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灼:“既然能氪金,谁又要氪命啊!”
滴答——
潮气凝结为水珠,沿着凹凸不平的石壁滑落,水滴声在空旷的洞穴中被无限的寂静蓦然放大。
经过一番恶斗,他们这才汇聚全部心神去看洞穴中的场景,陡然怔住。
连谢千砚这种平时面上没什么表情的,都不觉蹙起眉头。
这是一处荒僻枯凉的洞窟,杂草肆无忌惮地蔓生于岩缝中,一派返璞归真的原始自然,毫无人工雕琢的痕迹。
只要忽略那一方显眼得不能再显眼的偌大池子,与其中盛满的格外扎眼的液体。
红,满目皆是一片猩红。
这液体究竟是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怎会如此?!”
闻云川先是飞速在场中转了一圈,而后环抱着一个陷入昏迷的锦衣孩童走来,看那面容,赫然就是闻小少爷。
他解释道:“云冀他晕了过去。”
宣珮皱眉:“怎么还没死?跟他一起当人挺丢脸的。”
闻云川面容一僵,随即又若无其事接着说道:“这般看来城主大抵就是祸首无疑,他如今业已伏诛,而那些——”
一顿,又轻声一叹,目光投射在深不见底的池面上,怜悯道:“失踪的孩童,恐怕已然遭遇了不测。”
“所以说,”宣珮轻声道,“那个天灵根的小姑娘,又去了哪里?”
洞窟并不大,一眼望去即刻将其中景象尽收眼底。
只是视野范围内并无尸体,就连一片衣角都未曾见到。
环顾一圈,她踱到血池边界,隔着石阶垂首望去,池中水如入沸腾状态,时不时冒起气泡。
突然地,宣珮身形一僵,感到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刚才那一瞬间骤然冷却。
见她状态不对,乔云澜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视线下移,表情也凝固住了。
都是文明社会来的,再加上没有像大宗弟子一样出门历练过,他们哪里见过这个仗势。
只见血池中显露出一张稚嫩的面孔,一张又一张,被浸在血色池水中,上下浮沉。
观其样貌,正是失踪的孩童,只是他们面色发青,眼眸与口张得很大,呈现出一种惊惧异常的神情。
乍一看去还以为是露出水面的头颅,定睛望去,方知是这些仅是张薄薄的、带有五官的面皮。
有甚者,还卷曲起皱了,仿佛被揉捏出折痕的纸张。
眼见两人同时定在了原地,季灼很有自知之明,坚决连半步都不靠近。
谢千砚走来,投去一眼,很快道:“这是血炼池。”
他讥讽一笑,眉眼间尽是不屑与厌恶:“化生者骨肉为修为,溶凡人灵根为己用,都是些邪魔外道的伎俩。”
宣珮:“......”
宣珮神情复杂地扭头看他。
你一个反派有脸说人家邪魔外道?
除去坐落于中央、大若湖泊的血池,周遭还零散分布着一些同样盛着血色液体的小泊,石阶上皆刻着标识。
此外,每处池子连接着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地下河,水流淌过管道而出,远处的景象却被岩壁阻拦下了。
“莫非不止城主,还另有同流合污之人?”
谢千砚似笑非笑地看向闻云川,道:“闻师兄又怎么看?”
他们两人的唇枪舌剑,宣珮是不打算参与的,她虽爱怼人,却不愿即刻挑明自己已经知晓真相,以避免在明早溜出城主府时引起闻云川的注意。
可闻云川接下来的话,就让宣珮不禁惊诧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听罢,闻云川略一颔首,温声道:“谢师弟所言极是,在乔霄坐上城主之位前,此事便已然开始发生。并且,能将此事瞒下这么多年,此非仅仅他一人能够做到的。”
他甚至主动提议:“不如我们顺着地下河,去寻源头?”
拿不准是真心诚意还是想杀人灭口,虽然谢千砚的修为和闻云川只在伯仲之间,但为小心起见,众人还是纷纷道明日再谈。
反正就半日工夫的事,另外的参与者跑不了,先回去安置好那些孩童再说。
离开之前,宣珮简略地说了声“等等”,接着一个池子一个池子看过去,却始终没能找到那个小姑娘的身影。
乔云澜提出一种可能:“兴许是被藏起来了,洞窟中还有密室?”
然而在搜寻了一遍,仍然没有一点收获。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们还是从那条甬道回去,走到半路,也就是原先摆着城主尸体的地方。
将要途径之际,宣珮随意瞥了眼,赶忙拉着乔云澜想要快步跨过。
前头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打头的是闻云川,他忽然顿住了,随后抱着人一跃而起。
随后,宣珮清楚望见了其后追出的一道虚影,连忙退至后方。
这竟是城主的神魂残念!
