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碍于张远桦在场,范蓁蓁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了。
张远桦挑了挑眉,凝声问道:“十三妹跟范蓁蓁认识?”
张晚霁道:“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
张远桦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帮她?”
张晚霁扬起一侧眉心,颇觉好笑,道:“二姊跟范姑娘莫非是认识?”
张远桦冷哼一声,斜剜了范蓁蓁一眼,道:“这不是废话么,我跟她自然认识。”
张晚霁道:“那你为何要欺负范姑娘?”
张远桦道:“你这么多管闲事作甚,这是我和范蓁蓁的私事,你插什么手?”
张晚霁:“我要帮范姑娘,这也是我的事,二姊质问我作甚?”
张远桦:“……”
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的能耐,无人能比得上张晚霁。
张远桦被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胸线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情绪。
天啊,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也不过,她真的要被气死了啊啊啊!
那两个姐妹想要将张远桦拉走,不想再惹是生非,但张远桦觉得自己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两番正在对峙之间,不远处的游廊上出现了数道人影,一道低沉好听的嗓音适时响起:“原来你们都在此处玩闹,难怪我方才在宴会上没有看到你们。”
在场众人俱是一滞,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张晚霁心道,当事人怎的来了?
来者不是旁的,真是张家泽。
跟随在他左右的,是世家贵族子弟,都是平素与他交好的。
不巧,肖家世子爷亦是在旁边。
张远桦轻咳一声,即刻收敛了气焰,整个人变得端庄贤淑起来。
范蓁蓁亦是将散落于颊前的发丝捋在耳根后,执起团扇,掩住了大半张脸。
二女急着整饬自己,只有张晚霁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感受到了张家泽的注视,他的目光变得非常幽深,且隐晦。
在场众人各怀心事,明面上是一片风平浪静。
还是张家泽率先开了口,道:“柔昭,你带着大家过来罢,这样宴上热闹些。”
在场这么多人,他惟独只唤她的名字。
偏心与偏待都写在了明面上。
众人心思各异,当面都不敢说些什么,只觉得二皇兄对待柔昭帝姬真好。
只有张晚霁心中生出了一堆毛刺。
两人之前差点撕破脸,就差一步兵戎相见,但此番,他仍旧能够当她的好皇兄。
张家泽真的很会演,机心和城府比她所预想的都要深。
张晚霁盈盈福了福身,领命称是,就带着范蓁蓁离开,临行前,回首道:“二姊,下不为例,若是下次我再撞见你这样,被欺负的人就是你了。”
张晚霁言讫,就离开了。
因此,她没有看到张远桦那一瞬间露出的阴鸷与怨毒。
张远桦道:“张晚霁,你给我等着瞧,你笑不了多久了,很对,我就会让你——”
她冷冷地笑了一下:“身、败、名、裂。”
其他姐妹听了她的计策,吓了一跳,本是想要劝阻她的,张远桦道:“难道你们在今后见到她的时候,都要像个鳖一样,憋屈吗?”
姐妹们沉默了。
算是默认。
第四十九章
张晚霁带着范蓁蓁离开了前院, 兀自穿过抄手游廊,直抵琼花苑,她不知道宁国公主与其他姐妹正在酝酿着一个包藏祸心的阴谋, 在当下的光景之中, 她的注意力在张家泽这里。
张家泽在一众名流之中, 就像是披星戴月, 很多贵女都含羞带怯地朝着他看, 拿眼悄悄睇他。
范蓁蓁也位列其中。
本来这不关张晚霁什么事, 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张家泽朝着她招了招手。
“柔昭。”他朗声轻唤了一声, 朝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张家泽这一声不轻不重,正好是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量。
这一声让张晚霁成为了众矢之的, 一霎地,她感受到众多复杂的目光, 俨如箭簇一般, 从四面八方疾射而至, 目光的重量倾轧在了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张晚霁亦是真真切切地体悟到了什么叫做「如芒在背」。
她能说一声「不」吗?
