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吃燕窝的动作停下,等了片刻,才开口道:“看了许多,都是之前学堂学过的,只是不同先生的批注释义。”
陈熙也不太懂,但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有了谱,她点了点头:“哦。”
话落她四下看了看:“怎么没看到书?”
陆时砚抬眼看着她:“同人借来的,圣贤书得来不易,总要快快看完,尽快还给人家。”
陈熙挑眉:“所以,你就是因为想着快点把同别人借的书看完了还回去,才夤夜苦读,病得这么重?”
陆时砚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是我大意了。”
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歉疚和懊悔。
陈熙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陆时砚此番行事。
她想说他些什么,但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懊恼的神色,责备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了,半晌,她轻叹了口气道:“以后多注意点吧,读书再重要,能重要得过性命?”
她这次没再说身体健康,而是直白的说到了性命。
因为她觉得,陆时砚这个人,骨子里就是个固执的,倔起来啥大道理都是白搭,直白点更简单明了。
“嗯。”陆时砚点头:“以后不会。”
话落他又道:“这次,多谢你。”
陈熙正要摆手说不用这么客气,陆时砚紧接着又道:“若不是你,我性命难保,你救了我一命,此番救命之恩,我牢记于心。”
“哎……”
陈熙被他这话,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什么救命之恩不救命之恩的,你可别这么说,哪有这么严重,我不过就是请了个大夫,你福大命大,压根没到性命不保的份上,可别这么说,我可当不起!”
救命之恩,太大了,她确实承受不起。
“你不用急着否认,”陆时砚也直白道:“事实就是如此。”
陈熙:“……”
陆时砚看着她继续道:“就算你否认,在我眼里,也是你救了我一命。”应该说是两命,只是之前,他一直不确定她的目的,并没有当面同她说开,现在再提及,倒有些刻意和难堪,他一直都记在心里。
“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陆时砚又道:“救命之恩,我一定是要报的,你认不认,我都是要报恩的。”
陈熙脸色都变了,她怕的就是这个。
但很快陆时砚又说道:“但你放心,我报恩归报恩,肯定不会让你为难,也不会让你难做,目前的我还没有能力报答这份救命之恩,但我会记着,等我有能力报答的时候,肯定要报答你。”
陈熙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这会儿才明白了一点陆时砚的意思。
只是……
“就像我同你说过,你不欠我什么,不用对我好,不用特别关照我,你依然觉得有亏欠,执意关照我一样,我和你是同样的心理。”陆时砚看着她,目光清朗坚定:“之前你不让我有心理负担,现在也是一样,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
陈熙这才是真的明白了他的心思。
也懂了他的坚持。
虽然她口中的‘亏欠’是托词,但她确实认定了必须要关照他对他好这件事。
陆时砚也认定了,他欠她救命之恩,这恩他得报。
都是一样的心理。
她没办法不管他,也没办法说服陆时砚不必把此番救助太当回事。
好片刻,她才点了点头:“那好吧。”
他们就各做各的事,主打一个问心无愧好了。
“但……”陈熙马上又道:“你不能勉强自己,尤其是在你身体没恢复之前。”
陆时砚笑了:“这是自然,我有自知之明,肯定也不会因为报恩给你添麻烦。”
他要是身体还没好,就非要报恩,再把自己身体搞垮了,陈熙不得更加操心么?
