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柚还不想让他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一辈子都不想告诉他,那些酸涩的、孤单的、可怜的心事,她自己一个人记得就好了。
烟花雨雪在室外不间断地放映,房间里却愈发静谧。
两人一站一坐,无言僵持。
“哥,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温柚撇了撇嘴,“你是有进女孩子房间睡觉的癖好吗?”
“我是变态吗?”云深被她怼得噎了下,“我就住你房间。”
温柚心说,我看你现在挺变态的。
“为什么?”她问,“我房间有什么稀奇的?”
云深:“房间不稀奇,你挺稀奇的。”
温柚硬着头皮道:“我哪儿稀奇了?”
云深朝她走过来,在距离两步的地方停下。
天花板上的顶灯从他后方照过来,男人高大的身姿投下阴影,将温柚完全笼罩其中。
温柚忍住没有后退,鼻尖闻到他身上的浴液香味,还混合了一丝极淡的酒气。
又好闻,又让人上头。
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点醉了,眼神看起来,带了几分荒唐。
云深冲她勾了勾唇,笑意淡薄:“你还不稀奇?我说要进你房间逛逛,你就真让我进来?”
温柚微怔:“有什么问题吗?”
云深被她气乐了,一字一顿道:“我是男的。”
“哦。”温柚转过身,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我知道。”
“你这是什么反应?”
“我在……思考。”
“你思考什么?”
温柚蹙了蹙眉,有点焦躁的样子,转得离他更远:“思考完了再告诉你。”
“行。”云深等着。
过了会儿,温柚仍闷声不吭地杵在那儿,云深耐心显然不够用,喊了她一声:“喂。”
温柚一激灵:“我不叫喂。”
云深:“那我叫你什么?温又又?”
头一次听他喊她小名,语气一点也不温柔,但是落在温柚耳里,还是让她止不住耳根子一软。
温柚转回来看他,双颊泛粉:“干嘛?”
云深见一喊她“又又”她就转过来,莫名想到在申城那家饭馆里,第一次听季予川喊她“温又又”的场景。
他语气不善道:“温又又这个名字,很一般。”
温柚:“你管的还挺多。”
云深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扯唇,忽然凑近了些看她:“你看看这个名字怎么样,温双双?”
……
比又又多一个又又。
温柚唇角哆嗦了下,想笑,强忍下来:“也一般。”
“是吗,我也觉得。”云深琢磨了会儿,“两个又又好像也不能满足我。不如叫,温叒叒。”
温柚:“……你胃口还挺大。”
云深:“温叕叕?”
温柚:“……”
她终于忍不住,唇角翘起来,不太自在地别过脸去:“哥,你很烦呐。”
“温叕叕。”云深自己听着也觉得好笑,兀自乐了会儿,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个话题被打了岔,一直没聊下去,“你思考完了吗?想清楚了吗?能随随便便让一个成年男人进你的房间参观?”
温柚:“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
云深看她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一拳头打到棉花上,他叹了口气,不得不说明白点:“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
温柚有点猜到他在说什么了。
心跳不受控地加快,她咽了口唾沫,嗓音仍有些发干:“我看不出来……什么了?”
“我啊。”
云深垂眼看她,敛了几分轻率,颇有些认真地道,“我大过年的,没事一直往你家跑干什么?你是我亲戚吗?”
温柚往后退了一步。
房间里灯光明亮,好像所有秘密都无所遁藏,只有温柚知道,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藏匿着她漫长岁月里最深的秘密,是一座专属于她的秘密花园。她不想让他发现她的心慌意乱,但她费尽全力,依然做不到彻底的冷静。
这是在向她坦白。
他在追她了么?
温柚脸颊微微充血,神情看起来虽然有点慌,但似乎没有太诧异的样子。
“看来,你应该能感觉到。”云深眸光淡了几分,“所以,明知道我在想什么,还让我进你的房间?”
他又逼近了些,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轻飘飘地道:“不是不喜欢我吗?”
温柚眼睫颤了颤,又后退一步,整个人靠到了书柜上。
“我没想那么多。”她细声说,“毕竟认识十几年,太熟了,感觉不需要戒备什么……”
云深突然打断她:“可以了。”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
原来她对他真的一点戒心都没有。
听她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还把他当亲哥。
和亲哥在一起,自然不需要劳什子戒心,也不在意什么男女之防。
换句话说。
就是没把他当男的。
温柚眨眨眼:“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云深冷淡地扯了扯唇角:“那季予川呢?你把他当亲表哥,所以也亲密无间的?”
温柚一愣:“我什么时候和他亲密无间了?”
“今天。”云深错开眼,似乎觉得说这事儿特别无聊,显得他特别没品,但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清楚,“我今晚看到你俩一起出门散步了,还去了那个黑漆漆的小公园。”
温柚双眼睁大,想到不久前她和叶姨串通一气的隐瞒,脸上登时火辣辣的疼。
“我没有和他散步!”温柚突然激动起来,“我、我那是有话和他说,在家里说不方便,才特意把他叫出去的。”
顿了顿,她终于反应过来云深今晚的情绪为什么怪怪的了。
他觉得她和别的男人搅和不清,嘴上说不喜欢,把人家当亲表哥,但还是对人家的追求甘之如饴,不懂得拒绝。
进一步想。
云深今晚对她的那些试探。
他入侵,她包容,让她悸动的那些贴近,在他眼里,成了她是个随便的女人的证据。
所以他才会莫名其妙提那么过分的要求,非要住她房间,想要试探她的底线究竟在哪儿。
如果她让他住了,那他是不是会做更恶劣的事来接着试探她?