闻云川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只有在事主怨气极重时,才会从失去生气没多久的躯壳中褪出的一抹神魂残念?
不过无所谓,闻云川死活同她没关系,当然,对方要是能现在当场去世,那自然是最好的。
怕不保险,宣珮特地站到很远,支着手看了会儿,忽然琢磨出不对劲来。
这城主的神魂残念——
怎么就追着闻云川一人打?
......不知道。
反正同她没关系。
一边,宣珮心安理得地看热闹,另一边,闻云川持剑狼狈应对。
又一回闪身躲过道攻击,闻云川听那道神魂忿忿道:“辱骂我为土狗,又背信弃义!黄口小儿,受死吧!”
闻云川:“???”
这已然是在他见到宣珮后,自脑门冒出的第无数个问号。
残念能记住的,都是记忆中最为深刻的东西,就比如说那脱口而出的一声“土狗”。
可——
作死的是宣珮,捅他做什么!
眼底泛起狠戾,闻云川旋即挥势如破竹的一剑,彻底打散那道意念,却被骤然反噬,唇角溢出鲜血。
他轻轻咳起来,洞穴中回荡着压抑的咳嗽声,还有一声......“噗嗤”?
视线锁定了远处的宣珮,闻云川耐着性子问道:“阿珮,你是在笑什么?”
“云川哥哥,我不是在笑你。”
宣珮正色:“我只是忽然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闻云川:“???”
真的吗?我不信!
第14章 变故
从湖底出来后,宣珮一行人并未有太大的损伤,因此一个个眉眼舒展,多少带着点轻松的惬意。
但闻云川显然不这么想,他先是被长剑贯穿捅了个对穿,又被残念打得半死不活,如今身心俱疲。
府中孩童已被侍从带回原先家中后,无需另外忧虑。
之后,他托人将闻小少爷送回闻府,随即在城主府中寻了间离湖近的屋子住下,说是担心今夜会横生枝节,并待明日再搜寻一番,就带着城主的尸体回凌极宗复命。
临走前,又问几人有何安排。
宣珮不看他,仔仔细细地将剑上血迹擦掉:“我们也暂且在府中住下,几日后去凌极宗参加入门选拔。”
这就是他们这几天都会安分的意思。
季灼捣蒜似地点头。
谢千砚孑然抱着剑,于回话中充分展现个人风格:“与你有关?”
闻云川微微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谢师弟同样接下了历练任务,那么说你也要留在城主府,后日和我一同离开吗?”
又问?
谢千砚神情乖戾地冷笑一声,微微启唇,一看就是还要怼回去。
宣珮于心中无声叹了口气。
虽说闻云川似乎不像原著那样想要袒护闻家,反倒有将它推进众人视野的迹象。
但,不论是从剧情还是情感着手,宣珮仍把对方当作敌对方看待,自然也就不希望谢千砚的回话会引起闻云川的注意。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可能性。
对于关乎到这个团体生命安全的问题,她必须提起一万分的警戒心。
一路走来,不管是刚穿来时闻夫人的发难,还是方才亲眼见到的血池,都在告诉他们——
自己已不在讲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现代社会,而是身处以强者为尊、适者生存的修真界。
宣珮只想竭尽全力活下去,与他们一整个高三三班一起,连带着心中存有的那份微弱的、如疾风中摇曳的残烛的、回到现代的希望。
她抬眸看向谢千砚。
视线相接。
似是莫名地心有灵犀,谢千砚一顿,话语到口中生硬地转了个弯,待再度回头时,却是冷然道:“是,又如何?”
宣珮微怔,面不改色地又觑了他一眼。
等闻云川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一直沉默无话、仿佛怀揣着心事的乔云澜轻声道:“我那个弟弟,他好像有点不太对。”
宣珮何其敏锐,见她是在闻云川走后才提起这回事,知晓这与闻家有脱不开的关系,于是也便问她:“怎么一回事?”
随后,他们在一间摆设华贵的屋子中见到了乔云澜的弟弟,一打眼,随即明白了她难以言明的怪异之处在哪里。
那少年背靠软枕半躺于塌上,僵直的手臂软软陷在披了半身的锦衾上,目光空洞而毫无焦距,即便四人闯入发出很大响声,仍旧没有偏过头看他们的意思。
毫无生气,就恍若一架没有灵魂的木偶。
乔云澜走近了,视线紧紧黏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忽然喊了声他的名字。
一直出神游离的少年终于有了反应,嘎吱嘎吱转过脖颈面向她,目光仍旧无神空洞。
乔云澜垂眸敛下神情,虽然城主待她平平,这个弟弟却对她很好,即便因为体弱很少到室外去,也常黏在她身边“姐姐”“姐姐”地叫着。
直到前些日子,服下闻家送来的灵药,然后就成这样了。
乔云澜都不知自己是该忧还是喜,因为如若对方还同往常那样表现,那么,自己不是他姐姐的事实估计早就被发现了。
宣珮蹙着眉若有所思,侧身让谢千砚过去。
只投去一眼,他即刻收回视线,淡淡道:“三魂六魄少了一半,这是被魇住了。”
一顿,又道:“但时日不算长,闻家后院的玄辛兰或可救他一命。”
很好,勇闯闻家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只是——
宣珮将困惑问出了声:“谢公子,你不是剑修吗?怎么博览万物,什么都知道?”
