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来看张家泽的。
张家泽算是她名义上的义子了,今日是给张家泽选亲的日子,由张家泽自行做主,她自然要看看是哪家的女子,能够入得了张家泽的眼。
张晚霁方才鼓动范蓁蓁去跟张家泽说话,这一会儿,文贵妃一眼就看到了范蓁蓁,淡淡地抿了抿唇畔,道:“是范山长家的长女。”
张晚霁心中陡地生出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她本意是让范蓁蓁撞了南墙就回头,但如今,给文贵妃撞见了,文贵妃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心机。
用膳的时候,甚至将范蓁蓁唤过来,让她与张家泽同坐一席。
按照寻常的礼规,男女是根本不能同席的,文贵妃这样做,无异于是变相在试探范蓁蓁与张家泽二人的关系。
张晚霁本来是抱着吃瓜的心态看这一出戏,顺便想要将无辜的范蓁蓁捞出来,哪承想,张家泽却道:“柔昭,过来坐。”
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样说道。
以一种近乎宣誓主权的口吻。
张晚霁:“?”
——啊?
她没有听错吧?
张家泽叫她过去,坐他身边?
他没事儿吧?
这厢,文贵妃亦是微微地怔愣住了,显然没有料到张家泽会让张晚霁坐在他身边。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深幽,视线的落点,在张晚霁与张家泽二人来回逡巡,似乎是隐约地觉察出了什么端倪。
张晚霁心中是极不情愿的,她根本不想坐在张家泽身边。刚才被文峄山侵扰过,如今又要走入虎穴,她心中生出了一抹浓重的厌离之情。
巴不得能够早点回到公主府休息。
但她的身份摆在这里,一行一止都代表坤宁宫的立场,她也不能贸然说不。
可是……
难道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吗?
张晚霁思忖了一番,计上心来,道:“皇兄,让些机会给旁人罢,我也不能一直坐在您旁边的。”
这句话可谓是一语双关,既是点明了自己与张家泽是纯粹兄妹关系,亦是含蓄地推脱了他的要求。
张晚霁温婉地说道:“你可以听听文贵妃的话呀。”
说着,她转眸,望向了文贵妃,言笑晏晏:“文妃娘娘,您说是也不是?”
局面顺势就被扭转了,张晚霁由一种被动的地位改成了主动的地位。
文贵妃笑了笑,掩藏住了惑意和猜忌,温和道:“确乎如此,二殿下照顾自己的妹妹,关注妹妹的感受,但在今时今刻,亦是合该为自己考量一番了。”
这算是间接认同了张晚霁的话辞。
张家泽眸底不辨喜怒,只是浮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只不过,这一抹笑根本不达眸底。
张家泽淡声说道:“这件事便听从母后的安排罢。“
文妃笑道:“你想让谁坐在旁边?”
张家泽道:“一切皆听母后的安排。”
文妃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视线在近处的贵女之中逡巡了一番,道:“范家女娘何如?”
点明范蓁蓁了。
张晚霁心间打了个突,下意识看向了范蓁蓁:“你要坐在张家泽身边吗?“
张晚霁是不让她越陷越深的,但若是不撞了南墙,她想必也不会回头。
果不其然,范蓁蓁露出了一抹犹豫的表情,面容之上露出了一抹绯色,过了晌久,轻声说了一声:“好。”
张晚霁心中道了一声「果然」。
范蓁蓁果真是答应了啊。
饶是张晚霁心中想要阻止,但终究是有些无能为力。
到了口中的劝阻之辞,最终是咽了下去:“去皇兄身边坐吧,这般便可以同他多说说话了,也能增进对彼此的认识。”
范蓁蓁点了点首,低声对张晚霁道:“谢谢殿下在此间牵线搭桥。”
张晚霁:“……”
她没有没有牵线搭桥,她完全有意为之。
但这些事情是不能给她说的。
张晚霁笑了笑:“要跟皇兄聊得开心噢。”
言讫,她就离开了上首座。
到了真正开席的时候,张晚霁就没有坐在上首座的位置,而是选择坐在专门的贵女席间。
上首座与专门的贵女席隔着一重纱帘,张晚霁也就自然看不到张家泽与范蓁蓁是如何相处的情景了,不过,她目前担心的点,不在于范蓁蓁会不会深陷,而是张家泽会不会选择范蓁蓁。
因为这一场琼花宴开办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张家泽觅良缘,帝王到时候肯定要给张家泽赐婚的,但在赐婚之前,肯定要问一下他可有心仪的女娘。
如果张家泽选择了范蓁蓁,帝王必定会赐婚。
张晚霁有些担心的一点,就是张家泽会顺水推舟,选择范蓁蓁。
不过,按照她的预想,张家泽不会乱选人的。
张晚霁想得入神,也就没有特别去留意不远处对席上的宁国公主,正用一种阴鸷沉冷的眼神看着她。
眼底充溢着一种沉冷和阴郁。
宁国公主对身边的女婢吩咐道:“且去行事罢。”
身边人领命称是,速速离去。
-
这厢,张晚霁算时间差不多了,正想要寻个借口离席而去,这时候,女使传了一盏酒樽上来,说是西域进攻的紫葡萄酿就的果酒。
张晚霁本来要离去,看到了果酒,犯了一丝小小的馋瘾,正想要端起来小酌,这时,天香过来低声劝导:“殿下,此酒不可酌。”
“这是李广方才交代的。”
第五十二章
——这一盏酒不能喝?
