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你小子!”
他气得跳脚,但没有追上去,而是抽搐着嘴角又取出一盘点心分发给围在他身侧街坊四邻的小孩,听他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而后,江叔唉声叹气地转回头。
恰好听见宣珮搁那吟诗。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
江叔:“???”
你到底是请来的帮手,还是来捣乱的?!
另一边。
早早出发的季灼往自己身上贴了张神行符,稍微在足下汇聚了些灵气,便能迅速从街道上一闪而过。
前行带动的疾风啪叽打在他脸上,生疼。
但季灼全然不在乎,他现下只想赶紧的蹿到城门口,甚至还嫌速度不够快。
无他,只因所见与宣珮完全是两幅截然不同的景象,勾出了满满的胆战心惊。
分明不是潮湿的天气,城中却到处弥漫薄雾,熹微晨光穿不过云层,余下岑寂的瞑色替代日华彳亍于白昼。
四下无人,街坊一反常态地悄然无声,仿佛蛰伏暗处的巨兽,伺机而动。
忽然间,他顿住了,猛地睁大眼,一阵悚然迅疾爬上脊背。
前面,立着一道修长的人影。
闻云川仍旧白袍翩翩,温雅地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缓声道:“季公子,是要去哪?”
本欲欣赏对方面上显露的惧色,不料,季灼直接转身就跑,匆忙间还不忘往身上多贴几张神行符。
风很大,他被吹得面目狰狞,身体前倾对准城门,然后像火箭炮一样直直冲过去,眸光逐渐浮现出希望的神采。
接着啪叽一声,被重重弹了回去。
季灼不死心,换了个侧门继续冲,不出意外又失败了。
不知何时,青阳城里外已被结界整个包裹住。先前他实力低微,因而未能察觉到阵法开启那一瞬间出现的灵力波动。
闻云川含笑着步步逼近,刻意控制下的步伐不疾不徐,节奏规律的脚步声在两人间回荡。
然而季灼还是没有搭理他,而是一脸凝重地......将手伸入储物袋中,能掏出什么扔什么,看也不看就狂轰滥炸。
不过几瞬,就在结界上破开一个口子,遁地而去。
闻云川:......
不是,但凡你用正眼瞧一下我,我都能夸出一句勇气可嘉。
能拿出点修士的骨气来吗?!
第15章 闻家
两侧连绵青山不断变换,季灼一口气跑出了老远,期间不住频频回头确认对方没有追上来。
与此同时,瞳孔骤缩。
按理来说,既然闻云川起了杀心,以对方至少高出两重大境界的实力,估计没能等自己有所反抗,顷刻就要化为灰烬。
然而,如今忧心如焚的季灼根本无暇他顾,这抹怀疑刚刚升起,随即就被湮没在如潮水般上涌的恐慌里。
就在他身后——
巍峨城池缓缓被血色浸透,鲜活的生气一点点融进压顶的成片黑云,映衬着周遭荒凉山景,不似名门正派下辖的城镇,倒像是茫茫魔域中一处鬼魅横行的巢穴。
是谁在整座城池中布下此等邪阵?
答案昭然若揭。
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一个小地方的家族怎会有着胆量,又有这能力如此行事?
闻家就不怕被凌极宗及其余门派联手通缉么?屠尽全城后,他们能逃到哪去?
不再去想,季灼咬咬牙,手忙脚乱地把自己贴成棵柳树,然后急速冲刺!
他得快点。
宣珮等人还留在青阳城中!
·
彼时那方发生的事情,宣珮尚且浑然不知。
看着江叔咬牙切齿的神情,她毫不愧疚地摸摸鼻子,佯装无事发生。
对方没有接上自己的话,想来大抵不会是江老师了。
如此,宣珮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去一些。
......如非必要,她真的不愿看见昔日青春靓丽的班主任顶着一张中年老男人的面孔出现。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便成为了绝对。
思及记忆中已然有些时日没有出现的那人,宣珮神色微变,面上多了几分焦急。
狐疑的视线迅速扫过他们二人,江叔眯起眼睛,以笃定语气问道:“一个练气,一个金丹?”
其中一个他是识得的,当时病急乱投医,寻了宣珮求助,而另一位面生的,想必就是乔家小姐派来的帮手了。
不等宣珮点头,他又面露嫌弃:“练气?呃......算了,凑合着用吧。”
宣珮微笑:“......”
练气怎么你了?
声音中带上急切,江叔旋即又问:“你们拿上信物去找凌极宗了没有?”
