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的缘故,她对异性带有几分抹不去的戒备,也未曾有对任何人动过半分心思。
但在迎上这位师兄时,习惯的警惕却被软化成了手足无措,毕竟自相识以来,他待自己素来关心照顾,旁的师兄该做的他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
两人各自低垂着头不敢看向彼此,以外人的角度来看,阴差阳错正巧贴合制定的人设,还真就像是一对甜甜蜜蜜的小夫妇。
离异带一娃的俏寡妇领着孩子,蹲下身,装模作样地对着路边竹篮中摆放着的带着灵气的蔬菜瓜果挑挑拣拣,一边视线止不住地飘到抬步走进首饰铺子里的两人脸上,忍不住啧啧道:“我看班长那边有情况,很大的情况。”
江乐水正在努力揉出一个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有的,单纯可爱的笑容,只是费尽心思做出的表情总是显得不大自然,更别说搭配上她那幅平静无波的眼神,尤为怪异。
尝试过几次,终于选择放弃。
闻言,她轻嗤一声:“傻子都看得出来。”
春天来了,也该到了花季少女春心萌动的季节。
另一边,一进铺子,宣珮即刻就被眼前琳琅满目的珠光宝气迷了眼。
目光落到架子上插着的步摇上,纵使对这些首饰素来没有兴趣,这一刻,她也情不自禁地体会到了贺知雪平日对金钗钿合的极度喜爱。
步摇其名,取其行步则动摇的特异之处,其制作多以黄金屈曲成龙凤等形,上端缀以珠玉,花式繁盛有千变万状,或伏成鸟兽花枝等,晶莹辉耀。
来到此地,无非是为塑造的人设更加立体真实。
宣珮忍住对美的本能追求不去触摸,只是还没等她暗示性地朝谢千砚投去一眼,后者就已经相当自觉地拾取一支金玉步摇,俯身为她簪上,动作轻缓至极。
“娘子,”谢千砚垂下眼睑低低说道,“这支步摇很衬你。”
......
直至再度望见两人的身影从眼前掠过,贺知雪这才站起身拍拍手,忽略卖菜老农谴责的眼神,状似随意地跟上她的步伐。
一直停留在素昧平生的状态到底不大合适,因此四人先前便决定人为制造一场偶遇,至少要达到一面之交的程度才方便接下来的行动。
虽说未经商量,但显而易见,最适合偶遇的地点就是前边拐角处的巷口了。
不言而喻,抬步便向那处去的宣珮抱有同样的想法。
于是两队人往同一方向走去,各自心中已然谋划好了接下来的剧本,就连等会开口应该说的第一句话都如蓄势待发的羽箭停在了嘴边翘首以待。
距离正在一寸寸缩短。
拐角巷口近在眼前,宣珮已经能清晰地看见栽植坛中的那颗枝繁叶茂的老树,思及身后的两人,步伐刻意放缓。
云鬟上,步摇前端攒起的珠玉一下又一下地相撞。此地幽僻四下无人,在缓缓拉长的阒然中,每一声脆响恍若敲击在心。
滴答,滴答,滴答。
身后之人的步伐声近了,然而比起他们,最先出现在宣珮面前的是一张惊惧万状的面容。
那人从巷子中连滚带爬地跑出,见到他们便迎面扑来,目光扫过宣珮腰间悬挂的某物,眸中划过一丝惊喜,连忙喊道:“你们是来救我的吗?这里一直在循环,我走不出去!”
说完愣了愣,神情开始呆滞,他跟不怕痛似地用力撕扯着头发,不住喃喃:“不对劲,这不对劲!”
尾音刚落,他便在众人面前炸开,变作一团迸射喷溅的血花。
洋洋洒洒的鲜血从盛大的天幕中落下,宣珮微微仰面望去,心神恍惚间,一抹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谢千砚及时支开灵气防护罩,避免两人沾染一身污血。
指尖不觉蜷了蜷,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抚向腰间,毫不犹豫地将其收起,那是昭示宗门弟子身份的腰牌,而那人身上也正穿着凌极宗的弟子服饰。
而此时,宣珮也终于想起来那份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她曾在幽魄尊者遗留下的地图卷轴中瞥见过这个地名,当时是同吴坢村一起被红圈勾起。
......若无意外,此事大抵比他们所想象的,要麻烦上许多。
第67章 才艺
在他们面前血肉如烟花般爆炸开来的显然就是他们要找的任务目标, 也就是那位数日未曾同宗门联络的弟子。
眼下的情况显然已经非常清楚,只是,这下他们应如何行事?
