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口音越听越奇怪,越听,越耳熟。
顾牵白觉得不对,刚想拉着人到别处去买,便听见那摊主像个贼一样压着声说:“又见面了。”
李溪之:“……”
第93章 秋和冬(十三)
“贺……连璧?”
赫连璧忙地将手底下的羊肉串递到李溪之手上, 压着声道:“嘘嘘嘘。”
“三十串羊肉串?”接着他开始自言自语,“好嘞!这位小孜娘你吃得可真多。”
三十串……
他这摊子上就是连五串都数不到啊!热腾腾的烤架上只烧着两串肉,他左手一串, 右手一串。
左手那串还被他拿起来吃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李溪之没忍住问道。
“我们走吧。”顾牵白拉着她就要往别处走。
赫连璧抬起眼,放下左手已经吃完的肉串, 将右手上已经烤好的肉串塞到李溪之手里,而后笑了一声。
“对不住了。”
眨眼间, 顾牵白眼疾手快地将人拉到旁处,那才方架着烤的摊子径直朝前砸去,正中在过路的一名灰衣额君身上,刀刃出鞘的惊鸣声骤然穿过耳膜, 伴随那长木断裂声响起, 四周隐匿许久的尾虫倏地围拥上前。
那些人都是乔装成路人的模样, 藏着自己的身份,却在被赫连璧刺破乌齐达城中的安逸后, 尽数涌现。
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持有一柄银质弯刀, 目光凶凶地围剿着赫连璧。
仍在街市上游玩的人群被此动静惊吓到,原本闹嚷的声音顿时变作恐乱, 四下望去,逃的逃, 躲的躲。
恐慌声连绵不断, 不过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牵白即刻带着人躲在一掩蔽处,谨慎地观察着赫连璧那的动静。
“他一个人,能行么?”李溪之不禁担忧道。
“放心。”顾牵白说道。
那群人将赫连璧团团围在中间, 赫连璧淡笑着扯下脑袋上那顶笨重的头巾, 懒声道:“终于齐了。”
其中一人持着弯刀对准赫连璧的脑袋,凶恶地说着一口北疆话。
说了半天, 赫连璧根本毫无反应,只是有些不耐烦。
最后幽幽说了句:“我听不懂。”
李溪之差点没憋住。
那群人像是怒极了,挥起手中刀就往里冲,赫连璧手上根本没有任何武器,他竟连躲都不躲。
霎时间,一道道破开夜空的箭矢从上而下刺落,留给人的只有看不清的残影和箭刃刺破血肉的搅声,数人应声而倒,持着的弯刀“铮——”一声砸落在地,发出细微的嗡鸣。
李溪之惊愕地抬头去看,发现那周边的墙垣上早就埋藏着好几名弓箭手,全都蓄势待发地等待着这一刻。
“好了,可以出来了。”赫连璧淡笑道。
顾牵白神色平静,牢牢牵紧李溪之的手,走到赫连璧面前。
赫连璧的目光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似是嗤了一声,一开始李溪之还没反应过来,等她看过去的时候,他脸上又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而后他又将视线移至李溪之手上的羊肉串上,他勾唇笑道:“怎么没吃?我尝过了,味道还不错。”
李溪之怔了一瞬,随口说了句:“冷了。”
赫连璧眼尾向上扬了扬,环手抱胸朝那已经被砸得稀烂的摊子瞥了一眼,又伸手将她手上的羊肉串拿了回来,回笑道:“真是可惜了。”
那些埋伏着的弓箭手纷纷跳下墙,一声不吭地拖走地上的尸体,随后消失在这夜色中。
顾牵白忽声道:“我们先走了。”
这是赫连璧才抬眼看向顾牵白,他放下手,似笑非笑道:“这么着急走?不和我回去坐坐?”
