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两兄弟见赵有鱼都不说话,自然也不会多说。
四人默默用饭,适才僵持的气氛稍稍缓和。
夜晚降临,渔船漂浮在海上。
徐容收拾好残羹剩饭,回了船舱,看见坐在榻上一脸不快的离渊。
第15章 更近了些
“还生气呢?”徐容走进去,反手关上门。
离渊冷着脸,不看她:“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徐容觉得好笑:“这话从哪说起?”
“你帮着他们训我,”离渊抱着膝盖,tຊ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又不知道你们这些规矩。”
一直傲娇的离渊,突然露出一副受伤的神色,徐容心软下来:“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他们也没怪你,只是这趟出海大家心里都没心底,难免脾气急躁了些。”
徐容坐过去,挨着她,用肩膀碰了碰她,“别生气了,我替他们给你赔个不是行吗?”
离渊看了她一眼:“道歉。”
“对不起。”徐容立马回。
离渊不满意:“一点诚意都没有。”
徐容失笑:“怎么才算有诚意?”
说完她想了想,从荷包里摸出一个小人,圆滚滚,胖团团,用红纸剪的,扎着小辫的姑娘看着很喜庆。
她也没什么钱,买不起市面上的小玩意儿,偶尔自己用些废料剪纸来玩,逗逗小孩儿还成,大人都瞧不上这东西。
徐容拿出来的时候,自己心头也没底,不知离渊那样见惯了好东西的姑娘会不会喜欢。
离渊似乎没见过,徐容拿出来的时候眼睛就粘上去了,一直盯着,一眨不眨。
徐容问她:“见过吗?”
离渊摇头。
徐容试着把小人递过去。
离渊有些想要,但是又不好意思伸手去拿,故作高傲的瞥了一眼:“给我的?”
“嗯,”徐容给她别在鬓边,笑着打量,“好看,衬你。”
“真的?”离渊试探着摸了摸。
徐容笑了,哄孩子似的:“真的。”
离渊被夸不是头一回,但只有这次心里莫名有些不一样,像是被人扰了池水,乱了,浑了。
开心同时,又很心慌。
为了掩饰心里那股复杂陌生的情绪,离渊岔开话题:“这里臭死了,我要用你的被子。”
徐容无奈:“我的也不香啊,再说了,你盖了我的,我睡哪?”
离渊没想太多:“睡一起。”
徐容不习惯与人睡,但想着离渊的脾气,若是拒绝了她还不知要怎么闹腾。
为了把她哄着,且两人都是姑娘,既然离渊不介意,她也别作得那么小气。
随即,徐容去了隔壁舱内抱来她常用的被子,把现有的被褥换下给重新铺上。
在徐容铺床这会儿,离渊小心翼翼的把鬓上的红纸人取下,放在手心打量。
白掌心配着艳艳的红人很讨喜,不值钱的东西离渊似乎很喜欢,唇角微微上翘。
她看了好一会儿,像是怕压瘪了,把红纸人好好的卷起来,珍惜的放在袖袋中。
等着徐容把床铺好,离渊这才满意的躺了进去。
她身上的纱衣仍在,徐容怕她不舒服,便问她要不要脱下来。
依照之前离渊对那纱衣的宝贝程度来看,徐容还担心她不愿意。
结果离渊看了看她,发现徐容也脱了外套只着亵衣。
她像是有样学样,坐起来,把那件蓝色纱衣脱去了,仅着里衣。
只是她仍不许徐容触碰,自己小心的把纱衣叠好,放在枕边,继而钻进被窝去。
等徐容也躺进来,离渊凑过去把她抱住。
离渊身上不热,肌肤像玉石似的还泛着丝丝凉意。
舒服是舒服,但徐容不大习惯与人亲近,推了推她,推不开,无奈叹气。
夜里,离渊大概是不熟悉船上的环境,睡得不安稳。
她一会儿动动腿,一会儿翻来滚去,把徐容折腾醒了。
推推离渊的肩头:“没事儿吧?”
