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跟着听了一耳朵,没怎么注意,不想他记得那么清楚。
她挪动着把左边的小腿递给他。
裤管卷起来,露出白皙的皮肤和发肿的脚踝,她脚背很瘦,上面有淡淡的青色血管。
梁遇臣把她脚放自己大腿上,手里推开一抹跌打油,手掌覆上她肿起的地方。
“还疼吗?”他问。
“有一点点,但可以忍。”舒云说完,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使劲按的话就更好了。”
“……”梁遇臣训诫地看上她一眼,“不使点儿劲推没效果。”
他这样说,力道却是轻了几分。
灯下,他穿着纯黑色的羊绒毛衣,肩背宽阔挺拔,此刻却微躬着,睫毛半垂,目光落在他脚踝上。
空气分外安静。
舒云脚趾蜷起,有点想缩回来。
梁遇臣却牢牢攥着,佯装不察地揉她脚踝。
某一刻,他动作停住,轻缓开口:“满满,上次我说我没有插手你的工作,这是真话,不是搪塞你的。”
舒云一愣,抬眸看他;而他继续维持着上药的姿势:“你接手的每一个项目在人力那边都有公平公正的评分支持,不是我想给你开后门就开得了的。”
她眨眼:“真的?”
“真的。”
梁遇臣点头,他擦完药了,给她把裤管刷下来。
舒云想把腿拿走,他没让,手箍住她腰,把人抱到腿上:“至于举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满满,以后路往上走,要面对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只会多不会少;你工作很上心,这很好,但也需要一点被讨厌的勇气。当你飞得够高,那些声音也就听不见了。”
他声音贴着她耳郭,热热的,舒云下巴搁在他肩上,“我知道。其实那天和你吵完后,我也不在意了。谁爱举报谁举报吧,反正没证据,不妨碍我拿工资就行。”
梁遇臣手掌揉揉她后脑勺。
她脸埋了埋,嗡嗡地:“只是,我在很意你的想法。可能是巧合,每次我们过完夜,我就能接到好项目,很难让我不想歪,”她声音越来越小,“我怕你把我当成……”
梁遇臣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他却以另一句话揭了过去:“我给你当跳板还不好?”
舒云踢腾:“华勤已经是行业里最高最大最豪华的那个跳板了。不用你来当。”
他无声一笑。
“还有,你那天说,我既然真在意别人的眼光,当初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舒云摇摇头,他这话太伤了,搞得像什么都是她的错一样,“我当初哪想得到那么多,喜欢就喜欢上了,就单纯想每天都能看见你跟着你……”
她这话挺像二次表白的。梁遇臣牵牵嘴角。
“我知道,这话我说重了。”他低声承认,那天她在电话里给他撒谎,又看见她出现在酒局上,他快气疯了。
后面一连一个月,每天想起来就生气,可越生气就越挂念,越挂念就越担心。
梁遇臣稍稍分开她,语气认真下来,黑色的瞳仁盯着她,“丁总的那个项目我已经解约掉了。但这样的应酬,有一没二,没得商量。”
他正色,“满满,以后级别升高,饭局也不会少,客情关系的维护都是次要,一定要注意甄别,保护好自己。”
舒云心里软软的,被他这些话填满,“我知道了……”
她胳膊搂着他脖颈,就这么抱着他,偶尔扭动一下。
梁遇臣吻吻她眉角,看出她还憋着话:“还有话要说?今天可以一并说了。”
舒云瞬间抬头,眼睛亮亮的:“真能说?”
“嗯。”
“我想说你小气鬼!”她腾一下坐直,瞪着他,“你居然敢说,谁看见我开了谁。有你这样当老板的吗?”
这一句她想吐槽半年了,但又不敢当他面讲。
梁遇臣没料到是这个,他张了张嘴,却云淡风轻,依旧不以为意:“妨碍我的人,我干掉不是很正常吗?”
