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峄山长久地看了张晚霁一眼,笑了笑, 说道:“自重什么自重, 殿下现在未嫁, 我也未娶,正好能够凑成一对?”
这句话简直说是孟浪也不为过, 张晚霁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冒犯,心中顿时颇为不适。
当初, 有沈仲祁在,任谁都不会侵扰她,也断没有这样的胆量。
但如今, 离开了沈仲祁, 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些险恶, 就会以始料未及的方式出现。
张晚霁冷淡地乜斜了文峄山一眼,没有回话,更没有接他的茬,转身就离开了。
哪承想,刚走几步,手腕处的袖裾就被一股蛮力给拽拉住了。
“别这么着急走嘛——”
文峄山追前,笑道,“柔昭殿下,我喜欢你很久了,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就一见钟情了,若是被沈家那小子给捷足先登,我早就寻圣上提出赐婚了。”
张晚霁闻罢,心里品出了一丝端倪,她徐缓驻足,回眸淡淡地看了文峄山一眼,淡声问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啊?”
被她突如其来的一问,文峄山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张晚霁视线淡淡地轻扫了他一眼,视线的落点移向了他攥握着她腕骨处的手:“若是被人撞见文公子在此处拉扯我,那岂不是要闹了闲话?这件事对于文公子而言,可大可小,但对于我一个女儿家而言,清誉和名声就毁于一旦了。”
张晚霁容色淡到几乎毫无起伏,嗓音透着一股子冷感,道:“文公子是受谁指使的呢?”
许是在沈仲祁身边待久了,张晚霁看人的时候,眸光亦是透着一股子沉重的威压。
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之下,文峄山竟是有一些无所适从,甚至是,心中生出了一丝惧怕。
他不由得感到有一丝心虚,挠了挠头,道:“哪有什么人指使我,我就是想要做这样的事情……”
感觉越解释,就越混乱。
正解释之间,一道熟稔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
“十三妹,你在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竟是与外男拉拉扯扯的!”
张晚霁闻及此话,心中逐渐有了定数,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原来就是宁国公主,她的二姊,张远桦。
张远桦带着她俩个姐妹跟班走了过来,佯作一脸骇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张晚霁一眼。
张晚霁眸底蘸染了一抹凛意,袖裾之中滑出了一柄利剑,剑光蓦地一凛,滑擦过了文峄山的手腕。
空气之中,顿时浮掠过了一抹淡淡的血腥气息。
文峄山顿时吃了一疼,遽地松开张晚霁,紧紧捂住自己的手腕,连连喊疼。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张晚霁会这样做,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面容之上皆有惊怵之色。
张晚霁淡笑,不再看文峄山,而是转眸凝向了张远桦,步步朝着她行了过去。
少女一行一止皆是带着威压,一下子就将张远桦震慑住了——
张远桦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双脚仿佛被钉在原处,丝毫动弹不得。
张晚霁行至她的近前,道:“二姊,这是你教唆的罢?”
“我教唆什么了,我怎么听不懂?”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张晚霁的话音轻柔而婉约,不算咄咄,但字字句句皆若沉金冷玉,一点一点地撞入宁国公主的身体里。
“你也想像文公子那般,身上见些血么?”
张晚霁慢条斯理地说着,软剑的剑刃缓缓迫向她。
宁国公主到底是个欺软怕硬的,当下就吓成了软脚虾,连忙告饶道:“我真的没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刚巧路过罢了,今天的事儿,我不会告诉父皇母后的,她们也会守口如瓶,不会对外人道也。”
张晚霁只是觉得莫名讽刺,唇畔噙起一抹哂笑,道:“我不在乎你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皇母后,你但凡再有小动作,休怪我不认这个姐妹情谊了。”
张远桦艰涩地吞咽下一口干沫,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彻底透明的人,心计都被张晚霁洞穿了。
更让她意外地是,张晚霁竟是会说出这样的话,委实是让人匪夷所思。
什么叫「休怪我不认这个姐妹情谊」,她的意思是,不认她这个二姊了?