温柚脊背泛寒,终于想明白,他今天那冷若冰霜的眼神,就是针对她的。
她什么也没做错。
凭什么要被这样看待?
“我把季予川叫出去,是和他摊牌,让他别再追我了。”温柚说道,“我是把他当亲戚,但也没有熟到你想象的那个程度,也做不出,你想象的那种,亲密无间的举动。”
温柚语速很快,清甜的嗓音仿若玫瑰花茎,生了一根根细而尖的刺,扎人得紧。
云深眼中闪过几分错愕。
完全没想到,她和季予川出门竟然是为了彻底拒绝他。
当时看到那个画面,他下意识想到的,就是前天晚上他们一起遛狗,她走在他身边,巧笑倩兮,问他要红包的场景,所以他把季予川直接带入他自己,这么一想,瞬间就受不了了。
云深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我道歉。”
“我也道歉,我不该瞒着你。”温柚毫无温度地笑了下,“因为我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深:“你别生气了。”
温柚:“我没生气。”
“还没?”云深苦笑了下,“你生气的时候,说话就跟机关枪似的。”
“我哪有?”温柚瞪他,“那你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我还有点不想走。”他一面有点慌,一面又放不下涎皮赖脸那招,“也就是说,只有我能进你的房间?”
温柚:“才不是。”
云深:“还有谁?”
温柚:“你问这么多干嘛?”
说着,她捋了捋袖子,抬手直接把云深往门外推。
云深被她推得慢腾腾地往外挪了一步,忽然转过来抓了下她的手腕:“干嘛动手动脚的?”
温柚把他手拍开:“你自己走出去我就不动你。”
“我还有话没说完。”云深自己不走的话,温柚根本推不动他,高大的身子站在她面前,像堵墙似的,肌肉硬邦邦的,温柚松开手的时候,顺手捶了两下,像是发泄。
她力道不小,云深被她捶得闷咳一声,低低地问:“你为什么只和他摊牌,不找我摊牌?”
“我现在和你摊牌。”温柚气急败坏道,“我不是不喜欢你,我是讨厌你。快走啊。”
“好伤人。”云深抚了抚被她捶过的胸口,好像要呕血了。
不知为何,他听着温柚说“讨厌”,比之前听她说“绝对不喜欢”,心里反而舒坦了些。
终于不得不走出她房间,云深转头想问她他睡哪间,房门就在他面前“砰”地重重合上,震得整个老宅都颤了颤。
温柚背靠在门后,脸上红白交替,因他突然的坦白而心慌,又因为他今日的种种试探,感觉不受尊重。
很生气。
不想再理他了。
温柚晃了晃脑袋,努力平复心情,走到洗手间洗漱。
一整晚她几乎没看时间,在洗手间刷牙时忽然听到室外烟花爆竹声越来越密集,估计零点将至。
简单冲了下脸,温柚走出洗手间,站在窗边往外看。
手机铃声在这时突然响起,温柚瞥了眼来电显示,没接。
23点58分了。
她倚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植物渐渐被雪覆盖,原来真的有积雪了。
又过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与此同时,一束烟花从极近的地方窜上高空。
似乎就来自她家院子里。
温柚试图向下张望,奈何视线被一楼回廊的屋檐挡住,看不到烟花筒在哪。
只见烟花一朵一朵在她眼前盛放,从一点明亮的火光,迸射出无数烂漫的华彩。
电话铃声结束,烟花仍在不断升空。
应该已经是第二筒了吧。
温柚闲着没事干,继续仰头眺望天空。
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竹声不绝于耳。
整个城市仿佛都在迎着风雪绽放。
此时已过零点,第三通电话打来。
温柚无所谓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第三筒烟花升空,很快又有第四筒,第五筒……
直到院子里那人放到第十筒,温柚终于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他又!
发什么疯!
十分钟过去,为迎接春节而热烈绽放的城市渐渐归于平静。
风雪成了主旋律。
但温柚家院子里的烟花从始至终都没有停过。
邻居家的几个小孩惊奇地跑出家门,顶着大雪,隔着围栏往她家里头看。
第二十一筒烟花升空。
大雪纷飞中,温柚看到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披着羽绒外套,闲庭信步走到院门口,给门外围观的小孩,每人送了一大筒烟花。
温柚:……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哪儿弄来那么多烟花。
但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劲儿,就是他的风格。
温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房间的灯一直亮着,摆明了告诉别人,她还没休息。
温柚走到开关旁边,“啪”的一声,把所有灯都熄灭。
窗户暗下来,从下往上看,里头一片漆黑。
温柚坐到床边,心里默数着,这是第二十五筒烟花了。
连续两朵紫金色的烟花在天空绽开,细密的火光奔入风雪,燃尽最后一丝热度。
忽然间,一切归于沉寂。
结束了。
温柚倒在床上,室内漆黑静谧,她拿起手机,看到十几通未接来电。
哪有这样追人的。
她在生气,想静一静都不行?
如果可以的话,温柚真想拿个铁链把这人栓起来,带到医院去打几针狂犬疫苗,看看还有没有救。
温柚抱着手机,转身趴到床上,打开微信。
温柚:【我睡了】
温柚:【您也歇歇吧】
云深回的很快:【报备一下】
温柚:【说】
云深:【睡在你隔壁】
温柚甫一看到这条消息,就听见北面的墙上传来“叩叩”的敲击声。
老宅子隔音一般,且温柚的床正好靠着北墙,敲击声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