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奴才告退。”
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老太监也不甚在意,带着后头的小太监往前走去,顺带带走了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
人一走,便有一些袭如清不认识的公子姑娘们围上前去说些讨好的话,不是夸公主长得美,就是夸公主穿得好看。
袭如清觉得没意思,走到方才那几人跪着的地方,低眼望着一地的落花。
她蹲下身去,伸手捡起一朵来。
才这么一会子功夫,她还没起来,然后便听见一声漠然的质问。
“喂!你是哪家的?也想做本公主的捡花宫女么?”
低低的笑声随着这句话落而响起,有男有女,袭如清一愣,回头就看见阮若言环着手,站在一堆人中间,居高临下地睥着她。
袭如清起身回道:“我只是见这花生得好看,掉在地上可惜了。”
阮若言眉头一蹙,三两步走上前去,“你这是觉得本公主太过分了?”
众人屏息凝气,不敢多言,场面安静得只能听见细微的风声。
袭如清平静地望着她,眼中没有丝毫胆怯,她摇头,“不是,是……”
还未说完后半句话,便突然窜出一道黄色身影来拉开袭如清,她惊讶地看着来人,面有不解。
是位姑娘,有些面熟,也有些亲切。
“公主别跟她一般见识,今日是您生辰,别跟她犯霉头。”
阮若言想了想,冷哼一声,后头的人便涌上来。
“公主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们到别处去玩吧?”
“公主,今日真美。”
……
袭如清看着来人,问:“我们认识么?”
那女子瞧着也与自己差不多大,她气气地甩开袭如清的手:“你是笨蛋吗?公主都敢顶撞?”
袭如清摇头:“我不是,他们看起来才像。”
面前人被气笑,她道:“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堂姐,我叫沈离雾,沈湘是我的姑姑,沈岩是我爹,也是你的舅舅。”
“那我怎么没见过你?”袭如清怀疑道。
沈离雾说道:“因为我刚出生时,一个道士给我算命,说我十岁之前有场劫难,需得隐在山林之中养着,我也是最近才被送回来的。”
袭如清又蹲下身去,捡起那些花。
“你做什么?”
“捡起来,扔到土里,明年就会重新长出来。”
“你叫我一声堂姐,我帮你一起捡。”
显然袭如清不想叫。
“你要帮我吗?我一个人捡不完。”
纠结了半天,沈离雾还是跟着一起蹲下身帮她捡花。
“算我倒霉。”
将那些在地上的花全都扔到土里后,袭如清拍拍手,转身便要走。
“诶?!”沈离雾拉住她,“你要去哪?我刚帮完你,连句谢谢都没有,就这么一个人走了?”
袭如清略有抱歉道:“谢谢。”
而后便向前走去。
沈离雾有些郁闷地站在原处,她实在想不通,又过了一会儿,袭如清转回身来。
“你怎么还不跟上来?不愿和我一起走吗?”
这话倒是她没想到的,还以为袭如清不想带她呢,听到这话后,沈离雾笑着跑过去,开始叽叽喳喳地跟她聊天。
“我叫你什么呢?堂妹?听起来有些生疏,你是姑姑的第三个孩子,要不,我叫你袭三吧?好不好?”
“你喜欢就好。”
“袭三,你刚刚跟公主还没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
“我说,不是太过分了,是有些傻。”
沈离雾吓得捂住她的嘴,“小声些,别被有心人听去了!”
但她又压着声低低地笑起来,袭如清也跟着笑起来。
“确实。”
沈离雾是真的很爱讲话,一路上说的话都快比上袭如清三天加在一起说的话了,问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又问她家里的两个哥哥怎么不带她,还问她接下来要去哪……
袭如清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讲话,比那两个哥哥还要聒噪,不过她还是要比他们讨喜得多,所以也就很耐心地回答她一个又一个问题。
但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就四处走着,反正也是闲得无聊。
“呀!”
