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孩子？”桃夭冷嘲一声，虚无的灵体也跟着颤了颤，她看向院子门口。
江离顺着看过去，结果看到了少夫人孱弱的身影。
“那是因为你手上罪孽深重，虐杀妇人虐杀小厮，城主府里满是怨灵，没有人愿意投胎当你的孩子！”桃夭声音终于尖锐起来，透着愤怒，“还有我的孩子......”
江离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啜泣声，很低很轻。
同时，眼前暗红色光芒一闪而过。
鲜血喷溅而出的声音格外明显。
世界静止了，就连城主的咒骂声都消失了。
戛然而止。
江离睁眼，看到地上死状凄惨的赵信，心中毫无波澜。
她看向桃夭，她的身形已经越来越淡了，几乎要融进空气中。江离又看向门口的少夫人，她眼中含泪，不是悲伤，反而是解脱。
江离低叹了一口气，心情也低落下来。
这种郁闷同情的感觉弥漫在心底。
直到......
她的手心被塞进了一团毛毛。
温热，绵软。
江离心口忽的绽开了一朵花，迎风招展着。
她好像从这人冷冰冰的坚壳里窥见了软绵绵的糖，就像他蓬松柔软的尾巴。
第32章 玄都城（十七）
江离看着面前越来越稀薄的结界, 又借力打进一个符咒，加以巩固。
桃夭形成的怨灵已经散去，她也有心想让怨灵就这么消散在空中，也没有阻止。
不过, 江离垂眸看了眼瘫在地上的少城主以及在呆若木鸡的城主, 一时有些难言。
“都是报应......”
城主低低的呢喃一声，接着, 血花崩裂开。
江离瞪大双眼, 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绽开血花, 染红了地上粉通通的桃花, 然后没了声息。
“...死了？”
“是怨气, 已经没救了。”顾书衍伸手放在城主鼻下，然后起身摇了摇头，解释。
随着血花绽开, 一层层黑气也从他身上漫出来。
江离懵了懵，明白过来。
是刚刚来的路上。
桃夭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城主一家。
除了少夫人, 另外三位都是她的复仇对象。
江离叹了口气, 真是孽缘。
她觉得赵家真是罪有应得。
这时，婴儿细细弱弱的啼哭声响起，很快，少夫人有些着急地跑了过来，面上凄婉：“救救他, 他还小, 他是无辜的......”
江离被少夫人握住手腕，一时动弹不得。
她有些局促, 看着婴儿干瘦暗红的脸，明显是死相。可是看着少夫人焦急悲伤的脸, 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墨翊，你去。”这时，沈清淮淡着眸子开口。
他伸手拦在江离面前，用力拽开了少夫人钳制着她的手臂。
不知何时，他们旁边站了一个老人。
江离瞪大眼睛，一下子认出了这个老人就是墨翊那个小正太。
估计是因为担心自己太年轻，少夫人不信任，所以墨翊伪装成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看起来，就是一副经验丰富的样子。
这么精巧的易容术，还真是难辨。
墨翊咳了咳，再一次在心中怒吼，无比唾弃沈清淮。但是，出于医者的名声和习惯，他又不忍心看着这么一条小生命无辜丧去。
只能僵硬着上前，伪装成老人走路的样子，而后装模作样地把脉，手上却浮现出一层层莹绿的光芒。
当然，凡人看不到。
江离瞧着墨翊脸上认真的神情，悄悄松了口气。
有他出手，应该没什么问题。
毕竟，墨翊是只有了几百年医治史的老猫不是老大夫了。
江离靠近沈清淮，无声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若不是他开口，向来墨翊根本懒得介入。
他生性闲散，最是不爱牵扯进这种恩怨情仇里面。
-
“事情既然结束，我们便回去禀告一番。”顾书衍和柳青清二人站在城门外，抱拳。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四人之间也熟识了不少。最起码，彼此的敌意已经消退了，当然，沈清淮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江离捣了捣沈清淮胳膊，笑容满面地跟他们告别。
“你们先走，我和师兄再在这里呆几天便回去，等回了灵虚宗我们再好好聚聚。”
沈清淮被提醒了，终于耐着性子点头，眼里催促他们赶紧离开的意味甚至要溢出来了。
柳青清一直看沈清淮不顺眼，对他这副轻慢的态度更是不爽，当下一个白眼翻了过来。好在顾书衍在旁调和，相处的也算融洽。
“清河县欺骗我们的事情还没过去，等回了宗门再听你们解释。”沈清淮懒得和柳青清计较，直接看向顾书衍。
他可没忘记，他们会来到这玄都城，就是因为清河县县主说的话。
不过......