宣珮陷入沉思。
贺知雪将问询的目光投向她。
谢千砚垂眸不语。
四人一时闭口无言, 只余无声的岑寂在耳边荡然回响。
很快, 宣珮下了决断, 轻轻一点头, 转过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们就是做个任务,不至于敬业到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就在这时,她竟还能发挥极好的心理素质,按照原计划演上那出戏。
——毕竟不知道这镇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此行事方能有备无患。
穿行于逐渐变多的行人之间, 宣珮亲密地挽着身侧夫君的手,有意无意地向拖曳着步伐,紧接着,找准时机恰到好处地一转身, 同闪躲不及的身后之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步伐趔趄一下, 重心不稳的宣珮很快便被谢千砚搀起, 她抓着后者的手,抬眸略带歉意地说了声“抱歉”,又担心地问询:“你没事吧?”
见状,贺知雪不由暗暗称赞了一声。
强,委实是强。
方才看到了那副血肉横飞的场景,这会儿还能泰然自若地谈笑风生。
当时她可是人都傻了, 浓浓的血腥气不受控制地钻入鼻腔之中, 隔夜饭差点没呕出来。
虽然原身曾经有外出历练过,但毕竟那些画面只存在于记忆之中, 杀伤力不比现下亲眼所见。
只能说班长不愧是一班之长,她等属实望尘莫及。
单独带着个孩子的美貌女修轻声道:“我没有事。”
宣珮松了口气:“那就好。”又半蹲下身去看那小女孩,笑道:“姐姐,这是你妹妹吗?真是可爱。”
闻言,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抱以甜甜的微笑,就是笑容有点僵。
美貌女修摇摇头:“不,这是我女儿,乐水乖,快和姐姐打声招呼。”
宣珮起身,掩唇惊讶:“姐姐你看着这么年轻,怎么就有一个女儿了。”
铺垫至此,贺知雪顺理成章地将编好的故事和盘托出,宣珮也表示觉得同这位姐姐很投缘。笑语晏晏地同她讲述自己这对小夫妻之所以来到此处的背景。
一路走来一路闲话,当说到某处时,宣珮忽然一拍脑袋,焦急道:“我有本剑谱落在家中了,现在得回去拿一趟。”
贺知雪会意,跟着一唱一和:“素有听闻你家乡青阳城的美名,要不我也陪同前去,顺便也游玩一番,刚好放松一下心情。”又低头慈爱地看向孩子:“乐水,你说是不是?”
江乐水面无表情地棒读:“娘,我都听你的。”
由此,前去城门口的传送阵离开变得极为合理,宣珮略微放下些心,面上笑容无忧无虑,心情却没有这么轻松。
来时容易,去时……当真也会这么轻易吗?
同时,她思考起了先前那凌极宗弟子所言之语。
——这里一直在循环,我出不去。
所谓“循环”通常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时间循环,一种是空间循环,最后一种较为复杂,是前边两种的结合体,也就是时空循环。
到底是发生了何种循环,他又为何出不去。
就算出不去,不也是可以用传讯符联系外界吗?他又为何不将此地发生之事告知宗门,寻求外援呢?
又是因为什么,才让他以这么狼狈的形象出现在他们面前,然后在喊出那些话之后原地炸成一朵血花呢?
这些问题的答案无从得知,她只能衷心祝愿他们四人不要被卷进其中谜团。
想到这里,宣珮忽然又有点庆幸,幸好她没有将所有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全然收起,而是留了个心眼,将弟子令牌挂在了腰间不显眼处,还特意把背面挂在了可见视野内。
毕竟背面上面没有写字,也就花纹特殊一点,非本宗弟子看不出来。
若不是认出了他们的身份,那凌极宗弟子兴许不会同他们说这些东西,他们也就无从得知离光镇也的异常之处。
四人本想往城门口方向走去,只是兜转来回,却一直在街道首尾两端徘徊。
这下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了,若非修真界各城池有规矩,在城内不得于上空御剑御器,他们非要窜上天看看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不可。
而宣珮的心也彻底沉下去了,她这是什么运气,每回出门历练都能遇上这档子事,照这样看来,下一个患上功德阁PTSD的必然就是她!