宣珮轻声道:“昨日城门关闭得早,于是方才遣了人去,大抵很快,凌极宗的人就会赶到。”
她扭头。
谢千砚上前,指尖勾着的弟子腰牌在他眼前随意一晃,摆出身份让他放心:“在下是凌极宗内门弟子。”
江叔不再废话,当即转身示意他们跟上。
一来是事态紧急,二来是相信自家人的择人眼光,三来是除去信任二人以外别无他法。
正值黎明拂晓,街道冷落,闻府的门房也倚着门板打着瞌睡,头上下一点一点的。
宣珮观察着四周,隐约感到怪异。
嬉笑打闹声隐没于街巷深处,方才追着江叔讨糕点的稚童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现下,只余令人心悸的阒静。
如若闻家已然发觉,那面前摆着的很可能就是陷阱,只待他们自动踏入,就此万劫不复。
看前边江叔步履匆忙的背影,不知他有无发觉这一异常。
想来是有的。
那么为何他还要这么做?
纵使有江老师字迹在前,仍不能排除对方有与闻家同流合污的可能。
但如果不是,那对方明知前方有龙潭虎穴,却偏要决绝向前的行为就值得深思了。
沉凝间,视野中倏地横出一柄三尺青锋,通体流泻着柔光,品相不凡,并且外观精致纤巧,是女修会喜欢的款式。
“拿着。”
见她愣愣接过,谢千砚复而转身,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宣珮小心翼翼:“......谢谢?”
她试着轻挥几下,这把比先前父母遗留下来的重剑更为轻便,舞动起来要流畅许多。
观其剑身没有使用痕迹,也不知是谢千砚为谁准备的,目前暂且便宜了自己。
“别想多了,”前边的青年头也不回,只是淡声补充着说道,“只是怕你拖后腿。”
宣珮盈盈笑道:“那也还是谢谢你喽。”
贴上高阶隐身符,几人从不起眼的侧门进入府中,意料之中地,顺顺畅畅走了一路也没碰见半个人影
倏地,前边领路的人一顿,他们也跟着停下脚步,抬眼看向前方高矗画阁。
在此地生活了许久,宣珮再也熟悉不过,这便是当初闻夫人诬陷自己潜入盗窃家族秘宝的藏宝阁。
然而实际上,由于闻家将这个地方看得很紧,她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本家弟子,因此一次也没进去过。
家族中若是有弟子想要进去寻些秘籍看,也需要先行报备,再在经过重重审核后携着留影石进去,并在出来后由闻夫人亲自翻开留影石记录,管理相当严格。
她从前还会疑惑,一个地方小家族的藏宝阁有必要管理得如此严密?
如今,当江叔停驻在一道暗门前屏住呼吸,宣珮即刻明白了背后缘由。
随着一声轻响,里边数道人影刹那间蹿到众人面前。
身后闸门重重下落,阻断了他们的退路!
先是觑了眼江叔一如往常、似是早已清楚其中布置的面容,宣珮转回注意力,随后睁大了眼,急忙闪躲开几个布衣百姓,还有些许神态僵硬的低阶修士的攻击。
他们下手狠毒,招招致命,且出乎意料地力大无穷。
一看便知是被操控了!
这么说......
谢千砚随即也沉声道:“他们的魂魄同样是被摄取了,但尚有意识,倘若我们动作足够快,及时将闻府后院的玄辛兰取来给他们服用,就还有救。”
“并且,你注意到了没有,整座城池已经被阵法包围,处于阵法当中的城中百姓正在缓慢地被吞噬生气,如若我们不快点打破阵法,恐怕也会成为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宣珮觉得自己像是在听天书:“什么阵法!我不知道啊!”
她简直要痛哭流涕,自己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坐标新手村的一级小号,为什么上来就是地狱模式的开局!
明明只是想随便探个秘,怎么事到如今,变成了他们二人要在没有援助的情况下联手拯救全城!
宣珮仍抱有一丝期望:“只要外援来的够快,我们还是能够得救的,对吗?”