担心她晕船或是不舒服,结果人家睡得那叫一个沉,没醒,只是皱着眉,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像是在骂人。
徐容失笑,这是心里还记着刚才被赵有鱼他们说过的事,睡着了梦里都还在使气。
没办法,徐容只能把人往怀里一搂,让离渊枕在她肩膀上,手放在离渊背上,像哄孩子的轻轻拍着。
大概是感觉到被哄着,离渊这才缩在徐容怀里,脸色缓和下来,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沉沉睡去。
就这样,在船上过了一两天,赵有鱼他们对离渊的脾气也了解了些。
知道这是个相貌出众,可性子极差的姑娘,平日里行事说话也小心着,尽量让着她。
大海辽阔,渔船行驶缓慢,行程才过了大半。
徐容不禁着急起来。
又是一个夜里,她在甲板上眺望远处。
听着暗涌的浪花声,随着渔船浅浅的晃动,面露忧郁,内心就如下方的海水翻涌不休。
担心家里的董七娘,也担心失踪十八年的徐显,还担心自己未知的将来。
女儿身已然暴露,今后又该如何。
这时,旁侧甲板嘎吱作响,一道脚步声扰乱了徐容的思绪。
她回头一看,原是离渊来了。
离渊仍穿着那条蓝色纱裙,骨骼纤细,跟徐容一般高,黑亮光泽的长发披散着,一半搭在身前,一半垂在身后。
月光下的她,那张白皙精致的脸美得像妖精,又柔又魅,一袭蓝色纱衣影影绰绰丝线流光,本该是仙女踏步,可她行路的姿势却颇为飒爽,海风吹得那纱衣翩飞,整个人如同要飘起来似的。
月色下相见,徐容收起烦闷,跟她招呼:“你来了。”
离渊来到徐容身旁,也像她那样靠着船栏,像是看出她的心情,难得贴心的安慰着:“别急,快到了。”
徐容默默点头。
吹了会儿海风,莫名觉得底下的浪似乎大了起来,渔船晃荡的幅度都大了。
徐容觉得奇怪,正盯着浪瞧。
赵有鱼跑了出来:“怎么回事?”
徐容扬头看天,不知何时,上方黑云堆积,把一轮弯月围起来,像是巨人的眼睛,正在眯眼邪恶的笑。
徐容觉得不安,而赵有鱼更是如同大祸临头。
“糟了,这是要变天了。”
果然他话一说完,西边儿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呜的一声,如同鬼哭狼嚎,猛地迎来。
徐容没站稳,被吹得后移了几步,幸得离渊抓住她的手:“小心。”
风来了,浪也就更大了,船开始左右摇摆起来。
船舱里的牛家兄弟也察觉到不对劲,一边系着外衫一边跑出来,一看这场景,哥俩脸都白了。
只见前方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如海上大山,正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小牛:“娘耶……咱们是不是要死在这了?”
“死”字不该说,犯忌讳,但危险来临时,早已忘了什么避不避讳。
大牛气恼的握紧拳头:“不该来,真不该来!”
天上的弯月开始变红,四周的黑云逐渐变成了紫红色,云层间还有无数闪电,如白色游龙般飞速穿梭,整片景象如梦如幻,有一种不似凡尘的诡谲。
十八年前的噩梦再次重现,父辈所遇到的怪事,如今又落在了他们头上。
第16章 父辈的厄运重现
赵有鱼出海多年,最险的一次也不过是海上风暴罢了,何曾见过这般凶险的场景。
但他也不愧是赵丰年的儿子,面对如此恐怖的异象,反而冷静下来,发号施令:“扬帆,冲过去!”
父子俩的身影,在此时此刻,像是隔着时空重叠在了一起。
牛家兄弟瞬间行动起来,徐容也去帮忙。
赵有鱼大步迈上平台,握紧舵把扭转方向。
为了活命,四人都在忙碌,唯有离渊不慌不忙的走向船头,迎着飓风,面无惧色。
相比十八年前,今年的风暴更胜。
紫云之下,海啸跟前,忽地升起一团龙卷风,像是要把海水给吸到天上去!
那风飘来飘去,所过之处,海水尽少,飞到天上,又从不远处重重落下。
距离风暴已然很近,飘来的水雾很快就将渔船上的几人淋了个落汤鸡。
不只是船在移动,那股怪风也在飞速朝他们而来,越是靠近,就越是有股怪力,像巨人之口,把偏偏倒倒的船只猛吸过去。
赵有鱼急得满头大汗,眼看着那股怪风不只没有散去,且越来越强,越来越猛,就像无形中巨人的手掌,推得海洋中心的这艘渔船,飞速的朝着那股龙卷风撞去。
他狠狠推了把舵,船头才刚摆了一个弧度,怪风袭来,又将船头给压了回去,如此反复,像是用尽了毕生的运气,终是险险躲过那风。
好不容易避开了龙卷风,海啸又临面而来。
无根的扁舟开始攀登,这是进了第二重困境。
赵有鱼大喝一声:“都稳住喽!”
小小的渔船沿着浪脊徐徐上升,风啊,水啊,雾阿,闪电阿……像是厄运聚集的光打在每人脸上,满是绝望。
心头都在想着:这下完了!