“……”
“我明白你的意思。”梁遇臣眼底闪过笑意,他翻过身压住她,吻她嘴角,“你不爱听,这话我以后不说了。”
从举报帖后,两人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吵架冷战,两个月没好好说过话,也没亲密过了。
梁遇臣重新低头吻她,舒云两只胳膊仍环着他脖颈。
她手上还缠着纱布,脚也肿着,他怕又把她给弄伤了,接吻的力道并不重。
熟悉的纠缠充斥的感觉,舒云零零碎碎地想,他水磨工夫真是越来越精进了,磨得她分外煎熬,温水煮青蛙似的。
“想要就和我说,嗯?”他看她受不住,手臂的肌肉坚硬得像把锁,他咬着她耳垂逗她,“又没说不给你。”
“……”
舒云呼出口气,徒劳踢腾,狠狠缩紧;他青筋一跳,掐住她手腕剪到头顶。
正循序渐进着,她手机响了。
舒云一激灵,顿时就要扑身过去,梁遇臣已先扫一眼来电人,是虞饶,他绷着下颌,不肯放人:“都下班了。接什么接。”
她翻身去拿手机,才不依他:“我就要接。万一是工作上的事呢。”
梁遇臣看她趴床上,后背光净洁白。
她较劲似的,电话接通,虞饶的声音传过来:“小云,你回市区了吧?我听然哥刚刚在和电力集团打电话,说把你落在风场了,真的太危险了,你没事就好。”
梁遇臣微眯了下眼,从后面抱住她,吻她肩头。
舒云心脏都提起来,没想到他来真的。
“……我没事。”她调整着声音,“你们下班了吗?”
“没呢,今年天星这边风险性太高了。天天加班。”
梁遇臣拴住她小身板。
舒云有点后悔和他对着干,膝盖支撑着:“嗯……”
虞饶:“你没事的话我就先挂啦,大家都挺关心你的,我们继续工作了。”
那边又传来许雯的声音:“小云回来一起吃饭。”
舒云呼吸不畅,浑身都在发抖:“……好!”
电话挂断。
梁遇臣手从后面扳过她下巴:“还接吗?”
他声线沙哑,心动地摁住她,“你就这么喜欢这些同事?”
舒云嘟囔:“……我很珍惜他们的。大家人都很好。”
“那我呢?”
他吻她,重拾力道。
舒云咛咛,回身跟小猫挠抓板一样挠他:“你怎么这么醋。”
梁遇臣捏住她手,怕给她把手上的绷带弄散了,便将人重新牵制。
他眼睛深黑锐利,吻她鼻梁,里头是涌动的占有欲与不加掩饰的情潮。
洗完澡,已经十二点过了。
舒云窝在被子里,暖烘烘的,她往他的方向缩去。
窗外风依旧呼啸。
梁遇臣搂住她腰,两人贴合,静静地听外头风雪声。
她眼睛微闭,缓慢挪动着肿胀的脚踝,溢出一声:“还是疼……”
梁遇臣却顿了一下,他们确实很久没做了,他虽克制着,但到最后还是有些疯狂:“磨破了?”
舒云脸烫,捶一把他胸膛:“我说我的脚踝……”
梁遇臣:“……”
被他这一句弄得,睡意消散大半,舒云睁开眼也去看外头的雪花。
“这雪会下到明天吗?”她轻轻地问。
“应该会。”
舒云:“耀城没有过这么大的雪。”
“有过。”
“有吗?”她惊讶。
梁遇臣:“零八年的时候。”
舒云点点头:“那一年确实。我们期末考都是开学考的。”
她好奇:“梁遇臣,零八年你在干什么?”
身边人不作声。只拿手抚摸她光滑的脊背。
舒云晃晃他腰,“嗯?你怎么不说话?”
