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机熄火,驾驶座上的男人几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气,身子向后,懒懒地陷在座椅里,椅背高度下降,他整个人慢慢躺下去。
“真的很困,撑不住了。”云深声音透着沙哑,“睡一会。”
温柚:?
就见他舒服地仰躺着,右手搁在扶手箱上,旁若无人地闭上了眼睛。
车厢内亮着一盏顶灯,灯光照耀下,男人密而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扇形阴影,像浓淡相宜的水墨,流露出少见的柔和。
温柚攥着安全带,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真的睡觉?
这么疯狂的吗。
温柚屏息等待了一会儿,想说点什么,又怕打扰到他。
没过几分钟,躺靠在座椅上的男人倏忽睁开眼,漆黑的视线投过来,一下撞入她眼底:“想说什么就说。”
“你没睡着啊。”温柚松了一口气,声音轻轻的,“我没有想说什么。”
云深瞅着她,抬手捏了捏后颈,语气松散地道:“我也没开玩笑。真的得睡会儿。”
他昨晚通宵工作,今早回家之后,刚躺下不久,又头疼地睡不着,于是爬起来继续工作、开会,感觉还挺精神的,所以晚上又跑来接这俩姑娘回家。
如果路上不突然发疯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行动很是反常。
随着车越开越远,疲劳感也渐渐漫了上来,他干脆找个安静的地方歇一会儿,感觉比躺家里来得爽。
副驾上的姑娘乖乖坐着,灯光照得她肤色柔暖,墨蓝色的眼睛潋滟含光,关心地看着他,道:“我把音乐关了,你好好休息。”
云深扯了扯唇角,将她温柔的模样收入眼底,反省自己刚才实在有点欺负人,于是低声对她说:“我叫人来接你回去。”
“没关系,不用。”温柚坐直了些,右手搭到窗框上,望着窗外,佯装随意道,“我就待在这儿,看风景。”
她侧对着云深,有点不敢转回去看他的脸。
不知道他闭眼睡觉了没有,温柚兀自说道:“外面好像是公园,我下车去看看。”
听见后方传来男人低低的一声“嗯”,温柚立刻打开门,拢着棉衣跳下了车。
江边的冷风迎面吹来,很快吹散了温柚双颊的热度。
她小步往前走,找到一条窄窄的阶梯,通往江边的步行栈道。
温柚没有下去。
她今天穿的不少,毛衣保暖,棉衣厚实,但这两件偏偏都没有高领,她整条脖子暴露在冷风中,凉飕飕的,寒气直往领子里钻。因此她不想走远,下车转了一会,拍了几张江畔夜景照就回去了。
“嘶——”温柚一边搓脖子,一边打开车门,爬上副驾。
大G的车门只能重重地摔上才能关严,温柚关门时,不得不发出“砰”的一声,云深睫毛轻震了震,睁开眼看她。
温柚缩了缩脖子,白净细腻的颈部肌肤冻得微微发红,她将棉衣拉上去盖住脖子,小声对云深道:“抱歉,把你吵醒了吧。”
云深稍微坐起来些,目光沉沉地打量她:“没事,刚才没睡着。”
他随手按了下控制屏,车内暖气风力加大,温柚的脖子很快就不冷了。
云深没有继续睡觉,而是捞起手机,打字回复消息。过了会儿,他似乎嫌打字费劲,干脆发语音过去:“知道了,妈。”
温柚忍不住问他:“姜阿姨又催你相亲了?”
云深:“没有,说别的事。”
温柚点点头,回想这几个月,姜阿姨那边好像确实消停了不少。不知道云深用了什么法子让他妈歇火,又或者是……他洗心革面,有了正在接触的对象,姜阿姨放心多了,就不再烦他。
脑子里交织着乱七八糟的想法,温柚心情有点烦闷,为了让自己别再乱想,她干脆直接问身旁那人:“哥,那你最近相亲得怎么样了?”
云深睨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这个话题。
“就那样。”他不咸不淡地答,一副懒得说这事儿的样子。
照温柚的理解,就那样,应该是和以前一样,完全没进展的意思。
她坐姿变得舒坦了些,马尾撇到肩上,低头用手指轻轻地梳,忽然听身旁的男人漫不经心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温柚一愣,两人视线对上,男人眸色深黑,耷拉着眼皮问:“找到心仪的弟弟了吗?”