张晚霁很轻很轻地挑了挑眉心, 觉得有一些匪夷所思。
天香低声说道:“这是李广提醒的,因为他说,方才看到宁国公主给送酒的女婢吩咐了几句话, 撒了一些东西在里面。李广不便贸然提醒, 遂是来吩咐奴婢, 让奴婢提醒殿下。”
张晚霁下意识抬了一抬眸, 淡淡地望了一眼斜对角的张远桦, 唇畔处掀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 忽然就觉得有一些莫名的讽刺。
在旁人面前, 故作姐妹情深, 但在私底下,小动作却是不少。
在她的酒里面放了麻药,张远桦是想要做什么?
其实也并根本不难猜。
此前, 文峄山意欲对她行不轨之事,未能得逞。
张晚霁知道他并不会善罢甘休, 但没想到, 张远桦这么快就下手了, 这让她感觉有一些恶寒。
似乎感受到张晚霁的注视,宁国公主亦是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之中对撞了。
冥冥之中, 张远桦受到了不轻的震慑。
与柔昭帝姬对视的时候,她仿佛在凝视一座冷寂沉凝的冰川, 对视的时候,泛散起了一阵令人心悸的颤栗。
——是自己一手酿就的计策被发现了吗?
张远桦心底泛起了一片褶皱,但明面上不显, 她必须要保持冷静才行。
思忖之间, 张晚霁指着酒樽朝着她缓缓走了过来。
少女举手投足之间泛散着一抹超逸的气质,雅炼温和, 风停水静,但张远桦却是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威压。
她伫停在原地,一丝一毫俱是动弹不得。
“我敬二姊一盏酒。”张晚霁在她面前缓缓停下,款款扬起了酒盏。
宁国公主不知张晚霁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惊疑不定地看了她一眼:“十三妹为何要突然对我敬酒?”
大抵是出于心虚的心理,张远桦说这番话,大抵是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况味。
张晚霁道:“今日是父皇为二皇兄觅良缘的日子,我想起二姊前一段时日亦是被赐婚了,要准备嫁到吐蕃去,我想先给二姊敬酒,毕竟,从今往后,难再相见了。”
这句话俨如一柄锋刀,直接戳中了宁国公主的脊梁骨,她气得脸色铁青,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说出这番话时,甚至身子都在颤抖。
张远桦心悦于肖世子,但她却不能嫁给他,还被远嫁到了千里之外的大草原。当时获悉此事,张远桦哭天喊地,几乎是砸了寝宫里所有的东西,她去求温妃,去求父皇,但皆是无济于事,事情已成定居,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弥补与挽救的了。
远嫁和亲的事,是恭颐皇后做得主,这背后肯定是张晚霁在背后挑唆的!
