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忘，”离渊咬着唇，“但保卫鲨族，就非得是女子不可吗？”
“祖训如此，怎可随意改变！”离帝似乎与她说不通，不想再纠缠，“这事不再提，等你成人礼后，我亲自为你挑一桩婚事，正好豚族那边有一位皇室也即将分化，挑个日子你们见一见，若是能成，就把婚事定了。”
“豚族……海豚？”离渊眉头一皱，很是反感，“那种只会傻乐的族群有何值得交往，别说是作伴，就是交友都不配。”
离帝广袖一挥：“豚族天性质朴良善，与他们交往不必担心会遭到背叛，且豚足是最善治疗的族群，若是海里发生战乱，那必是各族相争之首，谁得豚足，谁无后顾之忧。”
说完，离帝叹气：“这些说与你听尚早，还是等你过了成人礼再说。”
离渊还要开口，却被离帝抬手一挡：“一旦选择了性别分化，那就没有回头路了，还有几日，不急，你再仔细想想，千百年的岁月，究竟比不比得过这几日。”
说完，离帝没有赶她走，而是自己出了宫殿，把这留给离渊，让她静下心来仔细斟酌。
在离帝走后，宫殿瞬间安静下来。
离渊往下一躺，回想起皇姐的话，觉得也不是毫无道理。
徐容在她心里，究竟有多重要？
她想要成为男子，真的是头脑一热的选择，还是……
皇姐说得没错，性别分化不是玩笑，而是不可逆转的终生，她真得好好想想。
这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徐容。
离渊不想一时冲动，选择了会令自己后悔的性别，不想今后一直活在后悔与埋怨中。
那才是伤了她和徐容的这段情谊。
对于还未接受成人礼的离渊来说，这是个复杂且艰难的选项。
关乎着她的整个人生，关乎着鲨族的整个未来，她不敢大意，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
同一时间，天宝岛上的赵有鱼一行人吃饱喝足，正向丽娘辞别。
本来呢，赵有鱼还牢记着徐容的叮嘱，他见丽娘没有主动开口，也就打算闭口不提接人的事，回去后就当忘了，想必小牛也不会太怪罪。
就当赵有鱼一行人准备上船时，天乌突然带着十几位穿着铠甲的美男子快步而来。
赵有鱼见他那架势不对，准备当作没看见赶紧上船。
结果对方中气十足的一声吼：“赵兄留步！”
赵有鱼躲不过，只能讪讪回头：“天乌大人，好久未见。”
天乌挺胸阔步来到赵有鱼面前，似笑非笑：“听说，你们上回走时，把我们岛上的一位侍女强行掳走，可是有这回事？”
赵有鱼懵了，明明是一桩大喜事，两方联姻，怎么到了天乌这里，就被扣上了强掳侍女的罪名。
这可是要下大牢的啊，赵有鱼脸色都变了，赶紧跟天乌解释。
但天乌并不听，手一抬，制止道：“多说无益，眼见为实，我与你一同前去，见了面就知道了。”
赵有鱼只是一介渔夫，连朱金铜都惹不起，又怎敢惹怒天乌这种大管事，赶忙将人请上了船。
天乌带着一帮侍卫上船后，丽娘也跟了上来，身后跟着几位侍女，笑盈盈的向着赵有鱼福了福身：“我想着，若柳莺真是嫁人，毕竟也是从岛里出去的，身为姐妹相伴多年，没有不送的道理，还请莫怪丽娘自作主张。”
“是是，不敢。”赵有鱼抹着汗，想着这岛上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能言会道。
他刚才就被天乌唬住了，这会儿人都上来了，怎么说也不能把人赶下去。
就这样，渔船载着天宝岛一行人，缓缓朝着渔村方向驶去。
夜里，赵有鱼还是不放心，趁着天乌和丽娘在甲板上说话之际，偷偷去听了听。
但不知是隔得远，还是海上风声太大，什么都没听见。
只见着天乌板着脸，背手眺望远处，丽娘站在他身边，神色畏惧又愤怒。
隐约听着丽娘提起“岛主”什么的，但更多的就听不清了……
徐容被关在家已有一段日子。
那几天里都是朱金铜的手下，王六不停的给她送东西过来。
从王六那听说，赵有鱼出海去了，心里更觉得失落。
曾经她也是船上的一员，如今她已被剔除在外，像是变成了另外个人，往日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原本还想着阻止小牛跟那女子成亲，现如今，自己都泥菩萨过河难保，哪里还管得了别人。
只是董七娘那，尽管徐容想瞒，也还是瞒不住了。
被董七娘叫去了床边，仔仔细细的把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好好的说与她听了。
董七娘气得当场咳出血来，把徐容吓得不行，狂敲门，让王六立马去请大夫过来。
