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个人。
她不敢赌。
而且离得太近了。
“公子,姑娘,不必管我!杀了这贼匪,于奉死而无悔。”于奉厉声道。
黄冲冷笑一声:“装什么?你不过是他们的车夫,卖什么命?”
于奉:“恶贼!”
顾牵白垂下手中剑,眉眼低沉,似是在思索,又好像没有半分头绪。
黄冲领着身后一群人往后不断退去,附有锐器的手挟在于奉喉间,另一只举着刀的手则是冲着欲往前的二人。
“不许动,让我们走!”
这一声吼,叫两人不得不止步,不过于奉眼里异常坚定,做出视死如归的神态来。
“公子姑娘,不必管我!要不是公子这些年的帮持,我也活不到现在,如今也算是还了恩,你们去寻官,端了这些恶匪!也不枉我于奉这后半生了!”
李溪之安抚道:“你先别急。”
黄冲嫌恶地啐了一声:“装模狗样的。”
黄冲自知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没面前这男人能打,只能先行退让。
他转了转眼珠,口中哈着白朦朦的雾气,他下巴处的胡渣沾满了冰霜,随着他的表情变化不断扬动,一双脚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们谈谈。”李溪之开口道:“让你们走,把人放了。”
黄冲停了脚,眯起眼恶笑道:“你跟老子走,我就放了他,怎么样。”
顾牵白:“那你也带上我。”
黄冲哂笑一声:“老子可不好男人这口,不让你女人跟我走,没得谈。”
显然是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黄冲又开始往后退去。
雪似乎停了。
山中地势逐渐清晰起来,在他们身后有一座不高不矮的秃山坡,崎岖的石路上积满了白雪,那应当就是他们来时的路。
一众山匪缓缓退至那山坡底下准备往回走,李溪之觉得再拖下去就不知道黄冲会做出什么事来,毕竟是当了寨主的人,身上那股子凶戾气一下就能感受得到,更何况是离他那么近的于奉。
于奉仍旧持着那必死的心,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黄冲手上晃着的大刀。
没时间了,李溪之喊了一声:“我跟你去!”
顾牵白闻言眸光微暗,却也未发出只言片语,他朝黄冲那看去,等着他接下来的说辞。
黄冲带着其余山匪走到山坡底下,离得有些远,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什么神情,而后他指着顾牵白,道:“你,走到这来。”
李溪之眉心微蹙,这人怎的变了卦?
顾牵白静默了片刻,微微侧过头去凝向李溪之,她神色忧思,冲他摇头,意思显而易见。
虽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但就是觉得没有好事。
顾牵白又默了半晌,随即朝李溪之弯了弯唇,他收回了目光,径直往黄冲所指之处走去。
李溪之捏紧手中弩箭,目光紧紧盯着黄冲的一举一动。
只是等顾牵白才走到位置,就那一瞬,黄冲和其余山匪的笑声轰然爆发,透响整片郊林,震得枝头上覆压的霜雪砸落在地引得四面八方的鸣动声响。
太快了,那是早有预谋的,黄冲那压在于奉喉间的手陡然间便往里扣紧,笑声压没了锐器横刺在血肉之间的扭声,可却不能叫人在一片皑皑雪色之中忽视那抹突兀的红。
于奉哽着声,口中猛地涌出一大口鲜血滑落在雪地间,黄冲笑得阴沉,戴着锐器的手却不断往里扭转深入,搅动着他的喉管、筋脉、肉骨,直到与于奉的脖子融为一体,他才狞笑着抽出手,炫耀似地扬起那只沾满黏稠血液的手来。
“于奉!”