顾牵白淡笑道:“不了。”
被夹在中间的李溪之总感觉此时此刻的氛围怪怪的。
才刚说完,顾牵白就拉着人走,赫连璧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他在后头喊了一声。
“袭……如清。”
李溪之反应很快,比她更先停下脚的却是顾牵白。
她微微侧头,抬眼便对上顾牵白垂下的眸子,很平静,但又有些冷意。
“我……”
未及她说完,顾牵白先一步松了手,他的神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李溪之就是觉得他已经不高兴了。
“无事,我在此等你。”
李溪之捏了捏他的手,笑道:“跟我一起吧。”
松开的手又重新握回了一处,顾牵白眼底划过一抹愕意,旋即抿抿唇,跟着人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你要说什么?”
赫连璧沉默了半晌,好像也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下次来找我,我再烤给你吃。”
李溪之可不知道下次来这是什么时候了,她笑着摇头:“不必了,听说你当上皇帝了,挺忙的吧。”
被拒绝后,赫连璧压低几分上扬的眉眼,转而故作轻松地呵笑一声。
“也是,忙得很,才刚收拾了一点余留下的残虫,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我呢,看来你是没这个福分了。”
李溪之见他还是这副样子,说的话也是有的没的,就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了,下次见。”
握着的手紧了几分,李溪之扭头看了看身侧之人,见他唇角微扬,应是心情不错的。
赫连璧叹了一声,朝顾牵白说道:“你们夏国注意些,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准备搞出些事来,说小了也就这样,说大了也挺严重的,我这会想办法,你那的话,就看你了,顾廷尉。”
顾牵白将他的话一应收入,随即点头回道:“顾某记下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了,明日还需赶路。”
本想继续问,可赫连璧又找不到理由问下去,只能干巴巴地道别,看着二人安全离去,才转了身。
回去的路上,顾牵白仍旧一言不发的,李溪之其实也有些担忧,方才赫连璧说的那番话,其中蕴含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二人迟迟都没有开口,这反倒是让顾牵白有些急忧。
“阿之。”
李溪之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顾牵白:“你怎么不说话?”
李溪之:“你不也没说话么?”
顾牵白眼神失意:“这不一样……”
以往都是李溪之在自己身边说着话,自己默默听着,很是心安,可此刻她这般沉默,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表现让她不快了,他有些难受。
“是不是我刚刚太过分了……”
李溪之不懂他的脑回路是怎么一下转到这的,她捏了捏他的脸,“想什么呢?顾牵白。”
漆黑的润眸蓦地湿了一角,他的眼睫轻颤,微微压下那股湿意。
街上空空荡荡的,只有早早打起的灯笼照路,可此时也因时间的流逝逐渐昏暗下去,微弱的光线笼罩在二人身上,恰巧落在顾牵白身上,打出一片阴影来,使得李溪之一开始都没注意到他的变化。
“我只是在想他说的那话,要真是他说的那样,不得回信叫宫里的人加强防备吗?”李溪之亲了亲他的脸,“别想这么多啦。”
顾牵白眼眸微闪,低低“嗯”了一声后,李溪之才发现他的异常。
“你哭了?”李溪之触上他的眼角,湿意沿着指尖蔓延,“你……”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他会哭啊!?
李溪之顿时慌乱起来,覆在他眼角处的手兀地被握住,他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蹭了蹭。
“我无事,我们回去吧。”
仔细打量片刻,神色瞧着确实是比之前好不少,李溪之松了口气。
“真的没事了?”
“无事了。”
“真的吗?”
“真的。”
走了一段路后,李溪之还是不放心,她又问道:“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没事了吗?”
似是被逗笑,顾牵白压着嗓音里透出的几分笑意。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无事了。”
李溪之嬉笑道:“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知道真的真的真的没事了吗?”
而后传出一声无奈的回应,却又毫不敷衍。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知道真的真的真的无事了。”
笑闹过后,不多时便回到了客栈。
只记得当时走出来时挺久的,没想到这么走回来还感觉快了不少,仿佛根本没走多远。
李溪之走了许久,早就累得不行了。
但比起累,她还是更饿些,好在他们所住的客栈做的都是些当地的特色美食,吃饱喝足后,已经是困得不行了。
所以沐浴的时候,还是顾牵白帮她的。
现在都习惯了,李溪之反正是,她睡得很香,丝毫没有注意到每次帮她沐浴时的人的耳尖红得滴血。
也不知道每次帮她沐浴的某人有多难熬。
也甚至不知道自己多少次夜里被人给闹醒,更累了些。
原本以为第二日可以睡个懒觉,没想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李溪之整个人就被捞了起来,她的眼睛都睁不开,嘟嘟囔囔的:“好困,再睡会儿。”
顾牵白就默默地帮人穿好衣裳,然后收拾好一切,最后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上出行的马车内。
等李溪之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顾牵白怀中,而周围的环境不像是客栈内,听到阵阵马蹄后,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在马车上。
!?