村大夫来了，给董七娘开了几副安神药，给她喝下。
在董七娘睡下后，村大夫悄悄把徐容叫到一旁，小声的说：“阿容啊，你得有个准备……”
徐容当时心里咯噔一下，两手紧紧攥着，不停发抖：“您的意思是？”
村大夫叹了口气，有些不忍的说出口：“七娘她，怕是时日不多了。”
“大概……”徐容哽了哽，“何时？”
“怕是熬不过这个冬。”
过冬，快了，此时都秋天了。
徐容眼里一下流出泪来，两手捂住脸，咬着牙，强忍着，呜咽声还是溢了出来，蹲下去，埋头大哭。
村大夫见她如此，也红了眼眶：“七娘坚持至今已是不易，有时候活着也是个累啊，这生死之事，强求不得，阿容你且看开些吧。”
徐容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口。
看开，说得轻巧，谁能那么坦然的接受亲人离去而不悲痛的。
徐容越想越难过，两耳嗡嗡响，村大夫后来说了什么，她也听不见。
等着村大夫走后，徐容浑浑噩噩的去睡了一觉起来，才想起昨日村大夫最后说的那句话。
他说：“昨夜里，小牛和那叫柳莺的女子成婚了。”
第36章 鲨族离渊
“婚宴极为奢华不说，好像还来了不少貌美女子。”
“同行的，还有十几个穿着华服年轻俊朗的男子，听说都是那柳莺的娘家人”
“这些人一到，可让牛家扬眉吐气了，甚至都把村上最大户的朱家都给比了下去。你没看到，牛家老两口脸都笑烂了……”
徐容此时一琢磨，立即就知道是丽娘和天乌带着人来了。
说好听点，是什么自家人出嫁，所以过来送一送。
但徐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尤其是离渊千叮万嘱的，不能带天宝岛的人回村，可偏偏他们不只是来了，且还不止一个。
徐容心里不安，衣裳都来不及穿好，就那么披着外套，趿拉着鞋跑到院门边，狂拍门：“王六！”
王六正坐在外面打盹呢，忽地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烦躁的“欸”了一声。
徐容问他：“昨日小牛婚宴你去了吗？”
王六不明所以：“没啊，我不是一直守着你吗？”
“你马上去帮我问问，昨日那些外来人今日走了没有。”
徐容很着急，但王六却觉得她怪怪的，“他们走不走碍你什么事，咋的，认识啊？”
“让你去问就去问，哪来那么多废话！”徐容凶起来的时候，口气还是很严厉的。
但王六并不怕她，吊儿郎当的打着哈欠：“应该是走了吧。”
“王六，”徐容沉下来，冷声道，“要不tຊ了几日我就会嫁给你家主子，你现在不听我的，别说到时候我去告状，让你没了这碗饭吃。”
王六笑了：“你且看看我家主子是要兄弟还是要女人了。”
徐容倚靠着院门，也跟着笑：“你今日帮了我，我记着，你今日不帮我，我也记着，帮不帮就看你吧。”
这话说完，外面的王六没了声。
过了半晌，徐容听到有脚步声离去，松了口气，知道王六这是应了，只要等着他带信回来就好。
徐容闲着没事，穿好衣裳，去把董七娘的药煎了，又扫了扫院子里的落叶，好一会儿后，王六才扑哧扑哧的赶回来，拍着门喊：“容姑娘。”
徐容立马放下扫帚靠过去：“你说。”
他像是用跑的，还喘着气：“走了，今上午的船，好像是赵有鱼送回去的。”
“确定吗，都走完了吗？”徐容谨慎的问。
王六答：“走完了，牛家也没多大地方，藏不住人。”
徐容想着也是，别说牛家，渔村也才那么大地方，王六又是这村子里的地痞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若他说走了，那定然是不见人了。
徐容松了口气，想着或许真是她多想了。
天乌的性子确实古怪，但丽娘她见过，人还是多和善的，若是有丽娘在，即便天乌想闹什么，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毕竟，他们上头还有个天宝在呢。
离渊信任天宝，徐容自然也信。
这下，徐容彻底放下心来，向王六道谢。
王六倒是笑了，说徐容这性子跟寻常姑娘真是大不相同，难怪朱金铜恋恋不舍，用尽手段都要娶她。
徐容扯了扯嘴角，想起朱金铜那张脸，只觉反胃。
算着日子，小牛的婚期已过，要不了几天，就是朱金铜要娶她的日子了。
听着屋中董七娘咳嗽的声音，徐容有些认命的想着。
嫁了也好，若真是如村大夫说的那般，董七娘熬不过这个冬，至少看着她嫁了人，七娘去也去得安心些吧。
徐容忽地升起一股伤感的情绪，若董七娘不在了，这世间当真只剩她一人了。
到时候，她还能活得下去吗？