张远桦气得简直是咬牙启齿。
张晚霁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起这件事,无异于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若不是左右有婢女死死拦着,张远桦早就冲上前要撕人了。
张晚霁淡淡地笑了一笑,走近前去,附耳道:“二姊,你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你,一切都是相互的,你对我做过什么事,我都替你记着——”
“你的报应一点都不会少。”
案台上的烛火,正在不安地扭来扭去。
张晚霁的话辞,俨如一根线,绣缝住了张远桦的咽喉,她被惊慑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心律亦是怦然。
张晚霁笑色恬淡,将酒盏徐缓地放在张远桦手上。
她温声说道:“这一盏酒,你有胆喝了么?”
张远桦面容上的血色,在一点一点地褪尽。
张晚霁道:“怎么,你不敢喝吗?”
张远桦自然是不敢喝的,因为酒樽之中放有麻药,一喝下去的话,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张远桦的额庭之上浮泛出了一丝冷汗,自己目下陷入了一种进退维谷的局面,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她肯定是不能喝的,但是,如果不喝的话,那岂不是作证了自己在酒中投了麻药,不打自招?
哪承想,张晚霁淡声说:“是二姊做的罢?”
“什么?”张远桦没有反应过来。
张晚霁淡声:“如果没做,你怎么不敢喝?”
饶是张远桦想要刻意地装傻充愣,此刻也根本没有机会了。
因为张晚霁的话辞,听上去温和,但字句皆是淬了一重锋芒,让人胆寒生畏。
张远桦的手颤得厉害,张晚霁递过来的酒盏,就没有接住,哐当一声,跌摔在地,酒液溅湿了她的裙裳,她的形象变得格外狼狈。
张晚霁佯作关切地问道:‘二姊,你没事吧?”
冷薄的空气之中,陡然之间撞入了一阵恬淡的酒香,若是再嗅得细致一些,还能隐隐约约地嗅到一阵奇诡的香气。
那便是麻药的香气。
历经此一动静,近乎全宴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远桦莫名感受到了一阵莫大的压力,搁放在以往,有人这般对待她,胆敢将酒泼浇在她的裙裾之上,她早就气得跳脚了,早就手撕对方了。
但在今时今刻,她却是失了勇气,也远没有这样的胆量。
因为她的把柄拿捏在了张晚霁的手上,若是张晚霁将这件事捅到了父皇面前,那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张远桦紧紧咬着嘴唇,按捺住咬牙启齿的恨意,说道:“没事的,我没事的。”
她吩咐侍候于左右的婢女,清理了一下她的裙裾。
张晚霁:“我不是故意的,二姊,我来帮你罢。”
张远桦像是怕了她一般,大气也不敢出,连忙后撤数步,摇了摇首,道:“不用帮忙,你这样可算是折煞我了。”
张晚霁道:“那好罢。”
她盈盈告了一礼,便是转身离开了。
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张远桦眸底露出了一抹凝沉之色,阴冷又怨毒。
单独面对张晚霁,她根本就不是对手。
据此看来,只能使出最后一招了。
-
这厢,张家泽隐微地注意到了一丝端倪,他的视线在张晚霁和宁国公主二人之间来回逡巡了一番,觉察到了一丝况味,他低声吩咐了一些事情给幕僚,幕僚闻罢,继而速速领命而去。
近旁的文贵妃忽然道:“二殿下对柔昭帝姬似乎颇为关照,时时刻刻都留意她的动响啊。”
明面上听着,是夸张家泽与张晚霁兄妹二人情谊深笃。
但仔细听上去的话,则是在埋汰张家泽冷落了身边的范蓁蓁。
这一场宴会的目的,就是给他觅了一个良人,但他对待范蓁蓁似乎只有基本的礼节。
张家泽哪里听不出文贵妃的言外之意,他淡淡地笑了一笑,道:“是怕柔昭受了什么委屈,所以遣人去看看。”
他从不掩饰自己对张晚霁的偏爱。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文贵妃道:“本宫知晓殿下与柔昭情谊深笃,但是你要清楚今后身边的位置,坐着的到底是谁,孰轻孰重,你应当是知晓的。”
张家泽淡淡地回望她,淡声道:“我知道。”
不知为何,在对视之中,文贵妃竟是感受到了一种震慑凛人的杀气。
她捻起了一枚葡萄,轻轻嚼动,没有应他的话,转而去寻范蓁蓁叙话。
-
这厢,张晚霁甫一出了琼花苑,在行往公主府的路途之上,忽然,马车车厢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整个车厢都晃动了起来。
张晚霁心间打了个突,凝声问道:“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