李溪之怔在了原地,微张的口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她几乎是失了声,握着弩箭的手都颤了颤,险些失了力掉落在地。
没了押着他身体的支撑,于奉哽着声,身形恍惚,几乎要倒下去,他的目光仍然死盯着那把被松懈放下的刀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霍然抓住那刀刃,一把夺过黄冲手中刀,反向刺去。
刀刃陷进于奉的掌心,也一同扎进了黄冲的心口处,这是致命的,他的本意便是想让人一招毙命。
他说不出话来,黄冲那双方还满是嘲弄的眼猝然化为不可置信,他脸上的精肉开始不断抽搐,抖着满脸的雪,“你……”
于奉的五官扭曲起来,可黄冲看见他居然是在笑,笑着把自己的刀送进自己身上。
他咽了气,异常坚定的双目仍未合闭,似有一团火,团团流在他的眼中化不开,散不去。
黄冲登时踢了他一脚,可没想到于奉那双手抓得紧,这一踢便将刀带出去了几分,他闷哼一声,只垂头看着自己心口那把带血的刀,双手打颤。
身后跟着的一众山匪慌了神,想逃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那先前被黄冲叫到指定位置的顾牵白已然杀进了人堆中。
他不再像之前那般手下留情,于雪面上反射出的剑光都能将他们震慑住,可毕竟是干了多年的匪,况且他们人又多,岂会被这一人给吓住了脚。
先前对过招,便知道顾牵白究竟有多难缠。
可就此刻看来,他已经不再是难缠了,反而变成了让他们都为之惧怕之人。
李溪之急速往前奔去,她现在能做的便是将于奉带出这里,尽量不给顾牵白添麻烦。
几乎是片刻的功夫,那十几余名山匪皆被一剑封喉,横尸于白茫茫的雪地间,大片的红沾满了顾牵白周身可见之处,他握剑的手都在抖,似是力竭,原本挺直的身形现却只能半弯着靠支在地上的剑支撑。
脸上的点点红迹也不知是何时沾上的,冷意直卷向他的心底,他冷然回眸,望向那奄奄一息倒在地上手抓着刀的黄冲。
李溪之忍着哭意替于奉阖上眼,她拖着人带他靠在石壁处,抬手解下了身上的狐裘披在他身上。
“对不起。”
顾牵白提着剑慢步走向黄冲,剑上的血色早已冷固,黄冲现在也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可在人靠近那一瞬间,他猛地握住刀柄,反手刺向来人试图给以最后一击。
但事实上,那柄冷固的长剑要比他的刀更快一步。
黄冲青筋暴起,那刀赫然插进了顾牵白的腰间,他竟没躲,似是故意接下这一刀,但他其实根本没有多少力气了,刀口并未扎深。
无力垂放的双手乍然陷入积雪中,扑腾抓扣湮出一圈红来,黄冲那粗壮的脖子中央被捅穿成一个巨大的血窟窿,他愕然地无声痛嚎着,也更是惊恐于主动将刀口没入自己身体的顾牵白。
李溪之听着不对劲,猛然转过头去,发现黄冲那把刀竟扎进了顾牵白身体中,她恍惚在原地,起身后也是踉跄不定,等跑到顾牵白身侧时,黄冲已经死了。
“飒”一声,顾牵白手中的剑没进雪堆。
“顾牵白!”
他默默望了一眼被披风盖住的于奉,而后回眼看向李溪之,见她满脸忧急地看着刺进自己身体的那把刀,他沉默了。
“你怎么样?还能不能走?”
李溪之全身都在颤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时也是在打着颤意。
她哪里能想到,这群山匪既是劫财也要劫人命,要是一开始在警惕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现在这些事了……
顾牵白抬起手,垂眸瞥间手上的血迹后,微微蹙了蹙眉,他将手又垂下了。
“阿之,我没事。”
一听他这么说,李溪之更想哭了。
“你骗人……”
李溪之撕下衣裙一角,覆压在他腹部的伤口周围,可那刀没取出来,这样做根本是于事无补。
她又撕下一角,折叠起压在伤口处,可还是无用。
“怎么没有用……”李溪之执拗地想要扯下更多的衣角,却被顾牵白伸手拦了住,她双眼通红,“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去禹城,去找大夫,走。”
顾牵白微声道:“阿之。”
李溪之愧疚地别开眼,忍住泪意,可就在她转头的那一刻,顾牵白将刀拔了出来。
李溪之愣然回头,发现那被她撕下的衣裙登时晕满了红色。
“你疯了吗!”