神经紧绷之时,忽然感到手被握得更紧了些。
“别怕。”
她听到谢千砚轻不可闻地低声说道,仿佛得到了什么保证,一颗悬起的心如同被浸泡到了温水之中,不觉安定了下来。
现在这情况,他们是想不参与其中都不行了。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宣珮又出面为如今这个局面做了个填补。
骤然原地站住,她打开储物袋伸展开灵识一看,目露惊喜,顿时舒了口气:“我还以为那本剑谱落在家里了呢,原来就在储物袋里呀,那就不用回去了。”
贺知雪面露喜色:“那就好,省的要多走一趟了。”
“知雪姐姐,”宣珮笑吟吟地喊着她,称谓一出口就情不自禁地被自己恶心了一下,顿了顿,接着道,“来时我看见那边有一家客栈,我们不如先到那里落脚,等稳定下来再去寻个好一点的宅子。”
贺知雪没有否决的道理:“好。”
离光镇上最大的客栈就在街道正中央,高大气派的建筑物外客来如云,往来喧嚷,高高悬于穹顶的匾额闪着金光,上边以遒劲有力的狂草书写着四个不容忽视的大字——财来客栈。
进门便是柜台,金铜塑就的貔貅含笑着朝众人招手。
“客官要几间房?”
纠结之色从面上一闪而过,宣珮迅速下了决断:“两间。”
既然假扮就要尽量做到尽善尽美,免得因为些许谬误因小失大。
入房简单收拾了下,几人有说有笑地下楼,坐到了大堂之中。
见有生意上门,伙计急忙上前问道:“客官需要点什么吗?”
宣珮并不在乎入口的东西,正想说随意,随即想到什么,问他:“你们这有红枣酥吗?来一碟。”
待糕点呈上,推到了师兄面前。
谢千砚有些意外,没有预料到宣珮观察的细致入微,更未能想到这么久远的事情她还记得,垂眸盯着这盘糕点看了会儿,点头说了句“多谢”。
宣珮摆摆手:“谢什么,我还没谢过你的步摇呢。”
说着促狭地笑了笑,拉长了音,语气甜腻:“是吧,夫君——”
见他半隐墨发之下的耳垂发红,宣珮莫名生出些愉悦的心绪,随即,就着一壶茶水几碟茶点,众人在摆出闲聊模样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周围。
客栈人来人往,像是如今大白天的,大堂几乎坐满了人,这就使得消息的打探变得容易许多。
莫比乌斯环也得以基点为初始才能不断运行,如若这一城镇真切地陷入一个外界不知的循环之中,那也应该会以某一事件为基准,方能有序进行。
在此停留半晌,当察觉某一讯息反复出现在耳际攫取的内容之中时,宣珮目光一动。
邻座围坐一张方桌的几个大汉此刻也正在神采飞扬地谈论此事——
“三日后便是沈家大小姐的及笄礼了,现在沈家就正在向外界招募能在当日表演才艺之人,给出的奖赏很是丰厚,好几个弟兄都去试试水了。”
“啧,不愧是镇上大户,真是出手豪绰,那一日的排场想必会是极其盛大。”
“沈家就只有那一个女儿,听闻生的花容月貌,国色天香,性情还相当温柔似水。”
话题忽然就歪了一下,说这话的是一个相貌粗犷,眉上横生一道爬虫似的刀疤的粗野大汉,讲着,他笑了声,眼中浮现出几分勃勃兴致,“真想去见识见识到底是幅怎样的容貌,只可惜那位小姐一向深居简出,这才没有名声在外。”
他身边,另一个头上戴着顶毡帽的男子也跟着发出笑声:“沈小姐未曾见过,但沈夫人我却是有幸得见,那时远远瞥见一眼,简直是天仙下凡,沈真君当真好福气,能够娶到这么一个美人。”
这时话题又转移到另一人身上了,那沈真君想来应该是沈家家主。
一直听他们的重点只放在美色上,宣珮心下不快,但这并不影响她继续偷听。
“他们夫妻之间感情好像还挺好的。”一个体型稍显矮小的男修小心翼翼地说道,“只是为什么传闻中会说沈家主对不起他夫人啊。”
刀疤脸说道:“听说沈夫人为他牺牲良多,千里迢迢跑到离光镇同他喜结连理,沈家主也曾向他夫人许下过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轻佻地朝他一挑眉,暗示道:“只是你看这些年来他多么风光,莺莺燕燕不断从侧门抬进来,近来还又收了一房美人,姿容极盛,甚至可以同沈夫人相媲美。”
“旧人哪有新人好,听说沈家主每晚都宿在新来的美人房中,对老妻不闻不问,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