谢千砚扫她一眼:“前些日子师祖出关,大刀阔斧地进行了针对弟子的考核改革。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考卷内容包罗万象,上至术法秘籍,下到百科常识。”
他轻描淡写道:“依宣小姐的知识储量,入宗后,恐怕从早到晚皆要捧着那本由师祖亲自编纂的《五年修真三年模拟》手不释卷。”
宣珮:“......”
从这个描述来看……
那位师祖,根本就是他们班的同学吧!
季灼听得腿软,在他话语间缓缓展开的宏大图卷中,回想起了昔日被考试支配的恐惧:“要不咱们换个宗门去吧?”
乔云澜恨铁不成钢:“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宣珮当惯了学霸,对这类考试不带点怕,更别提主事人还是自家的:“不用怕,到时候让师祖给咱们放水。”
以上交流全在内部以传音方式进行,不然谢千砚绝对会以为他们得了失心疯。
翌日。
鸦青圆日初升,第一缕光线适才投向人间,几人开始了动作。
闻云川不足为惧,有宣珮布置在前,料想府前找他办事的纭纭百姓能把他一直牵制着。
至于兵分两路的人选——
宣珮有图鉴在身,又被季灼的各种宝器塞满了空间里的课桌抽屉,自保手段肯定是比其余两人要多的,所以,她打算自己与谢千砚出发去闻府寻江叔。
而季灼与乔云澜则需要尽快出城,去凌极宗搬来救援。
不出意外,在闻云川反应过来的中午之前,一切都能结束。
宣珮没那么天真,单想靠他们二人深入揭秘,只欲用留影石记录下部分真相作为证据,而后迅速撤离。
之后一切自会有凌极宗处理。
当她讲完自己的计划,乔云澜却道:“不了,我准备留下。”
宣珮讶异:“为什么?去城外会更安全,如果闻云川想对你做什么,到时候我们没办法及时赶过来救你。”
乔云澜面容冷静,她是在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断:“闻云川变数较大,有我留在城主府,能更好地牵制他,你们也能去的更放心。”
“而且我总觉得那方血池不太对,还是有我看着点比较好。”
宣珮没能劝动她,只得叮嘱道:“随你,反正见势不妙赶紧跑到城外就是了,季灼会接应你的。”
被提到的季灼连忙点头,又取出一个储物袋硬要塞给乔云澜。
展开神识探了探,她发觉里头放着堆积如山的法器符咒,拧眉问道:“给了我,你会不会不够?”
季灼把头摇成拨浪鼓:“怎么可能,这些东西我要多少有多少,你们要是还缺就再向我要,管够!”
一群人里就他显得最胆小,连看个死人都怕,季灼嘴上不说,心里却很不安。
所幸穷得只剩下灵石,还能在物质方面出点力。
宣珮不知道季灼大大咧咧的外表下还有这么纤细的心思,若是知晓了......
那一定会握着他的肩膀狂摇,吐槽他有够矫情。
有钱就是最大的能力好吗?
“那么,”宣珮转过头,挥了挥手,“再见了。”
身边少了可以嬉笑打闹的两人,只剩一前一后沿街走着的宣珮与谢千砚,后者不欲同她多话,于是一路沉默着到了闻府前边的那条街上。
同时,宣珮不住地思量着。
按照谢千砚所言,江叔恐怕就是昔日走心剑一途,而后生出心魔、步入歧途的弟子。
传闻中,那弟子因将数个修士,其中甚至还有本宗弟子的血肉炼化成丹药,犯下伤天害理的重罪,于世不容,因而被散去修为逐出门派。
这样看来,江叔决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正道修士。
那他究竟是可信,还是不可信?
正值清晨,沿街的早点铺子已然开始叫卖,高高的笼屉中往外冒出蒸汽,竹盖揭开,露出油纸上窝着的一团雪白宣软的包子。
铺子前,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一下蹦的老高,抓过一个笼屉里的包子,又跑到正和蔼地分发着小点心的江叔面前,一把夺过盛放糕点的瓷盘。
然后转身蹿进小巷不见踪影,徒留江叔在背后无能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