说完这句话后,李溪之已经是完全冷静不下来了,顾牵白虚弱地踉跄着,她只能上前扶住,下意识伸手压在他腹部处,温热的暖流不断向外流出,蔓延至她整只手。
“阿之……脏。”
“闭嘴。”
李溪之将人扶坐在地上,撕下大片裙角,全然不理顾牵白的劝阻,叠成厚布一般再贴上伤口处。
“我们现在就走,我先将你带上马车,然后再把于奉背过来,等我,等我。”
顾牵白又想开口,却在对上那双固执的眼睛后,缄了口。
拿起剑后,只是李溪之才带着人往马车方向走时,山坡处又来了人,似乎是与这群山匪一个打扮的。
李溪之一颗心沉了沉,将顾牵白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他苦笑一声,以往都是自己护在她身前,今日却竟让她护着自己了。
李溪之拿出弩箭,对着为首那急奔向前的男人,只要他有所动静,她就爆了他的头。
那男人恶凶凶地跑来,看见死了一地的山匪后,竟“扑通”一声跪在李溪之跟前,且满脸不可置信地冲着他们道:“你把我大哥黄冲杀了?”
他身后跟着的一众山匪见到此情景皆面面相觑,无一人敢上前。
李溪之捏紧弩柄,不动声色地往前迈去,润黑的眼眸中尽显冷然之意,她尽可能挡住顾牵白受伤之处,旋即拿起弩箭便对上他的头。
“你也想死么?”
在她身后的顾牵白微微侧过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谁知那男人俯首磕拜道:“没有没有,我们都要多谢你替我们除了这祸害!何天在此叩谢姑娘大恩!不然我还要想办法除了黄冲,谢谢奥!”
面前远远未上前的一群山匪也跟着跪谢:“谢谢谢谢谢!”
李溪之只觉得这是在迷惑她的一种手段,她紧了紧弩柄,沉声道:“满嘴胡言。”
何天就是黄冲口中的二当家了,听之前他们的谈话,像是不对付的,但还是得有所戒备。
以为是自己长相吓到她了,又看向自己手中的刀,那本是为了来救人而用的,现在用不上了,他将刀扔得远远的,举着双手哈笑道:“真没骗你,骗你我找不到媳妇儿。”
其他人见状也将刀扔出一米开外,然后又跪回在地上,一直磕谢。
何天觉得她还是不信,又道:“这么滴,你来我们拉风寨当大当家的,你说一我绝不说二!你往东我绝不往西。”
李溪之不能继续这么跟他们耗下去,又回头看了一眼顾牵白,他朝自己点点头,她只能赌上这么一把。
“你去给我找禹城中最好的大夫来,我就信你。”
第96章 秋和冬(十六)
何飞应下声, 抻出雪地的手被冻得通红,他起了身,跑回去和那群仍在跪着的山匪说了些什么, 随即他们便站起身往回走,慢慢消失在山坡中。
而何飞远远地站在马车旁, 坐上车板,拉住马绳, 冲着李溪之招手。
“二位,我驾马带你们进城!”
样子不假,将其余人送走,现下只剩他一人, 起码能消掉一点李溪之对自己的怀疑, 他也确实是诚心实意, 可面对之前那样的情形,已经告诉李溪之绝不能再松懈下去。
哪怕是半分都不行。
且顾牵白受了这么重的伤, 不能拖。
何飞驾着那辆“伤痕累累”的马车便朝这疾来, 停至跟前,他很是自觉地退开几米以外, 等李溪之将人小心翼翼扶上车,才敢坐上去。
就在他要掉转方向时, 李溪之忽地喊了声:“等等。”
何飞:“咋地了?”
思来想去, 还是觉得不够安全,她拉起车帘,无声地看着何飞。
何飞:“咋?还是怕我害你们啊, 这么滴吧, 你……”
李溪之打断他:“那里躺着我们的朋友,盖着红色狐裘的就是, 麻烦你帮我将他背过来,我要带他一起走。”
何飞惊了惊:“不早说,搁那不冻死了,我这就去。”
说毕他就下了车,急急忙忙跑到于奉那,扫了一眼被捅出个窟窿的黄冲,暗暗呸了一声,只觉晦气,再也没往那瞧去。
他轻轻拍着于奉,“喂!大兄弟,醒醒,还能走不?”
可他没有反应,反而拍落那盖在他身上的狐裘,露出他喉间悚人的伤口来,流出的血液早已凝固,沾着几分霜,任谁看了心底都泛起一阵冷,这伤何飞最为熟悉不过了,他圆眼一瞪,怒冲冲地骂了一声,旋即背起于奉,往马车走去。
“对不住了大兄弟,都怪我来晚了,不然也不会……唉。”
此刻的何飞想狠狠抽自己两个巴掌。
安顿好于奉后,何飞看向李溪之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畏和钦佩,这样一个小姑娘面对这些,能做到如今这般已然是少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