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予川说他今晚闲得很,可以陪她看完整个春晚。
温柚安静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瞥了眼窗外,忽然说:“表哥,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季予川:“外面很冷,好像还下雨了。”
“我想出去。”温柚径直站起来,走去拿了两把伞,“你和我一起吧。”
季予川接过伞,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
室外极为阴冷,气温将近零度,雨点扑簌簌落下来,打得院子里的荔枝树战栗不止。
一辆黑色suv停在巷口,云深坐在车上打电话,视线随意朝前一瞭,忽然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举着伞,一前一后从温家老宅里头走出来。
烟雨朦胧,他没有开车灯,纯黑的suv蛰伏在暗处,毫不起眼。
两人沿着他们那天遛狗的路线,慢悠悠地走进不远处的小公园。
公园外围栽了一圈云杉,树形高大,密密匝匝地形成了一堵高墙。
温柚停在公园中央的小广场上,平常这儿都挤满了跳广场舞的阿姨,今天却尤为空旷静谧。
季予川心里产生了强烈的预感。
特意把他从家里叫出来,这是要彻底摊牌了。
男人站姿闲散,轻飘飘地道:“以前说过很多次的话就不用再说了哈。”
温柚:“你又没听进去。”
“我听了。”季予川说道,“咱俩都单身,像朋友一样处处怎么了?你别想太多。”
“你就当我想太多吧。”温柚笑了笑,“表哥,其实你人挺好的。”
季予川:“发卡就免了。”
“我还没说完。”温柚平静道,“可惜你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给我的,很多都是我不需要的。”
季予川:“你就随便收下呗,反正也不妨碍什么。”
“妨碍的。”温柚认真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季予川叹气:“又是这个。”
温柚换了只手拿伞,冰凉的指尖攥起,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坦言相告:“我喜欢他很久很久了。那个人就是云深学长。”
……
她听见浅浅的倒抽气声,破天荒地在季予川放浪不羁的脸上看到了震动的神情。
“他妈的。”他骂了句脏话,“我哪儿不如他了?”
温柚:“你哪儿都不如他。”
话音落下,她似是觉得这话有点太过分了,改口道:“你有你的好,只不过,我更喜欢他那样的。”
季予川依然不太能接受,苦笑道:“你喜欢他很久……我也喜欢你蛮久了,从初中开始。”
“不一样。”
温柚镇定得就像风雨不摧的劲树,一双眼清亮透彻,直视着季予川,缓慢又诚恳地说,
“你虽然喜欢我,但是如果没有我,你也可以喜欢别人,和别人在一起。”
“我却不同。”温柚牵了下唇角,“如果没有他,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
时间在滴沥的雨声中飞快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季予川忽然弓了弓身,似是想笑,又笑不出来:“真是败给你了。”
温柚眨眨眼:“你还好吧?”
“还行……好吧,不太好,我想打人。”季予川总算笑出来了,声音听起来有点荒凉,“那咱们以后,就认真做朋友,不对,做兄妹。”
“嗯嗯。”温柚笑了下。
不知想到什么,她声音忽地放轻,像秋末微弱的蝉鸣:“其实,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他,还多亏了你。”
季予川没听清:“你说什么?”
温柚摇头:“没有。”
那年她才十三岁,刚上初一。
还是个半大孩子,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是习惯在人群中追寻那个人的背影,好像看到他就会开心,和他擦肩而过的话,晚上睡觉都会做好梦。
秋天的一个午后,听说初三1班和2班要打班际篮球赛,温柚放学后早早拐到篮球场,占了个绝佳的观赛位置。
温柚从小个子就高,加上生了一双奇异的蓝眼睛,让她在人群中漂亮得很醒目。
比赛即将开始,一个穿白色球衣的男生突然走到温柚面前。
“你是温柚吧?”男生盯着她笑,“我是你表哥季予川,你还记得吗?”