他倒也没有说错。
沈清淮捏了捏手指，想到桃夭出现时他感受到的熟悉魔气，确实是那个人存在的影子。
妖魔之气在体内不停流窜，那两处因为怨气而造成的伤口也愈来愈疼。
因为化形期，他的自愈能力也削弱了不少。
沈清淮拧眉，有些烦躁。
顾书衍脸上尴尬，他沉默地应了声，扶着柳青清离开。
走了几步，他又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沈清淮。
他扯着嗓子，声音传了过来。
“伏妖锁，去找宗主。”
说完，两人汇入人群中，渐渐没了踪影。
江离看向沈清淮，一时有些不敢说话。
沈清淮不喜欢灵虚宗，当然，他也不喜欢灵虚宗宗主。所以，顾书衍邀请他们一起回去时，沈清淮直接拒绝了。
但是，伏妖锁确实是个问题。
这件事不解决就会一直威胁沈清淮的安全。更何况，她是一定要回一趟灵虚宗的。
江离想到脑中频繁出现的记忆碎片，想要弄清事实的念头也越来越迫切。
“再等两日，我们便回去吧。”沈清淮开口。
江离眼下一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因为高兴，她也就忽略了沈清淮说的是“我们”。
他从来没有直白说过“我们”。
这是妖族的领地意识，也是狐狸敏锐的直觉。
都是潜意识的影响。
-
上元节，也就是元宵节到了。
江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心情更好了。他们来的时候很巧合，恰好在上元节节日这几天，百姓们一齐庆祝，城里面热热闹闹的，便是城主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被压了下去。
当然，也有少夫人和监察司努力的结果。
负责该地的监察司来人，一手控制舆论，一边遴选下一任城主。
赵家的荣耀很快就要随风而逝了。
江离托腮，看着忙前忙后的两人，有些惊讶少夫人如此突飞猛进的成长。她像是突破了身上厚重的枷锁，渐渐绽放出难以掩盖的光芒，原先一直浮于表面的唯唯诺诺也慢慢褪去。
墨翊跟在少夫人身后，化成了少年模样，正絮絮叨叨地问着这个放哪那个给谁，亦步亦趋的从她面前经过。
江离咔嚓一声咬碎手里的苹果，对这只黑猫过于明显的意图感到无语。
之前还口口声声说感情易变，无需过多挂怀，等到了自己身上，就权当自己没说过。
江离轻轻哼了一声。
不过，这些都是别人的因缘了。
她眯着眸子，看沈清淮从另一侧缓缓走过来，从阴影处慢慢走进阳光中，脸上不自觉地挂上微笑。
“师兄——”
沈清淮今天穿了件新衣服，月牙白的衣裳把他勾勒得腰细腿长。墨发被一根银色发带束起来，高高垂在脑后，显得意气风发。
当然，江离如此高兴的最最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件衣服是她买的。
她就像是在看自己一手装扮起来的洋娃娃，看着他从灰扑扑变得亮晶晶，心里的满足和愉悦难以言喻。
“我们先去吃汤圆！然后再好好逛逛！”江离拿出小本本，把要打卡的地点和摊位一一标注出来，一脸自豪地给沈清淮看。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狗爬字。
江离还不太会用毛笔写字，写出来的字也就只有她能看明白。当然，或许还有沈清淮，毕竟是他教的。
“所有这些......”她圈出来，笑眯眯地继续，“所有都要去哦！”
沈清淮脸上清晰地浮现出无奈，漆黑瞳孔在阳光下闪烁出琉璃的色泽，竟有几分温柔。
江离眨眨眼，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吃瘪。
沈清淮不喜欢逛街，不喜欢凑热闹，也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他总是孤影行只，躲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周身散发出阴郁厌世的气息。
但是江离喜欢，江离喜欢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并且，她这个坏心思的家伙还想看沈清淮身上也沾染上烟火气。
他不该独自一人，他应该站在人群中央。
江离掩下心中复杂的念头，扬着笑牵过沈清淮的手臂，拽着他往前走，一边约法三章，“今天不能用灵力，我们就是普通人。”