这不是报恩,这是报仇。
——虽然他心底里很喜欢陈熙担心他,但他不想她这么劳累奔波。
烛光昏暗,陆时砚这一笑却宛如清晨曦光,让人眼前一亮的同时,心情都跟着大好。
更别说,他还长了一副绝顶好相貌,这样漫不经心淡淡一笑,完全就是美好的代名词。
陈熙都看得怔了好一会儿。
等回过神来,陈熙不自觉在心里唾弃自己,居然被美色给迷惑住了,真是太丢人了。
“那就好。”她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笑着道:“那我就放心了。”
见她也笑了,陆时砚眼睛又亮了几分,只是想到了什么,他嘴角的笑稍稍顿了下。
很细微,只有短短一瞬,陈熙并没有注意到。
“燕窝都快凉了,”陈熙重新坐回去,示意他:“快吃吧。”
陆时砚点头:“嗯。”
等他吃完,陈熙把碗端走后,又叮嘱了他一句:“身体最要紧,以后一定要多注意。”
她也不是次次都能赶得那么及时。
万一哪次她没得到消息,陆时砚就直接咽气了呢。
虽说一开始,她是因为剧情的原因,关注他,对他好。
但都相处这么久了,她也不是泥巴人,怎么可能对陆时砚没一点儿感情——不是爱情,就是人和人之间的情义。
抛开剧情的缘故,她也不希望陆时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就算是朋友之间的关心吧。
陆时砚点头:“好。”
陈熙又道:“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
陆时砚又笑了。
“嗯。”他一边笑一边点头:“一定做到,绝不会再食言。”
虽然他是笑着说的,但陈熙知道他是认真的,便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问他:“要不要喝水?”
陆时砚摇头:“不喝了。”
陈熙便道:“那就赶紧睡吧。”
说着,还示意他把被子盖好。
陆时砚依言照做,但再躺下时,却道:“你呢?”
“我还不困,”陈熙道:“就坐在这守着你。”
陆时砚眉头动了动:“我没什么事了,不用守着,你也休息吧。”
昨天她都已经守了他一夜了。
陈熙摇头:“没事,等会儿明月醒了我就睡,你快睡吧,我都安排好了。”
陆时砚没动。
陈熙又道:“你就听我一回话行不行?”
陆时砚只得躺下,盖好被子。
不过他在睡觉前,从里侧拿出一个披风放到外侧:“夜里冷,这个你披着。”
陈熙看了一眼,本想说不用,炭火足得很,但转念一想,自己要是不点头,他肯定睡不安稳,便点了点头:“好,你睡。”
陆时砚却盯着她。
陈熙只得把披风披上:“这样可以睡了吧?”
陆时砚这才躺好。
见他如此,陈熙失笑,但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添了些炭火,等收拾好忙活完,这才重新坐回床边。
回来的时候,陆时砚已经睡着了。
脸色依然是苍白的,但闭着双眼安静睡着的样子,确实是另一番的好看。
乖得惹人怜爱。
陈熙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别的不说,陆时砚长得可是真赏心悦目!
要不是两人之前关系有些复杂,跟他谈个恋爱,也是一段不错的体验。
不过……
陈熙收起嘴角的笑,在心里淡淡叹气。
还是算了吧。
这么复杂的关系,他又那么固执,还倔得很,招惹不起。
她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当朋友也挺好的。
而且,她本来也没有在这里成婚嫁人的打算。
只是嘴角的笑,却是提不起来了。
陆时砚并没有睡着。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免得陈熙总是不安心。
她收拾碗勺,收拾炉子,收拾屋里的其他东西,他都知道。
连同她收拾好了,坐回床边,他也知道。
他眼睛还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通过缝隙偷偷看陈熙。
她在盯着他,他心里很是开心。
她笑了,他更是欢欣雀跃。
但很快她的笑就没了,不仅没了,还目露怅然。
陆时砚就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他知道,陈熙情绪这般变化,肯定跟他有关。
他也能猜到她到底在惆怅什么。
他心里是有盘算的,只是眼下,哪怕是短时间内,都无法说出口。
被子底下,陆时砚的手缓缓握紧。
只是齐大夫的药下地猛,他坚持了没多久,还是沉沉睡去。
陈熙就坐在床边看着他,看着看着,思绪就不自觉发散——
借别人书看,想来他还是很想读书考功名的。回头他找林琅打听打听,看看都是要看什么书,她给他买了,也免得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而且,她这也不算是圣母行为。
算投资潜力股?