谢千砚哂笑道:“此阵与全城百姓性命勾连,从外界突破只会让城中人的魂魄被损毁。”
“为今之计,”他锐利的眸光中没有一丝恐惧,“只有我们从内部销毁阵法核心,才能解救所有人,包括我们自己。”
随着阵法的运行,他清楚感受到了体内生气的流逝。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深吸一口气,宣珮坚定道:“行。”
眼前修士和百姓倒是不难解决,然而这是建立在以杀止杀的基础上,考虑到他们还有清醒的可能,几人下手就务必需要小心,这样下来难度就加大了。
其中竟然还有双目无神的孩童,仔细一看,正是方才围在江叔身边的那几个,果然,方才的一派平静就是吸引他们逐步深入的陷阱。
江叔背后的行为,闻家想必是一清二楚。
在那几个孩子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之时,宣珮一壁在心中骂闻家毫无人性连孩子都下手,一壁放轻力道,决定打晕他们放在一旁。
只是,谢千砚动作比她更快一步,且抱起孩童的动作轻柔无比,迅疾将他们放下。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搁置的地方正好有一簇草堆,可以当做垫子垫在孩童下面。
“走吧。”
谢千砚依旧是冷冷淡淡地转回头,朝宣珮扬了扬眉。
通道尽头是一处阵法。
宣珮支着剑蹲下身去看,刨去一窍不通的阵法符文,悲哀地发现自己连上面刻的字都看不懂,俨然要在修真界成为绝望的文盲。
不等他们钻研出怎么通过这个传送阵法去往目的地,毫不犹豫地,江叔即刻手起刀落,削去一块手臂上的肉。
落在地上,血液淌过阵心繁复的花纹,登时光芒大作。
事到如今也瞒不下去了,江叔不得已只能坦白:“闻家与邪修勾连,罔顾天道常理。”
不为自己辩解,他只道:“为了防止旁人误入,入口处设下阵法,只有滴入相关人物的血,才能开启。”
这基本上就表明,他也参与其中。
江叔说着一顿,沟壑纵横的面上全是痛苦,平日见别家的孩子被闻家拿去炼化,他没什么感觉,只是当这种事降临在自己身上就变成了格外刻骨铭心,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他心知自己一生罪孽深重,不论落到什么样的结局皆能算作作茧自缚,然而这一切与无辜的乐水并无干系。
江叔哑声道:“等会不管见到什么都别害怕,我会帮助你们的。”
“只是,有一个要求。”
他定定注视着二人:“将我的女儿江乐水救出来,带到凌极宗去。”
耳边响起同班主任分毫不差的名字,宣珮心中升起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而后隐忧更深。
江乐水。
这是原著中的一个重要角色,然而其首次登场不是在这个副本,而是在更后面的剧情中。
在这个极度歧视半妖的修真界中,她以混血之身,君临新一任妖皇之位。
然而现在,她还只是被领养的孤女、受人歧视的半妖,也是——
大阵核心。
第16章 破阵
森然冷气扑面而来,宣珮不由打了个寒噤。
一方极大的血池映入眼帘,相比城主府,两侧多出以铁栏杆筑起的地牢。
里边关押着的有老弱妇孺,也有青壮年,那个天灵根的小姑娘也在此处。
或倚墙而靠,或躺在地上,他们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微微的起伏还能表示尚且是活物。
瞥见其中竟还有一些眼熟的闻家弟子,宣珮皱了皱眉。
眼下这一切恐怕只是闻氏家主一脉的主意,同这些分家中的旁支没有关系,不然也不至于被一视同仁地关押至此地。
没等他们将这里的场景看得更仔细,一道剑光已然袭上面门,被谢千砚横剑挡下。
巨大冲击力下,他略退几步,仍坚定不移地竖在前方,身姿挺拔如竹。
宣珮拥有相当清晰的自我认知,知道以自己的实力但凡多靠近一步,下场就很可能是送人头,于是极其自然地躲到他身后,探头望去。
谢千砚回首斜睨她一眼。
宣珮神色自如地回看,扬了扬手中数张高阶符咒,表示她出钱,他出肉盾。
来人是个清俊的青年,也就是早早蹲守在此地的闻家家主,一见面便释放出元婴真君的威压,令人心生惧意。
不知为何,他心情显而易见的不错,扬唇一笑,旋即又是一式剑招携着凌厉劲风毫不留情刺来,直指江叔,显然是第一个就要解决这个叛徒。
虽能一眼看出宣珮与谢千砚的修为,但这并不代表江叔实力高强,与之相反,他身负难愈旧伤,早已不似当年那般意气风发,很快便被重重甩到墙上,长剑自手中滑落。
与此同时,池中赤水暴涨,褪去平和的伪装,从中钻出数不胜数的血色丝线,长鞭似地迅疾甩向几人,从四面包抄,将他们逐渐逼入地牢深处。
宣珮菜得一批,攻击力约等于无,只能当快乐氪金玩家,不断往外砸出各种符咒灵器的背影像极了季灼。
奇怪的是,丝线仿佛无穷无尽,斩断一批还能发疯似地再度缠上来。
因此,尽管那些物件飞速消耗,她依然形容狼狈,鼻尖挂上一层薄汗。
地牢中的血丝也越来越繁盛,漫空飞舞,妄图纠成血色线球将几人团入其中,成为养分。
宣珮心中焦急,再这样下去,他们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的视线一错不错地黏在尽头处由血色丝线高高悬吊着的大茧上,丝线未将其包裹完全,依稀可见其中瘦小的人影。
下方,缓缓流动的池水淌过狭长的河道,想来两府底下的地下河和血池根本就是共通的。
河道呈辐射状四散开,但都以中央大池为原点,其中血水好似有生命般徐徐蔓延而上,向上方供给着源源不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