“要一路从这头逛到另一头。”
沈清淮没有吭声，他点了点头。
光洁精致的脸暴露在空气中，闹哄哄的说话声扑面而来，他眯了眯眼，下意识想要藏起来。然而，手腕处柔软的触感却那么坚定，一步步拽着他往前走。
沈清淮眨了眨眼，漆黑的瞳孔闪过了什么。
她拉着他往前走的影子和之前的重叠，糯团子一样的小姑娘把他拽出牢笼，给他拍掉毛毛上沾的灰，喂给他吃的。
眼底猩红一闪而过，脑中响起尖锐的桀桀声。
【占有她，永远拥有她...】
【不需要别人，只有你跟她，这些旁人通通不需要...】
【日夜呆在一起，永远在你身边...】
心底的渴望被无限放大，沈清淮漆黑的瞳孔将将要被血色掩埋。
“师兄，快看！整条街都是花灯，等到了晚上要多好看啊！”江离嗓音清甜，抱着他的胳膊蹦蹦跳跳，一脸兴奋地看着他。
不怪江离如此欢快，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古人庆祝上元节，这么盛大的节日她第一次全身心地沉浸其中。
当时清河县的街道跟这里比，简直不可相提并论。
江离说完就松开手，一溜烟跑到摊贩前，四处打听着。
沈清淮就站在原地，看着她像个小仓鼠一样忙上忙下，很快，就抱了一大推小玩意兴高采烈地回来。
脑中一直吵吵吵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听不到周围嘈杂的叫卖声，周围被虚化，世界仿佛静止了。
沈清淮一眨不眨地看着江离走过来，就像误入其中的仙子。因为她来了，周围的一切也活过来了。
“师兄！快快快尝尝，炸元宵！”江离嘴里含着元宵，被烫得表情扭曲，嘴巴不停地开开合合。
“好吃好吃！好烫好烫！”
元宵薄薄的皮破开，里面满满的芝麻馅流了出来，粘在她的嘴唇上。
江离一无所知，仍然在和嘴里糯叽叽的元宵作斗争。
沈清淮眸色深了深，接过她抱着的一大堆东西，让江离全身心吃。
喉结滚动了一下，沈清淮垂下眼皮，慢悠悠地夹起一个炸元宵，放进嘴里。
香甜的芝麻味道在口中爆开。
有些烫，但是很甜。
江离终于吞了下去，又伸着舌头不停扇风。
接着，眼前递过来一杯花茶。
——是玄都城的特色，特有的桃花茶。
江离迅速接过，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全。
“终于舒服了......”
凉茶灌进喉咙里，疏解了方才滚烫的温度。
江离捏了捏嗓子，又凑到沈清淮旁边，想再拿些别的吃。
突然，她被握住肩膀，江离不得不顿住。
疑惑地仰头看去，也只能瞥见沈清淮白皙利落的下颌。
怎么了......
还没问出口，接着，江离整个人僵住。
后颈贴过来一只大手，不冷，甚至有些温热。
不等江离反应过来，有什么蹭过她的唇角。
江离呆住，直愣愣地看着沈清淮，圆润的眸子清楚地映出惊讶。
沈清淮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她的注视，视线飘移，就这么又落在了她的唇上。
江离唇色深，即便不染唇脂也红艳艳的。再加上她刚刚被烫到，唇色就更深了。
黑芝麻粘在唇上，格外显眼。
沈清淮眨了下眼，声音闷闷的，“有芝麻。”
江离也跟着眨了下眼，还没从刚才的接触中回过神来，她下意识点头，“哦哦。”
唇上有芝麻，所以他帮她蹭下去。
挺...挺合理的...
江离点头，努力自然地转移话题，告诉沈清淮这个好吃。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脸颊泛着粉红，几乎染到了脖子根，整个人都粉粉的。
沈清淮看到了，但是他没有说。
相反，他弯了弯唇，狐狸耳朵欢快地支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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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城很大，繁华热闹的街道也很多。
江离拽着沈清淮一路吃吃喝喝，很快就到了晚上。
月亮又圆又大地挂在夜空中，寥寥几颗星子陪伴在旁，夜晚的玄都城也热闹得过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