自然是不能的。
因为有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她若是说「不」的话, 就显得很奇怪,就像是与张家泽在闹别扭、闹情绪一样,看在外人的眼中, 指不定就成了一种撒娇的行止。
张晚霁不想给宾客留下这样一种印象, 心中亦是添了一份计较,张家泽唤她过去, 他这个行为绝对是故意为之,他分明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她不过是个陪衬的,但他非要让她唱主角。
张晚霁:“……”
她心中是极不情愿的,但明面之上故作淡定,袖了一袖手,以风停水静之姿,徐缓地穿过了人群,缓缓行至张家泽近前,温婉贤良地轻唤了一声:“皇兄。”
张家泽觉得她有些远了,招了招手,以温润如雨的口吻道:“再过来一些。”
张晚霁不想离张家泽这么近,但视线抬起之时,却是撞上了他深沉黝黯的视线。
青年的视线,虽温和,却颇具一种威压,张晚霁与之对视时,竟是感受到了一种莫能言喻的压力。
她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细线,在当下的光景之中,轻轻地袖了袖手,顿了一下,适才缓缓地行前数步。
张家泽扬起了一侧眉心,淡笑一声,道:“柔昭这么怕我吗?”
——你觉得呢?
张晚霁心中腹诽了一句,但明面上仍旧维持着娴静婉约的面容,很轻很轻地摇了摇螓首,道:“皇兄这厢是说笑了。”
她从袖裾之中摸出一柄骨质的团扇,轻轻掩住面容,夹翘的睫羽在鎏金色的空气之中扇动了一下,温然一笑道:“今儿是父皇为皇兄觅良缘的日子,此宴之中,名流姝色颇多,愿皇兄能够采撷一枝,了却父皇心头一桩大事。”
这番话说得行云流水,几近于无懈可击。
似乎是后半截话,真正戳动了张家泽的某一根心弦,他淡声笑了一下,随手折起近旁花架之上的一枝花,朝着张晚霁行近了前去。
张晚霁眸睫轻轻颤动了一下,下意识停止了动弹。
青年高大冷峻的身影严严实实地笼罩住了她,教她丝毫动弹不得。
一抹温凉柔润的触感,落在了她的鬓角之间。
她视线徐缓地上挪,很快地,就看到了张家泽纤细直长的手指,轻轻捻着那一枝花,簪在了她的鬓角处。
与繁花一同落下的,还有他温热的吐息,以及低哑的嗓音,道:“我心中已经有一枝姝色,其如松间清泉,如江上清月,在这个人世间之中,无人能撷,是此宴之中的任何姝色都不能并论的。”
此话俨如一记沉金冷玉,一字一句地敲入了张晚霁的心头上,时而久之,在她心中振荡出了一片浅浅的涟漪。
这算是张家泽对她的陈情么?
他说这句话,嗓音极轻,轻得如一抹酥在耳根处的风。
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听得见。
张晚霁淡淡地凝了凝眉心,没有接张家泽这句话,淡声说道:“皇兄莫要辜负父皇,我也祝福皇兄能早日觅得如意良人。”
此话一落,气氛陡地变得凝滞起来。
张晚霁能够明晰地感受到张家泽落在她面容上的眼神,深沉而冷锐,犹若一柄寒沁沁的刀刃,戳扎在了她的脊梁骨之上。
扎得她生疼无比。
但张晚霁觉得,有些时候,自己就必须硬气一些,不能够妥协与退让,免得让对方觉得自己是没有底限的。
张晚霁将螓首处的这一枝花徐缓地取了下来,言笑晏晏道:破文海棠废文都在抠裙更新五2斯九零爸乙九二“我可以将花儿送给范姑娘吗?我觉得,她的人儿更配这一枝大红海棠。”
张家泽长久地看了他一眼,眼眸依旧衔着一枚笑,但底色是晦冷至极,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如果他的眼神真的是一柄锋刀,估摸着张晚霁早被捅殁了。
她听到他淡淡地笑了一声:“这一枝花原是我采撷予你的,你想要如何处置,一切皆是听凭予你。”
末了,张家泽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道:“皇妹开心就好。”
感觉他说这句话,绝非诚心实意。
张晚霁亦是顺着他这句话说下去,道:“好噢,那我就去送给范姑娘啦。”
张家泽:“……”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她还真的去送。
张晚霁牵起裙裾,款款转身离去。
她的发丝,俨如一抹漂飞沉浮的海帜,微微拂掠过他的大袖,很快地,掀起了一抹隐微而悱恻的痒,痒入骨魄。
张家泽的视线,沿着从她的娇靥,慢慢地落在了她的背影。
纤细玲珑,脆弱易折。
他想要抓住她的袖裾,顺着她的袖裾抓握住她,但就差了一寸。
这晌,张晚霁趋步至范蓁蓁近前,适时取下了鬓间花,道:“范姑娘,这枝花是皇兄送给你的。”
范蓁蓁有些不可置信,摇了摇首,道:“殿下莫要拿我取笑了,这枝花是二皇子送给您的罢。”
张晚霁道:“不是的,二皇兄本来是想要送给你的,但碍于礼数,故此,就吩咐我来转送了。”
一抹绯红拂掠上了范蓁蓁的眼尾,她含羞带怯地道:“当真如此?”