……
几个月前,台风来临那天,温柚和云深拌嘴时曾说过,她中意年纪比她小的男人。
温柚越发觉得,这位哥的记忆力总是在不该记的地方超常发挥。
“没有。”温柚语气淡淡,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
云深瞅着她,右手搭在扶手箱上,白净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偏抓着这个话题不放,又问她:“年纪小多少比较合你的意?”
温柚随口答:“小一点点吧,不要小太多,不然有代沟。”
男人轻“嗤”了声,眉眼在暖暗的灯光下深邃迷离,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喉间溢出,状似随意道:“既然这样,大一点点,应该也无所谓吧?”
温柚心尖跳了跳,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何意,热意却已经顺着后颈漫上耳尖。她用微凉的手指轻掐掌心,让自己平静下来,反问他:“学长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视线再度在空气中不期而遇,男人眼型锋利,一眨不眨,眸底像漆沉的夜空,完全看不清其中藏匿着什么,却无端引人深陷其中。
温柚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见他不作回答,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温柚很快败下阵来,觉得自己不该心存希冀,没什么力气地对他说:“算了,我暂时不需要,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男人冷笑了声,依然逼视着她,带着压迫感:“我要是偏要管你呢?”
温柚:“为什么?”
云深唇角弧度不带温度地加深:“为什么?因为你不老实。”
温柚睁大了眼:“我哪里不老实了?”
云深原本没靠着椅背,这会儿又懒洋洋地倒下去,视线比温柚稍低了些,却还是带着居高临下的狂妄意味,一字一顿,慢腾腾地对她道:“你这个年纪的女生,和身边的男生,要保持点距离,知道不?”
……
她这个年纪?她都二十七了,又不是未成年小女孩。
更重要的是——
“我怎么没有保持距离了?”温柚简直比窦娥还冤,盯着云深看了会儿,她忽然想笑,反问他,“而且,就算你是我亲哥,也管得太宽了吧?”
云深抬手揉了揉眉心,唇角拉平道:“咋呼什么,这么不乐意我管你?”
温柚:“因为你说话很奇怪。”
云深撩起眼皮看她:“哪儿奇怪了?”
“就……”温柚声音渐渐低下来,“什么都很奇怪。”
男人扯唇轻笑了声,带着点自嘲道:“是挺奇怪的。你就当我不爽透了,发神经。”
温柚一怔,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什么意思,就听他疲乏地吐了口气,撂下一句“真捱不住了”,他径自闭上眼睛,脸朝另一边偏了偏,呼吸声变得很轻。
睡着了吗?
温柚仿佛被罚坐在原地,好一阵都没有动弹。
脑子乱纷纷的,止不住地想,他为什么不爽透了?
是因为她不老实,没有和异性保持好距离吗?
虽然这些话都是诬告,她很肯定自己老实得要死,但他在意的真的是这个吗?她根本不敢相信。
温柚目光垂下,落在云深搁在扶手箱上的右手上。
骨节分明的大手,指骨松松散散地弯着,每一节指节都修长,青筋颜色浅淡,盘踞在冷白的皮肤下,微微凸起的形状,让人觉得力量感十足,又透着莫名的性感。
温柚有点收不回视线了。
她也躺在椅背上,听着身旁男人困倦又匀长的呼吸,而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分外清醒,这几乎算得上折磨。
十几分钟过去。
温柚看了会儿手机,又放下手机,故作随意地轻轻唤了身旁的男人一声:“学长?”
没有回应。
她心里像有成千上万只麻雀在啄,终于忍不住,缓而又缓地抬起左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一瞬间的触碰,完全感觉不到什么。温柚眨眨眼,手还未完全撤离,有两根指头忽然就被攥住了。
她呼吸骤停,就见男人修长劲瘦的手指抓住了她的小指和无名指,向下一扣,轻而易举地拢在了掌中。
他的手很烫,皮肤干燥,指腹有点粗糙,比她的手硬得多。
温柚没有抽回手,就这么任由他抓着,两只手上下叠放在扶手箱上。
她知道他处于沉睡中,动作都是无意识的。
时间缓慢地流逝,每过去一秒,温柚都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她深藏在心里的感情,好像再也不能乖乖受她压制了。
不知过去多久。
温柚一动不动地坐着,整个人热得像熟虾,直到看到云深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她一激灵,做错事一般立刻缩回了手。
但他并没有醒。
又过了半个小时。
温柚借助工作,将体温降到了正常范围。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低沉喑哑的一声“喂”,她耳朵顿时一热,反应极大地扭头,微笑道:“你醒啦?”