“忘了。”他说。
舒云察觉到他的安静,立刻去看他。
昏暗里,梁遇臣视线很淡,瞧着外面的夜晚,他目光定在某一个点,却又像是穿透这个点,在凝视过去的某段时间。
他目光转过来,对上她清滢潋滟的脸蛋。
舒云和他对视着,忽地,主动凑过去,吻了一下他唇,而后钻进他怀里。
她没说话,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梁遇臣微愣,他心头融化几分,抬手揉揉她头发。
“晚安。”
“嗯。”
-
后面几天,梁遇臣仍留在德令哈。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因为风寒感冒进了医院。
吊了三天水,身体好转。但仍旧在断断续续地咳嗽。
舒云发现他确实受不了寒,去年在南城,也是淋了点雪就进医院。
明明看起来高大挺拔,居然这么弱不禁风。她那天在风场吹了好几个小时的风雪,都没有发烧呢。
当然,这话她只敢在心里嘀咕。毕竟他感冒也是因为冒着雪来找自己的缘故。
舒云每天工作之余,狗腿地陪他输液、吃饭,端茶倒水殷勤极了。
而那天风场的事,梁遇臣要李宗然去电力集团总部交涉,总部很快派了人下来慰问并且郑重道歉,也将主管调离了原岗位。
宋游虽然盘点结束后就离开了青海,但估计后面也会因为擅自离岗,受到人力部的警告与处分。
一直到年底,梁遇臣不得不走了。
南城那边一堆事,天星今年的财报很是难看,外界已经有了很多谣言,猜测天星快要出事。而华勤作为和天星合作了四年的事务所,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离开的前一天,梁遇臣开车带她出去玩,顺便提前跨个年。
德令哈好玩的地方多了,出发前,两人先去逛超市。
舒云在挑零食,因为海拔气压的缘故,输送到这里来的食品包装都鼓鼓囊囊的。
梁遇臣看她扔进推车里的膨化食品,有点嫌弃:“能吃饱?”
舒云一本正经:“多吃点就饱了。”
他又道:“没营养。”
“那你别吃。”
“……”
路过水果区,舒云眼睛在车厘子和草莓上过了一道,有点蠢蠢欲动,但又被价格劝退。这里是高原,水果都挺贵的。
而且这一遭肯定是他出钱,她揪着手指想,还是算了。
可付钱的时候,把东西拿上收银台,她犹豫过的草莓和车厘子却出现在了推车里。
梁遇臣给她拿过来的,他扫码付了款。
舒云在心里一笑。
出了超市,她看旁边有药店,又拉着他进去。
他这几天还在隐隐咳嗽,她觉得他需要额外吃点药。
药架前,有导购来推销,舒云摆摆手道谢说自己看。
她拉着梁遇臣指指玻璃柜,这都是她爸从前教书买药买出经验了,她轻车熟路:“要是咽炎呢,就拿那个黄色的;要是风寒咳嗽呢,就拿那个蓝色的。特别管用。”
梁遇臣瞅着她灵动的小脸,忽而想起什么,依言一笑:“行。”
他拿了那个蓝色的。
两人把买好的东西放去汽车后座,梁遇臣开车往柏树山去。
往北开二十公里就是柏树山生态旅游区,这几天天气都不错,据说晚上那里的星空营地能看见漫天银河。
十二月算是德令哈的旅游淡季,两人车开到星空营地的时候,人也不多,就几对自驾游的情侣,都是来看星星的。
梁遇臣又往前开了点儿,避开人群,两边灰色的山崖展开,露出弯弯曲曲的山谷。
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身后的星空营地有点灯光。山坡上的积雪还没化,鉴照着幽蓝如墨的天空,折射微微弱弱的夜光。
舒云拆了包零食,等星星月亮出来。
她忽地问:“这里会有狼吗?”
“有。”
舒云一激灵:“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梁遇臣一本正经地逗她,“之前还有情侣自驾游被狼吃掉的新闻。”
舒云当真了,她有点害怕地往他那缩了缩,顺便往嘴里塞了口薯片。
车里安安静静,只有她吃东西的窸窣声,她忍不住四处张望。
“……不行,我还没活够呢。”她嗡嗡地说。
梁遇臣笑出声。
闻声回头,舒云看见他扬起的嘴角,他笑意散漫,连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