徐容看着院中这一地落叶，心中苦涩，竟无人能说，突然就想起离渊来，那个只相处过短短几日，却是与她最贴心的人。
她们同吃同住，夜里同睡一床，还能听离渊讲讲海里的故事，今后，是再也没那个机会了吧。
徐容叹了口气。
同一时刻，深海中，离渊也叹了口气。
几日过去，离帝比她所想的还要雷厉风行，竟真的把那豚族的皇室请到了宫中。
对于联姻一事，就像是板上钉钉，容不得她拒绝。
传唤的人就等在门外，见离渊不应声，又敲了敲门：“离渊大人，您赶紧去吧，就当小的求您了！”
离渊躺在床上，两眼一闭：“说了不见，你回去吧。”
传唤的鲛人急得想给她跪下，可惜没有腿，只有一条鱼尾，焦灼的游来游去，不停拍门，苦苦哀求：“豚族来了不少人，这可是两族的大事，您不可任性啊！”
啪的一声，一盏水晶莲花烛台砸在门上摔个粉碎。
紧接着，离渊暴怒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谁让她自作主张了！我说了不见！就算两族开战也与我无关，你就这么回！”
“这……这这这……”外面的鲛人结结巴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更多的东西劈里啪啦的砸了过来，砸得雕花大门狂震不停，门外的鲛人以为离渊要出来揍人了，吓得立即逃了。
若是从前的离渊，没准还真开了门，随便抓来一人，将其狠揍一顿，来泄一泄心头的怒火。
但她每有这个念头，脑海里忽地出现徐容那张笑得灿烂的脸，心头的怒火瞬间化为苦涩。
她很清楚的知道，就算把旁人揍一顿又如何，徐容也回不来。
她当真要放弃吗，就如皇姐说的那般，把那几天的欢乐时光就当作一场梦，睡一觉，真的能忘吗？
这都过了好几天了，还是忘不了。
徐容在她脑海中的印象是愈发深刻。
甚至于她已经记不得，徐容对他坏的模样，对她生气的模样，只记得徐容对她的好。
她会烤鱼给他吃，就算她用坏脾气对她，徐容还是会包容他，有时候在夜里，她睡得不安慰的时候，只有徐容会把她抱着轻声宽慰。
“忘不了，真的忘不了啊……”离渊像缺水的鱼，在软榻上翻来覆去，“为何没人告诉我成人选择竟这般难……”
拥有了一样，必定得放弃另一样，这是长大成人的必经之路，向来被捧着宠着的离渊，何曾有过取舍的经历。
她舍不得鲨族，舍不得皇姐，但她也想要徐容。
任性的离渊突然遇到的这个坎，始终迈不过去。
就当她盼着，有谁能推她一把的时候，寝殿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推了推。
因上着锁，没推开。
不一会儿，下方缝隙溜进来一个小人儿。
第37章 到时候了
小人儿不过巴掌大，小小一只，红色灼目的长裙裹身，上面用金丝线绣着几条锦鲤，看着格外醒目，长顺的黑发垂在脑后，再看身形，是个女人。
女人弯着腰，肩上扛着个绿色碎花大包袱，顺着海水，朝离渊飘过去：“想好了没，我要走了。”
离渊皱着眉，十分苦恼：“别催我。”
女人把包袱往上托了托：“那你慢慢想，我不等你了。”
离渊腾的一下坐起来：“你真走？”
“不然呢？”女人奇怪的看着他，“我跟那边说好了，再不去可就来不及了。”
离渊愁眉苦脸：“你……怎么舍得？”
女人笑道：“有舍有得，旁人眼里看重的于我来说一文不值，我要什么，历来都清清楚楚，你啊，年纪尚小，慢慢琢磨吧。”
说完，女人也不跟她多说，似乎就真的只是来打个招呼，然后就背着那个绿碎花大包袱回到门边，又嘿咻嘿咻的从缝隙下爬出去。
不小心，卡在那了。
女人挣扎了半晌，没挣脱，还是离渊过去，帮她把门开了开，女人才顺利跑了出去。
她像是想到什么，回头问她：“对了，你没把咱俩的事告诉别人吧？”
离渊摇头。
“你皇姐呢？”
离渊还是摇头。
女人一脸欣慰：“不错，孺子可教！”
留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后，女人急匆匆的游走了。
离渊从门缝间，看着女人畅快游走的身影，是那般洒脱，突然心里升起一股向往。
她也好想就这样放弃一切，不管不顾的追着她想要的而去。
离渊扶着门扉，漂在那，黑色展开的大鱼尾晃来晃去，透露着犹豫不决的心事。
就在离渊转身，准备回床上躺着时，余光里闪过一抹红。
她微微一愣，低头一看。
门缝下落着一张红纸，弯腰，捡起来，翻过面一看。
是徐容给过她的那张红纸人！
好好的，没有裂痕，就如当初她给她时那样完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