巨瀑般的水帘在视野中越变越大,轰隆腾飞,反射过来的电光,将他们的身影倒映在水帘中。
那里面还有一艘小船。
船上还有他们几人的身影。
镜花水月,虚拟之境。
水帘中的那几个人,正在冲他们诡异的笑,瞪着大眼,裂开嘴,锯齿般的白牙十分狰狞。
徐容几人被这诡异一幕,吓得发愣。
不是贴脸的恐怖,而是那种让人从心里开始长毛,扎破了血肉,一点点往外延伸的惊悚。
直到最后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才意识到刚才那会儿整个人都没了呼吸,像是死过了一回。
唯有离渊神色淡然的tຊ立于船头,迎着飓风海浪,看也不看那幻象,两手放于胸前,不停的比划着一个又一个古怪结印。
啪的一声,幻境碎了,水帘里什么都没了。
离渊手上不停,速度极快,长袖翻飞,犹如白玉蝴蝶,几乎化作幻影。
一双瞳孔变成了冰蓝色,在昏暗得夜色中溢出浅浅微光。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飘来一缕美妙的歌声。
那声音轻柔婉转,时间犹如静止,眼前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女人的声音轻柔又蛊惑,血月变得唯美,海啸变得祥和。
所有人像是一脚踏进了另一个世界,飘飘欲仙,灵魂出窍。
“多美的歌声啊……”
“真想永远留在这……”
赵有鱼和牛家兄弟的眼神,从恐惧变得茫然。
徐容也听见了那歌声,但她却没有半点不适,四下看,发现赵有鱼三人像是放弃挣扎,握着船桨或绳索的手慢慢松开。
徐容焦急的喊:“大鱼哥,大牛哥小牛哥,你们醒醒!”
三人没有反应,眼瞳涣散着,唇角含着笑,犹如被夺魂的木偶站于甲板上,缓缓展开双臂。
船舵没了掌控,随着浪的力道,风车般急速滚动。
徐容咬了咬牙,冲过去接替赵有鱼把船舵稳住。
她抬头看向站在船头的离渊,大声的喊:“离渊,快想想办法!”
眼看着渔船就要失控,就在这时,离渊手上的动作停了。
远处女人的歌声仍在继续,同时,不知何处传来一道更为曼妙的歌声,直接把那女人的歌声给盖了过去。
仔细一听,徐容辨别出来,那是离渊的歌声。
徐容知道离渊的声音好听,但没想到她唱起歌来又是另一番风味。
清脆的,空灵的,圣洁的……像是台子上两位穿着华丽的舞者正在斗技。
前者光彩熠熠,可当后者一出场,瞬间就抢走了所有风头,之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花里胡哨。
徐容耳中只有离渊的声音,再不见其他,之前那个犹如仙者的歌声也变得平平无奇。
俗话说,有了牡丹谁还看得见海棠呢。
离渊根本没使出看家本事,只是稍一展示,对方就露了怯,立即收声离去,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在女子的歌声消逝后,离渊也收了势。
同一时刻,船只也刚好到达“山顶”,正翻越海啸。
徐容惊讶发现,浪山的另一边竟是断层,朝下一望黑咕隆咚的,万丈悬崖!
船上的赵有鱼三人还未醒过神来,离渊大呵一声:“都抓稳了!要过界了!”
赵有鱼和牛家兄弟打了个激灵,同时清醒。
他们也意识到自己还在危机中,为求那一线生机,牛家两兄弟立即合力抱住缆桩,赵有鱼抱住船杆,徐容也不去别处了,往前一扑,直接抱住船舵。
所有人严阵以待,不过顷刻,整艘渔船嘎吱嘎吱的响了几声后,船头朝下,径直掉落!
强烈的失重感,风声呼啸,徐容咬紧牙关,猛地闭上双眼。
穿梭飞跃,船入水中。
只觉耳边轰的一声闷响,他们就像是被一股水泡包裹起来,被暗流冲得东摇西晃。
一会儿头朝上,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还有那么一会儿,整艘船像是翻转过来。
在此动荡间,所有的风雨轰鸣声都像是被隔绝在外,变得那么遥远。
几人纷纷紧抱着手里的救命稻草,忍受着这狂烈的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终于正了。
像是一切动乱都得以平复。
徐容慢慢睁开眼,朝着四周看去。
预想中的船毁人亡的场景并未发生。
只见他们所在的渔船,就像是漂浮在黑色的夜空中,上下沉浮。
往上看,看不见顶,往下看,看不底,再看前方后尾,只有漫漫黑暗,无边无际。
在此黑夜中,无数紫色电光在四周窜来窜去,还不断发出“咻咻咻”的破风声。
惊险又奇幻的劫后余生,几人都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美,极美,是那种明知危险,又忍不住被深深吸引的谲诡之美。
赵有鱼放开船杆,走到围栏边,牛家两兄弟也去到他身旁,呆呆地朝外看去。
水泡似的东西,把整艘船包裹起来。
徐容跟了过去,站在赵有鱼身旁,看着眼前的奇幻之景,试探着伸出手。
第17章 海上一座金山
手穿过水泡,外面是温热的。
好几道紫色电光从徐容手边飞跃而过,像是被她的气息所吸引,调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