在了听者的耳屏处。
“我知道了。”过了晌久,沈仲祁说。
张晚霁的下巴被抬了起来,面容上落下了一连串清软的触感。
温热的,凉冽的,缠绵的。
他在亲吻她,速度放缓,温柔又缠绵。
沈仲祁将她的眼泪吻干净了,但是,吻干净之后,张晚霁又开始流泪了。
这一回,沈仲祁轻声说:“想哭就哭罢。”
顿了一顿,继续问道:“我不在这一段时日,还有谁欺负你?”
——他是打算要给她撑腰吗?
张晚霁鼻翼轻微翕动一下,瓮声瓮气地说道:“张远桦。”
她低声说:“今日她寻了我好几次不痛快,第一次是用语言阴阳我,第二次是故意设局,让我遇到文峄山,让文峄山有了可乘之机,第三次是在我的酒里下麻药。”
愈是往后讲,沈仲祁的眸色愈发昏暗,面容沉得仿佛可以挤出水来。
她所受的委屈,所遭受的不公还有一切境遇,他都会百倍、千倍替她奉还回去。
张晚霁还在抽抽噎噎地哭,对他说:“你现在要带我去何处?”
沈仲祁道:“你想去何处?”
张晚霁道:“我不想回公主府。”
她将额心轻轻地抵他的胸甲前,泪簌簌落下,犹若梨花带雨。
泪意很快就蘸湿了沈仲祁的衣襟。
在当下的光景之中,只听张晚霁道:“沈仲祁,我不想回去,我害怕。”
沈仲祁搂她,搂得愈紧:“好,我带你回家。”
——带她回家。
这四个字,俨如沉金冷玉,一字一句地敲入了张晚霁的躯体里,震荡出了不少波澜。
张晚霁道:“回家吗?”
沈仲祁道:“嗯,我现在带你回家。”
回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家。
这一句话,仿佛是确证了两人的关系。
张晚霁长久地看着他一眼,薄唇轻轻翕动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眼泪擦拭干净,说了一声好:“我跟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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蛰守在不远处的幕僚,看到沈仲祁将柔昭帝姬从文府里抱出了出来,抱入了自己的马车。
他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看着马车远去,迩后无声无息地离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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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
张晚霁被抱出马车的时候,已然是迫近夤夜时分了,落日熔金,斜阳洒照,院子里仿佛撒了一握鎏金,焕发出了清冷的光泽。
将军府是比较清冷寂寒的地方,平素极少有人来谒,张晚霁来这个地方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她记得自己上一次来的时候,是逃婚来求助的,借宿了一夜。
这一次,境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已经是沈仲祁的未婚妻了。
将军府没有女眷,连一个都没有。
只有负责洒扫庭除的小厮,都是男丁,但他们只能在外院清扫,内院是严禁外人入内的。
沈仲祁径直将张晚霁抱入内院,踏过三重戟门,一径地自己的寝屋之中。
屋内有些冷,基本没有什么人气,光线很暗,将张晚霁放在床榻上的时候,沈仲祁先将玄色大氅披在她的纤身上,迩后去掌了烛火,顺便拿来炭盆生了热火。
原是清冷的屋子,逐渐暖和了起来。
张晚霁结霜的心口,有某种情绪正在一点一点地消融开来,融化成了一潭水。
炭火照亮了彼此的面容。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她真正看清了沈仲祁的面庞。
少年的面庞一如既往的冷寂清峻,轮廓线条冷硬,看上去是有些距离感的,但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之下,他难得显出了一丝柔软的弧度。
隔了半个月未曾见,她感受到了沈仲祁身上的风尘仆仆,可以明显地看出来,他是一路从燕州赶回京城,甚至是连夜都不曾休息。
身上的银甲蘸染了尘埃还有血灰,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换下。
他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甫一到了京城,就瞬即赶来见她了。
张晚霁想起了什么:“我被文峄山绑缚去文府的时候,李广在抵御刺客,天香和烟罗她们也被刺客掳掠了……”
沈仲祁眉心宽展,道:“刺客都已获擒,天香和烟罗二人无恙,李广添了一些伤,恢复数日就能好,他们的情况,你不必太过于担心。”
少年的话辞,天然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将张晚霁心中一切毛躁的边角,悉数抚平了去。
张晚霁心中悬着的一块磐石,适才平稳落地。
他们三个都没有事,那就好。
“那这些刺客是谁派遣的?“
“还在查,查到身份,会同你说。”
张晚霁眸睫轻轻颤动了一下,道:“你心里有答案吗?”
沈仲祁眸色沉黯:“需要切实的证据。”
这一段对话之后,两人出现了短瞬的沉默,张晚霁道:“那你今晚是不是要走?”
沈仲祁看到了她面容上的情绪变化,一副又要准备流泪的面容。
女郎很轻很轻地揪着他的袖裾,轻声问:“今晚,你留下来,可以吗?”
空气之中,出现了短瞬的沉默,晌久,沈仲祁走了过来,在张晚霁面前停了下来,他俯眸,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张晚霁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然,问:“怎么了?“
沈仲祁没有说话,只是将她面上凌乱的发丝细细地捋至耳根后,且将她身上缭乱的衣服整理好,将毛氅给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在长达数十秒的煎熬等待之中,张晚霁终于等待了他的答覆:“好,今晚留下。”
张晚霁心律如悬鼓一般,怦怦然的跳动了一下,问道:“是真的吗?”
沈仲祁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休憩罢,我守在这里。”
张晚霁道:“你不休憩吗?”
沈仲祁从燕州连夜赶回京城,连续数夜都未曾阖眼,他想必也是很累的。
他也是需要休憩的啊。
更何况,他回京第一件事情,就是来找她。
她这里出了很大的事,他还将她从文峄山手中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