温柚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人,点了点头。
季予川得意地冲身旁的同学道:“看到没,这是我表妹。”
说着,他把肩上背的双肩包取下来,让温柚帮他拿着。
温柚摇了摇头,季予川根本不管她拒绝,径直把包挂到了温柚肩上:“你就帮哥哥背一会儿。”
十四五岁的少年,有着幼稚的虚荣心,炫耀漂亮妹妹的方式就是让她帮忙拿着他的东西,越折腾她他就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越有存在感,这一点,直到很多年后,季予川都没有改过来。
温柚背上有自己的书包,只得把季予川的包背在前面。
季予川的包比她的包重多了,里面有很多书,还有他打球要用的毛巾、水杯等物,温柚仿佛变成了季予川的仓库管理员,他比赛打着打着就会跑过来,一会儿问她要毛巾,一会儿问她要水,在众目睽睽之下,可劲儿地折腾温柚。
温柚手里抓着一堆季予川的东西,累得满头汗,都没有时间看她想看的人,只能从一叠叠1班学姐们的叫好声中,知道他频频得分,碾压了2班的所有人。
短暂的暂停时间,季予川又走过来问温柚要水喝。
他的同伴与他勾肩搭背,羡慕他羡慕得不行。
温柚那时的性格还比较软,不敢生气,只小声抱怨道:“表哥,好重啊,我不想拿了。”
季予川:“还有十分钟就结束了。”
他喝完水,又把水杯交给温柚。
温柚刚抓住,就见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臂从侧旁伸过来,拿走了她手里的水杯。
“季予川,你知道你们班为什么一直输球吗?”
一道清冽又张扬的声线在温柚耳畔响起。
她紧张地仰起头,看见穿着蓝色球衣的云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就站在她旁边,右手抓着季予川的水杯,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得他眼睛黑亮,毫不客气地笑着。
季予川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拿我水杯干嘛?”
云深自问自答道:“因为你的包,风水不好。”
他目光落下来,扫过一脸紧张的温柚,和温柚肩上那个重得要死的双肩包。
云深勾起唇角,笑意更甚,嚣张道:“我帮你挪个风水宝地。”
球场后方,大部分球员的书包都放在那边的灌木丛上。
云深一扬手,直接把季予川的水杯扔了过去。
接着,他又拿走温柚另一只手上抓的毛巾,团成一团,扔到灌木丛上。
最后是他的书包,云深拽住包带,指尖擦过温柚肩膀,哗的一下就把那个沉重的书包从温柚肩上卸下来。
那一瞬间,温柚整个人都轻松了,甚至灵魂都有种飘起来的感觉。
不止这一个书包,曾经压在温柚身上的所有重量,好像都随着身旁少年的一个举动烟消云散。
她侧过头,看见云深的脸映着光,剧烈运动后他身上漫着一层血色,像藏匿在皮肤底下,蓬勃燃烧的火焰。
季予川的书包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到了后面的灌木丛上。
云深丢完拍了拍手,转过来看了温柚一眼。
温柚措手不及地和他对视了下,不足一秒。
很快,少年转身而去,回到球场上。
刚才那淡淡的汗味、扑面而来的热气,还有他衣摆被风扬起,像海浪一样的弧度,在温柚眼前一晃而过。
她听到自己怦然的心跳,重重敲在胸腔,震得全身发麻。
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热烈的心动。
一个张扬的、放肆的、无所畏惧的少年,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突然闯进了她心里。
从此以后。
再也没有离开。
第41章 电码
和季予川在公园聊完, 他脸上虽然还笑着,整个人看起来却委顿了不少, 走出公园就和温柚告别,径自离开了。
温柚撑着伞独自走回家,雨丝细密,交织成朦朦胧的一片,她仰起头,这才发现下雪了, 雪点夹在雨丝中,从天空飘摇落下,有路灯光照的地方会比较明显一些。
温柚踏进家门,冷得在掌心呵了口气。
抬眼看见厨房亮着灯, 温柚有些奇怪,年夜饭吃完已经两个小时了, 叶姨怎么会还没收拾完。
她收了伞,走进厨房,看到站在灶台前的人,整个人蓦地一顿。
“学长?”温柚惊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
云深抓着锅柄颠了下,余光扫了她一眼, 又在她身后转一圈, 没看到其他人。
“刚刚。”他收回目光, 声音透着莫名的冷意。
叶姨也在厨房里, 温柚更奇怪了, 叶姨应该不记得云深, 怎么会让一个陌生人进厨房做菜?