云深将座椅靠背调直,眼神染着迷蒙,抬手揉揉后颈,道:“等很久了?怎么不歇会儿。”
“我不困。”温柚关心道,“你感觉好点了吗?”
“一般。”他嗓音极低沉,像含着砂砾,笑容有些戏谑,“总不能让你在这儿陪我睡一夜。”
这话儿太露骨了,温柚接不来。
她心下惶惶撞撞,只觉得自己的判断应该是对的,他已经不把她单纯当妹妹看了。
云深挺直腰,松了松肩胛骨,又将敞开的冲锋衣拉链拉上,一路拉到了顶,堪堪遮住冷厉的下颚。
“你要出去?”温柚问。
“嗯。”云深淡淡道,“那边有家咖啡厅,我去买杯咖啡。你想喝什么?”
温柚:“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他视线扫过她光洁的脖颈,“你在车上待着。”
“哦。”温柚点了点头,“我喝热牛奶吧,加一包糖。”
咖啡厅就在两百米开外,温柚看着云深下车,双手抄兜,英挺的背影在江风中宛如冷杉,腿长得逆天,桀骜又淡漠地阔步离去。
本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温柚守着时间,等了二十分钟不见他人影,她独自待着无聊极了,踟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打开车门,迎着寒风去找他。
好冷啊。
温柚缩着脖子,一路小跑到不远处灯光明亮的咖啡厅外。
咖啡厅四面都是玻璃,像个水晶罩子。里面人不少,坐着站着的都有,温柚绕到正面,一眼就看到收银台前站着的男人。
宽肩窄腰,轮廓深邃又锋利,配上一张英俊到夺目的脸庞,想不被他吸引视线都难。
走到正门附近,温柚突然停住脚步。
是再经常不过的桥段,云深又被姑娘搭讪了。
他看起来已经买完单,左手臂弯挂着两个纸袋,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在过道处被人堵住。
搭讪的姑娘穿短款羽绒服,扎丸子头,身材看起来很好。她抓着手机,脸庞绯红,身旁还跟着个姐妹,两人一起堵在云深前面,仰着脸崇拜地望着他,问可不可以交朋友,加一下联系方式。
温柚站在冷风呼啸的门外,心情有些难以名状。
想背过身去,什么也不看,又想知道云深是什么反应,总不会真的加人家微信吧?她觉得可能性很低,但心里还是有点烦躁,轻轻抿着唇,隔着透亮的玻璃,装作不经意地瞅着里面。
云深被堵在狭窄的过道中。
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一半,面对突如其来的搭讪,他很难装作完全没看见。
眉心轻皱了下,云深不太耐烦地瞭向前方,目光忽然顿了顿。
搭讪的女人做完自我介绍,正在等他的答复。
云深眉目舒展开,唇角散漫地扬了扬,女人看着他,脸莫名更红了。下一瞬,就见这个难得一见的英俊男人冲着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女人和同伴顺势望过去,笑意顿时僵住。
玻璃门外站着个年轻女孩,穿灰粉色棉衣,天鹅颈白皙纤细,长发随意地束成低马尾,松松垂在脑后,一张鹅蛋脸莹白娇柔,长得极其漂亮。
尤其是那双眼睛,不知是不是戴了美瞳,显得异常深邃夺目。
女人和她的姐妹立刻反应过来,眼中充满了失落,边道歉边让开了路。
云深见状,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他被很多人追过,其中大部分都会知难而退,却也有小部分死缠烂打的,让人有些头疼,不知该怎么料理。
今天新学的这一招,似乎还挺管用的。
玻璃门外,温柚自然也看到这一幕。
原以为云深会直接转身绕路走,没想到他竟然拿她当挡箭牌,让人家误会了他们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