在昏晦的光影之中,宁国公主徐缓地瞠住了眸心,张了张嘴唇,想要辩驳些什么,但在当下的光景之中,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张晚霁冷冷地乜斜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就离开了。
独自留下面面相觑的一群人。
张远桦眼睁睁地看着张晚霁离去,气得简直是咬牙启齿,修长的指甲,直接嵌入了肉中,甚至是溢出了血丝。
其他姐妹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问她要不要紧。
张远桦并没有理会,转而望向了不远处的文峄山:“你这么窝囊的么,还会被一个弱女子所伤到,我白瞎了,给你制造了一个机会。”
文峄山被训斥得也来了脾气:“呵,我窝囊?我哪里知晓柔昭会带着兵器?”
他揉了揉手腕,手指在伤口处刮擦了一下,抹在嘴唇上,轻轻笑了一下:“我记得她以前是不带武器的,现在会这样做,是不是沈仲祁教她的?”
张远桦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被她一剑刺伤了,你还有兴致开玩笑?”
文峄山:“柔昭越是伤害我,我越是喜欢她这般面目。”
张远桦:“……”
她委实不知该回复什么好,袖了袖手,转身就走。
其他两个姐妹亦是亦步亦趋地跟上。
文峄山喊住她,道:“鱼还没咬饵,更没有上钩,你打算就这么算了?”
张远桦冷哼一声,道:“自然是不能这么算了,只不过——”
她睇了文峄山一眼:“张晚霁她已有婚约在身,加上有皇兄护着,你要动她,难于上青天。”
文峄山摇了一摇折扇,笑了一笑,道:“这不是需要你帮手,帮我生米煮成熟饭么?”
张远桦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道:“你疯了?你还真的对她心存歹念?”
她的目的,是让张晚霁身败名裂,但让她被文峄山玷.污,这一方面尚还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文峄山道:“柔昭虽看着贞烈,但是,一旦失了守,估计也会顺从,那她和沈仲祁就难成了,到时候还不是会从了我?”
鬼使神差地,张远桦觉得文峄山说得有些道理。
张远桦思忖了一番,说:“我再好好思量一下罢。”
文峄山扇面点了点张远桦的肩膊:“我的人生大事,就摆脱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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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晚霁不知晓两人在密谋什么,也不想知道。
方才被文峄山轻薄,她有些犯恶心,悉身上下都泛着一种不痛快。
她想要回到自己的公主府里,好好洗漱一番,身上被碰触过的地方,都好生洗漱一番。
天香和烟罗正在外苑的东厢房里,这厢看到自己的主子出了来,颇为纳罕,道:“殿下怎的这般早就出来了?”
张晚霁道:“遇到文峄山,我现在想要回府。”
二人听到了文峄山这个名字,在当下的光景之中,俱是都变了脸色。
天香道:“殿下遭遇了什么?若是受了不当受的委屈,奴婢这边给您出气去。”
张晚霁揉了揉眉心:“没什么委屈,我身上有利刃,他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二女听罢,俱是疏松了一口气。
当下正想要带着主子离开,哪承想,身后传了一阵传唤:“文贵妃驾到——”
文贵妃也来了琼花宴?
还正好被她遇上了。
张晚霁幽幽止了步,循声望去,就看到了一座华丽装潢的轿辇,缓缓由远而近行来,少时,就在她半丈之外的距离停了下来。
一只修长的手从梨黄色的帷帘之内伸出来,一个女子徐徐地从轿辇之下行下来。
周遭人都齐齐跪了一地,恭声唤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此一刻,饶是张晚霁想要走也走不得了,亦是问了礼,文贵妃即刻让她平身了,言笑晏晏地拉着她的手,道:“跟我客气些什么呢,都这么熟了。”
张晚霁道:“晚辈不敢,该有的礼数,自然还是要有的。”
她一直觉得文贵妃是除张家泽之外最难对付的人,她膝下一直没有子嗣,但在宫中能够常胜不衰,想必是有些自己的手腕和机心的。
目下撇开这一点不提,文峄山方才还轻薄自己,也不知文贵妃获悉此事之后,会是什么感受呢?