等陆时砚高中了,以他的品性,到时候,怎么也能罩着自己一些,这样她就更没后顾之忧了。
越想,陈熙越觉得,此番投资很值。
当然了,就算陆时砚到时候不罩她,那也没关系,他这个人重情义,总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她也不是要挟恩图报,反正做了总比不做强。
陈熙满脑子思绪乱飞,慢慢的也开始有了困意——毕竟昨夜她也几乎没睡,又提心吊胆的,现在放松下来,疲惫感便涌了上来。
什么时候被明月喊醒去睡,她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第二天醒来时,还是夏二哥一大早要送齐大夫回城的拍门声,喊醒了她。
看到明月小声喊自己,陈熙先是朝里侧看了看,陆时砚还睡得安稳,她冲明月示意了下,不要吵醒陆时砚,这才起来,出门去送齐大夫。
等送了齐大夫回来,她也没了睡意,便去厨房做了些早饭。
明月帮着烧火打下手:“东家,咱们什么时候回铺子里?”
回来也有两天了,陆哥儿的情况眼看着是稳定了下来,铺子里那么忙,她们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呆着。
陈熙也不是没想过这事,只是现在走多少还有些不安心。
“等明天看看的,“陈熙道:“明天若是一切都好,咱们后日一早就回去。”
铺子里她确实也放心不下。
若非十八娘帮衬着,她还真不敢待这么久。
不过铺子里一切都顺利得很,铃铛那边的本子她也在回来的那天都跟她顺完了,倒也没有那么紧急。
“我是怕东家太累了,”明月皱着眉头道:“要是东家不放心,我留下来照看陆哥儿,等陆哥儿好了,我再回去,这样东家也不用一直担心着了,还这么累。”
陈熙笑了:“倒也不用这么着,等明日看看吧。”
明月只是在表达自己可以出力帮忙,并不是要替东家做什么决定,听她这么说,便点头:“嗯。齐大夫医术高明,陆哥儿又是个有福的,肯定能很快康复。”
事情果然如明月所言,陆时砚身体肉眼可见的好转。
到了第二天,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精气神也恢复了很多,当天傍晚,陈熙便同陆时砚说了,她第二天一早就和李山送货的车队一起回城,让他好生照顾自己,有什么事,一定不要不好意思,及时让李山去给她送信。
陆时砚的心,就那么落空了一瞬,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
只是这一夜,却睡得不是那么安生,第二天一早,陈熙刚有动作他就醒了。
但他没睁眼,一直在装睡。
直到陈熙快要离开时,他才假装刚刚睡醒。
“这就要走了?”他道。
陈熙正在盘点给他留下来的东西,见他醒了:“嗯,天还早,你继续睡吧,不用送我,等会儿我从外面给你把门关上。”
陆时砚:“……好。”
很快陈熙便收拾好了,又跟陆时砚道了别后,带着明月离开。
陆时砚看着被关上的堂屋门,一眨不眨。
他正直勾勾盯着,堂屋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裹得严严实实的陈熙披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进来。
陆时砚眼睛蓦然一亮。
“我刚刚去拜托了牛婶子,让她这些天多顾着你一些,吃饭上你不用操心,牛婶子会过来帮忙,你就安心养病,没事不要出门。”
虽然知道她去而复返,还是要走的,陆时砚还是难掩开心。
“嗯。”
陈熙指了指床头的案子:“给你留了些钱,该花就花,别想那么多。”
陆时砚:“……”
陈熙:“我走了。”
话落,陈熙没再停留,转身离开。
堂屋门再次关上。
陆时砚看着再次紧闭的房门,久久没回神。
良久,他才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眸色微动。
幸好,今天没有刮风。
第61章 冬至
陆时砚静静看着门口的方向, 一动不动,远远瞧着好似入定了一般。
还是角落里等待许久已经等不下去的小黑狗控制不住本能,慢吞吞磨蹭到床边呜咽了一声, 才把陆时砚从失神中唤醒。
听到小黑狗的呜咽声, 陆时砚这才眨了眨眼,朝已经蹭到床边的小黑狗看了一眼。
“呜呜……”
小黑狗耷拉着脑袋, 但尾巴却在拼命摇啊摇。
陆时砚嘴角微微勾起, 对小黑狗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