叶姨看云深的眼神慈爱极了,眼角冒出温柔的鱼尾纹。她往门口走了一步, 拉着温柚离开厨房,到安静的回廊上说话。
“又又。”叶姨压低声音,“这个小伙子说,他叫云深啊。”
温柚愣了愣,不明所以。
叶姨又问:“是那个云深吗?”
温柚在叶姨含笑的目光中反应渐渐过来。
原来叶姨也知道!
这么多年来,温柚只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两个人,一个是黎梨,一个就是季予川。
但那是充斥了她一整个青春的少年,她数不清的日记本、课本、草稿纸、画纸……等等物件上面,经常出现那个名字,叶姨帮她收拾房间的时候,即便没有刻意翻看,应该也曾撞见过许多次。
难怪叶姨会让他进厨房。
温柚的脸渐渐红了,不说话,只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叶姨眼角笑意更甚,又把温柚拖远了点,低声道:“他刚来的时候问你去哪了,我没说你和小季出去了,就说你自己在外面逛。他不知道小季有来。”
温柚:“……谢谢姨。”
叶姨捏了捏她的手,让她和人家好好聊,说完就转身走了,脚步迈得飞快,生怕打扰他俩似的。
温柚留在回廊上,臊着脸看了会儿外面的雨夹雪。
雪愈发大了,风一吹,在空中打着旋,像湖面泛起的涟漪。
温柚定了定神,走回厨房,停在云深身边,小声问:“你在做什么呢?”
云深:“鸡翅年糕。”
话音依旧冷淡,锅里的鸡翅发出噼里啪啦的油炸声,香气蔓延开来,温柚吸了吸鼻子,被年夜饭填饱的肚子忽然又有点空了。
“你刚才去哪了?”男人忽然问。
温柚:“啊……家里有点闷,我出去逛逛。”
云深扯唇:“喜欢淋雨?”
他语气比雨丝还冷,温柚看了眼窗外,拉着他袖子转移话题:“哥,你快看,下雪了!”
云深淡淡地瞥了眼,只见窗外一片白纷纷,看起来已经下了一会儿了。
他将煮好的鸡翅年糕装盘,撒上一层孜然,喊温柚带路,去客厅。
客厅灯光明亮,电视开着,喧闹的春晚节目持续上演。
云深把夜宵放到茶几上,懒懒地靠坐进沙发。
视线扫过茶几,他看到上面有两堆瓜子壳,一左一右,右边那堆沾了些口红,和温柚的唇色一致。
至于左边那堆,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磕的。
云深太阳穴跳了跳,烦躁地扯了下衣领。
思绪止不住,想到他们可能一起吃了年夜饭。
在湿冷的雨夜,饭后一起出去散步,走进灯光昏暗的小公园,在空无一人的地方,不知道做了什么。
她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肯定不是季予川。
那为什么还和他一起散步,看起来亲密无间。
云深越想,越觉得温柚这人,似乎真的不排斥被男人环绕着、追逐着,她流连在众多追求者中,蝴蝶似的左顾右盼,对谁都笑脸相迎,惹得所有人都对她欲罢不能。
她对他似乎也是这样。
虽然嘴上说不喜欢,但好像并不抵触他的靠近。
前天晚上他抓住了她的手,她除了脸红害羞,就没有多余的反应了。
温柚盯着电视,看到了今晚最好笑的小品,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转头看了云深一眼:“哥,你不觉得好笑吗?”
话说完,她才发现他脸上不仅没有笑意,还覆了一层显见的黑气。
整个人透着一股,怎么说呢……
莫名的阴暗。
男人倚靠着沙发,长腿屈着,双臂抱胸,眼神毫无温度地瞅着温柚:“好笑吗?”
温柚:……
总觉得他今晚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整个人又冷又硬,滋滋冒着寒气,明明坐在她身边,却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不是在追她吗?都赶到她家里来了,为什么要这样。
大过年的,不知道又发什么疯。
温柚想不通,老实坐了会儿,听见身旁的男人突然问:“有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