沈离雾忽然在身上四处摸索着,模样很是焦急。
“怎么了?”袭如清问道。
“家里给我求的平安玉不见了,那个东西我戴了十年,很重要的!”沈离雾快要哭出声来。
“是何模样?”她问。
“圆圆的,中间雕着一只兔子,镂空的,下面有一条绿色的丝绦。”
“别急,”袭如清说道:“肯定是刚刚走的时候不小心掉了,这样,我们刚刚绕了几圈走的,分头去找,你左边我右边,就在这里集合。”
沈离雾点头,“好。”
袭如清朝右走去,一路上低着脑袋也没注意看路,一不留神便撞在了谁身上。
她捂着头,往上一瞧,清隽的面庞映入眼帘,黑曜石般的润眸中似有错愕,但又携着一副温和的笑意说道:“抱歉。”
少年的声音低沉,有如一汪清泉击石,聆听悦耳。
袭如清见他是从那个方向来的,便问:“你可有见到一块玉?圆的,中间雕着一只兔子,然后下面有一条绿色的丝绦。”
少年摇头,“是你的东西掉了?”
袭如清也跟着摇头:“是我的堂姐,她的平安玉掉了,那东西对她来说很重要。”
“既是这样,”少年若有所思,“我可以陪你一起找。”
袭如清颔首笑道:“多谢。”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弯起唇角,束起的长发随风飘扬,有那么一瞬让她心神恍惚,好像在哪见过一样。
“我叫,”他抬起眼眸,淡声道:“顾牵白。”
袭如清心中讶异,原来他就是那个人人夸赞的顾牵白啊。
为了答谢他帮自己找玉,袭如清学着那些人夸阮若言的样子,随口夸了一句:“你穿这身青衣真好看。”
顾牵白微微一愣,微声道:“我们去找玉吧。”
*
沈离雾走了许久,找了许久,偶然瞥见一处草丛之中闪着淡淡的绿光色,她惊喜地探去,捡起那块玉,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找到了。”
回到原处等人的沈离雾没等来袭如清,等来了阮若言和她身后一堆拍马屁的人。
阮若言扔下一堆花,冷眼看着沈离雾。
“你就是沈离雾?方才路过亭阁,见到那地上的花都被人捡干净扔到土里了,是你做的吧。”
沈离雾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害怕,想摇头,可自己确实是做了的,但袭三呢,也要说出来有她一份吗?
她摇头,不行,这是没义气。
“是我又如何?”沈离雾硬气道。
俄顷,爆发出一阵哄笑来。
阮若言笑得最厉害,指着她道:“你真是个蠢货,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我们刚刚可碰见你的好朋友了,是叫袭如清吧?她可是毫不留情地指认是你做的。”
沈离雾猛地抬头:“怎么可能?她刚刚在帮我寻东西!”
谁知阮若言指着袭如清去的方向:“是那,对吧,我们刚刚先碰上的她,在来找的你,没想到啊,被人卖了还讲义气呢。”
“捡完这些花,本公主便原谅你今日的冒犯。”
她身后的人跟着附和。
“捡起来,捡起来!”