张晚霁道:“这是自然。”
她捋开袖裾,伸出一截皓腕,将海棠花簪在了范蓁蓁的鬓角处,道:“当真是好看得紧,这一枝海棠花,特别配范姑娘。”
其实,张晚霁本意不是想要去撮合范蓁蓁与张家泽,范蓁蓁乃是无辜之人,张晚霁不会将她推入火坑之中,引她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张晚霁自然不会这样做,但她觉得,范蓁蓁一直心悦二皇兄并不是办法,她必须打碎她对他的美好幻想与滤镜,唯有如此,才能真正解救她。
再者就是,在前世,范蓁蓁曾是自己的好友,但因为张家泽之故,两人渐行渐远,这维持了数年的情谊,说断就断了。
范蓁蓁心悦张家泽,但张家泽却娶了张晚霁,两女都是朋友,自然而然生出了嫌隙。而这种嫌隙,俨如冰面之上的裂痕,随着时间的增加,裂痕变得越来越大,最终到了冰面都破碎了的地步。
她与范蓁蓁的交情,亦是宣告破裂。
在前世,她的朋友本来就不算多,失去范蓁蓁之后,她就没什么人可以值得去交心了。
与张家泽成婚整整二十余年,她一直活在他的管控之下,她一切出行和社交,都活在他的管控之下,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社交圈子。
甫思及此,张晚霁心中愈发坚定了一个念头。
她必须要挽回这一段友情。
但手段必须要变换一下。
质言之,劝说是完全没有用的,所以,倒不如顺其自然、顺水推舟,待她撞了南墙或是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才会迷途知返。
张晚霁眨了一眨眼,道:“趁着目下情状正好,倒不如主动去寻皇兄说说话。”
一抹绯色拂掠过范蓁蓁的眉庭,道:“主动寻二皇兄说话么?”
张晚霁道:“范姑娘你看看,现在皇兄身旁无人,众人无一人敢上前,这是绝好的机会呢?”
这么说,确实是让人极为动心。
范蓁蓁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紧了一紧,复又松了一松,迩后道了一声:“好。”
言讫,她就鼓足了勇气,朝着张家泽款款行了过去。
这厢,张家泽看到范蓁蓁走了过来,他隐晦地凝睇了张晚霁一眼,眸底暗藏着暗潮般的情绪。
张晚霁没有看着他,故意装作没有看到,转身离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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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会儿应该是没有什么事了,张晚霁就伏在廊柱之下,静静地欣赏初开的春日荷塘,三不五时就用小手掬起一捧水,泼在翠碧的莲叶之上。
“柔昭殿下好雅兴。”这时候,一道含笑的男声从身侧幽幽响起,口吻起来颇为轻浮,“能在此处邂逅殿下,这也算是我的荣幸了。”
张晚霁不找痕迹地蹙了蹙眉心,循声望去,见是一个着紫竹色绸服锦裘的男子,摇着折扇,斜倚在廊柱之下,歪着头,吊儿郎当地朝着她笑。
他没自我介绍。
但张晚霁对他有些印象。
文贵妃的长兄文国舅的幺子,文峄山。
其以好色见称,恶名昭彰,若不是他的父亲是当朝国舅,他断不会在此撒野。
文峄山朝着她走过来:‘这儿的荷花好看是好看,但没我府上的好看,殿下若是不介怀,我带你我去府上看看那好看的木樨花如何?”
第五十章
张晚霁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心, 回眸冷睇了文峄山一眼,不退亦不让,淡声说道:文公子请自重。”
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对方的抚触, 仪姿澹泊且凝穆, 且予人一种不容忽视的凛冽气息。
文峄山见状, 微微震慑住。
世人皆知柔昭帝姬被赐婚给了先锋将军沈仲祁, 这是圣上亲自赐下的婚, 将军府亦是准备给柔昭帝姬正式下聘礼了, 不过, 下聘礼之前, 沈仲祁就被一封紧急的军报传唤走了,所以,这个聘礼, 就没有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