文贵妃品出了一丝端倪,温声问道:“本宫见你容色不虞,是不舒服吗?”
第五十一章
张晚霁低垂着眉眸, 一副欲言又止的面容。
文贵妃瞅出了一丝端倪,温和地道:“看来是真的有心事了,不知殿下能否同我说说呢?”
张晚霁摇了摇螓首, 轻声说道:“没事的。”
近旁的天香道:“殿下怎的会没事, 她方才遇到了文世子——”
话未落, 张晚霁偏眸看了她一眼, 天香受到了压制, 被迫噤住了声。
文贵妃将这一出情状看在了眼底, 道:“文峄山他做了什么?”
张晚霁淡淡地笑了一笑, 露出了一副乖巧从容的表情:“下人嘴碎, 贵妃娘娘莫要往心里去,我不过是方才见到了文世子,仅此而已。”
这番话说得格外含蓄, 但文贵妃在深宫之中沉浮许久,怎会听不出其言外之意。
她轻声笑了笑, 道:“峄山这人啊, 别看他率性, 但对殿下确乎是喜欢得紧的,每逢在我面前, 总要提及你几句的,对你很是上心, 若不是圣上对你赐下婚约,我也要引荐他来结识殿下。”
这番话说得委实是滴水不漏,也讲得颇有机心。
文贵妃应当是知晓文峄山对张晚霁做了什么, 但她就这般轻描淡写地掩盖了过去, 没有去揭他的行径,也没有去问张晚霁她遭受了什么, 只是以一句喜欢的名义,将这件事定了性。
张晚霁觉得,若是自己再详细说下去的话,指不定要被文贵妃说成是「强词夺理」了。
只要文峄山没有对她做出特别恶劣的事情,她的遭际就能够被抹煞掉。
甫思及此,张晚霁遂是什么都不想多说了,只是对文贵妃盈盈行了一礼,道:“这种事见仁见智,我已有婚约在身,烦请娘娘见着文世子时,嘱告他一句,若是再有下回,我就不杀削他的手这般简单了。”
此话俨如一枚惊堂木,当空幽幽砸落而下,在宁谧的空气之中砸落出了千万光尘,氛围顿时凝结成了霜。
在场所有人仿佛被绣缝住了咽喉,根本说不出只言片语。
大抵是没有预料到张晚霁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以前从不会跟文贵妃这样说话的。
从前的张晚霁,温文有礼,温润如水,纵使是受了委屈,亦是会极力忍住,更不会顶撞他。
但如今的她,竟是胆敢公然跟文贵妃这样说话,显然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文贵妃亦是受了震慑。
她长久地看了张晚霁一眼,有些说不出话来。
翛忽之间,她觉得眼前的少女有一些陌生,不像是她记忆之中的人儿。
张晚霁说着,双眸弯成了两道月牙,弧形秾纤漂亮,乌浓的睫羽蕴藏着两个能够溺毙人的小漩涡。
她朝着文贵妃温婉地笑了一笑,道:“这一些话,都是沈将军手把手教会我说的,毕竟,一直被人拿着当软柿子拿捏的感觉,也不太好,文妃娘娘说是也不是?”
文贵妃眸底卧蚕深了一深,行进前去,手掌在张晚霁的腕骨处很轻很轻地摩挲一下,笑得意味深长,道:“你做很好,峄山确实是该长长记性了,回头我也好生好生管教管教一下他。”
文贵妃说这些,自然是场面话了,文峄山是文贵妃长兄,也就是文国舅的幺子,文贵妃哪里舍得去责骂这个宝贝外甥。
因于此,她所说的这些话,张晚霁是左耳听右耳出。
只不过,在当下的光景之中,饶是张晚霁想要离开,也离开不了了,因为这贸然离开,有些不合礼数。
更何况,快到午膳的光景,琼花宴快开席了,她也要去充个人头数,免得给旁人落下口舌。
心揣此念,张晚霁遂是迫不得已跟着文贵妃进了去。
一路上,她在想,文贵妃来这琼花宴来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