沈离雾觉得有些屈辱,但又害怕阮若言的身份,此刻孤立无援,只能硬着头皮在所有人前捡起来那些花。
又是一阵欢呼。
沈离雾逐渐看不清地上的花,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阮若言他们觉得没意思,看了一半就走了。
黄昏时,皇上领着一堆人来到飞花苑,恰巧阮若言也跟了来,精品来企 鹅裙以污尔耳期无耳把以路上无意瞧见那土上铺着一层好看的花朵,就问:“这是谁铺的?倒是有心了。”
阮若言抢先一步:“儿臣听闻,是袭府三姑娘做的。”
皇帝哈哈笑着,朝身后的袭世符说道:“教女有方啊。”
袭世符恭维道:“皇上过奖了。”
躲在沈岩身后的沈离雾死死低着头,拽着沈岩的衣角默不吭声。
等了许久都等不到人的袭如清此刻到处找着人,撞见了这一大堆人,阮若言忽声道:“父皇,那就是袭家三姑娘。”
袭如清不明所以,看见沈离雾后放心不少,来不及过去跟她说话,就被人拉去一顿夸,阮若言的话也是避重就轻,她有些懵,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再后来,她去找沈离雾,沈离雾却像见到敌人一样防着她。
久而久之,便也莫名其妙成了半敌对的关系。
梦醒。
晨光从窗柩中打照进屋,悄悄爬进屋内。
李溪之侧头看去,已经空了。
人走了。
她突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很奇妙。
第64章 死生契阔(八)
六月的风很和煦, 吹得人心暖暖。
醒得早,回想起梦中细节,李溪之怎么也睡不着, 最后只能睁着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盯着帐顶。
又加上明日成亲,她还有些焦虑。
这也是她头一回成亲, 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在做心理建设,沈湘也时常来陪她说话, 但她就是慌慌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她猜自己这是恐婚了。
屋外传来金绣的叩门声,“姑娘, 起了吗?今日要试婚服了, 顾府那刚送来的。”
李溪之舒了一口气, “进来罢。”
殷红色的婚服平整地摆放在木托盘上,金绣端进屋将其搁在桌上, 之后为其洗漱完毕, 将那婚服缓缓铺挂开来,才刚铺开, 眼尖地发现里面还有一本薄薄的红书,好在发现及时, 不然便要掉在地上。
“诶?姑娘, 这里有东西!”金绣将其抽出,发现覆有金箔的红纸上端正地写着两个字,“是婚书!可那日送聘礼时, 不是已经送过一回了么?怎的又送来一封?”
李溪之接过那婚书, 走到窗边,清透的日光洒在那张婚书上, 一闪一闪的,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微微干涸的字迹,笑了。
金绣没在意,打理着那件繁琐的婚服。
李溪之缓缓展开这合着的婚书,仔细凝着里边的内容。
葵戌七年夏,临安顾氏顾牵白,求娶临安李氏李溪之。白之心,可鉴日月,如悔,定使其困于万千孽障,无有乐业。若得两心相照,纵有千般苦难,白死而安矣。
惟愿君心似我心,生死共赴,断舍离,年年岁岁不相负。
此证。
放在红纸上的手蓦地一顿,这是给她的婚书,给她李溪之的婚书。
临安李氏。
聘礼中送来的婚书写的是袭如清的名字,所有人都知道是顾牵白和袭如清要成亲,可只有顾牵白知道,是顾牵白和李溪之成亲。
她突然没那么焦虑了,反而轻松不少。
浮于脑中的想法被甩在一边,她不在乎了,起码现在是,那又能怎样呢?
现在就很好。
“姑娘,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金绣将婚服挂在臂上,走到窗前,有些好奇地靠了过来,想要瞧瞧上边的内容,李溪之匆忙合闭,说道:“没什么,就是又给我写了一封来。”
“噢,肯定是因为成婚前一日不能见面,所以才夹在婚服送给姑娘的,”金绣眨眨眼,道:“姑娘,我帮您穿上吧?”
“嗯。”
铜镜前,李溪之看着这身婚服,看着镜中人,逐渐和某一次梦境重合,她有些恍惚。
“姑娘穿上这身婚服可真美啊,明日再稍微那么一打扮,肯定就是那都城之中最美的新娘子了!”金绣感叹道。
渐渐地,一只手伸向了铜镜中的人。
金绣迟疑道:“姑娘?”
李溪之的手触在镜子表面,像是在抚摸镜中人的脸,又像是想要透过镜子同里面的人接触,可惜只有一片冰凉。
她笑,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笑,她皱眉,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皱眉。
这举动把金绣吓坏了。
“姑娘?”
李溪之终于听见了她的呼声,“怎么了?”
金绣晃晃脑袋,见其反应正常,不像是中了邪,便道:“没什么。”
李溪之也没怎么在意她的话,片刻后,道:“换下吧。”
金绣将手搭在她肩上,缓缓脱下。
夜里,沈湘到她房中来,又是喜又是忧的,袭世符他们父子三人,前些时日是来得比较勤的,近两日却鲜少见到人了。
沈湘笑着告诉她:“他们啊,说是越看越不舍得,就不敢来了,三个笨蛋,胆子小得很,这都不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