她还纳闷呢,以往叫她起床都会使各种各样的法子,可今天居然只叫了她一回,只是没叫醒而已,怎么就直接带她出城了!
“我们去哪?”李溪之虽是疑惑,但也没有生气,只是好奇,“乌齐达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呢。”
她坐起身来,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已经是出了城。
顾牵白朝外望了一眼,说道:“回夏国,我们去其他地方游玩,此地不安全。”
他这么一说,李溪之就明白了。
他是在担忧昨夜的事,突然出现的刺客,平国突然易主,朝堂动荡不安,难免会波及其他人,他的忧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李溪之点点头:“好。”
顾牵白抬眸望向她:“你不生气么?”
李溪之弯弯眼:“我为什么要生气?你这么做自是有你的道理,那里确实是有些不安全,回到夏国,起码还有你的人罩着。”
她复而躺回到顾牵白怀中,舒服地眯着眼。
顾牵白垂首望去,神色柔和,俊朗的面庞上逐渐晕出一层淡淡的笑意。
“好。”
第94章 秋和冬(十四)
腊月飞雪, 又近一年新岁。
自北疆一行以后,二人便回到夏国游山玩水。
山川湖泊、四山五岳、青山秀水……
转眼间便来到禹城一带,此地靠北, 车马所行之处皆是飘纷大雪,素装银裹, 漫山新白。
“好大的雪诶!”
身着素白裙衣的少女正趴在车窗边,欣快地发出一声惊呼。
瞧着厚重的大红狐裘将其笼着, 可她的动作却并不笨重,且这一看就知是某人的手笔,生怕着冬寒天将人给冻了去。
而某人就坐在她身侧,虽是赶路, 却也没在穿戴上马虎半分。
淡青色的狐裘也显衬得出青年的华贵之气, 他手中捧着一鼎暖炉, 是方才递交到他手上的,说是暂时交由他保管。
“顾牵白!”坐于窗侧的人完全撩开车帘, 对着后边的人喊道:“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顾牵白先是望了望她, 而后才淡扫了一眼窗外的雪景,轻笑一声:“阿之, 我看到了。”
李溪之又将头探了出去,她才醒来就看见大雪落下, 激动喜悦不言而喻, 二人马上便要踏入禹城界内,停歇此处。
不过那脑袋才探出去一秒,整个人就被捞了回来。
李溪之:?
顾牵白静静地将视线凝落在她头顶上, 蓦地失笑一声, 刚想伸手替她掸落头顶的落雪,就见她晃了晃脑袋, 脑袋上那一点点的散雪粒都飞落在二人的狐裘上,而那伸在半空的手骤地停住。
下一瞬,那停在半空的手就被握了住,贴在了李溪之的脸颊上。
“不冷。”
顾牵白弯了弯唇,贴在她脸上的那只手悄悄使了力,故意捏了捏,李溪之便配合着他的动作,痛呼一声,松开了自己的手,他的手仍旧停留在自己脸上。
淡红的印子显在她面颊处,顾牵白笑着松手,那红印子不多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溪之又坐回了车窗前。
净白的郊林内缓缓驶过一辆覆满白雪的马车,平齐的雪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车辙印,不过片刻功夫便已被那新落下的雪绒掩盖,一片平静。
李溪之是见过雪的,但是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多的雪。
而且这是北方,与南方大有不同。
所以她打算,今年就在这里和顾牵白一起过年,反正顾府那处也没有什么回去的必要。
顾牵白都是依她的,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时过几月,也算是从夏天玩到了冬天,再等到春天的时候,春光如海、日暖光和,也是一道不失为回家途中的新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