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起八卦,他立马就眉飞色舞了起来,“倒是有传闻说沈夫人从前是大宗弟子,不过这应该只是一个谣言吧。那些大宗弟子大多自视甚高,怎么会甘心屈居后宅,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众人正谈天说地,前边又缩短了一大截。
这支队伍看似长得像是永远排不到尽头,实则因为两位评委稀奇古怪的评判标准,队伍里的人新陈代谢极快,没过多久就会有几人一脸丧气地从前边向队伍尾端走过来。
就算是在闲聊,宣珮也不忘时时留心周边的动向,在目光触及某张面孔时,那人很是警觉,立马也抬眸看了过来,就在四目相对的一刻,瞳孔骤然缩了缩。
就是这一处异常让宣珮注意到了她,那形容利落的女修也向她走来。
是同门吗?
指尖触上如今这张同现代至少八分相像的面孔,宣珮没有忽视对方眸中一闪而过的惊喜。
回想起曾经为同学相认时刻执手相看泪眼而专门作出的准备,她将那枚木牌握在手心,待临近了便展露出来。
正如所想,就在将掌中校徽出现在对方视野之中的刹那,对方眼底闪动的光芒足以照明一隅灰暗的天地。
定定看着宣珮,来人轻声道出四个字:“品德须修。”
莫愁前路无知己,本校谁人不识校训——
三人齐齐铿锵有力地回应,热泪盈眶地将后半句接上:“学术是竞!”
没想到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在这个处处布满险恶的城镇中,竟然能遇见天各一方的老同学。
感动,他们大为感动!
高马尾男修挠挠头,只觉得这阵忽然爆发出的呼声莫名其妙,猜想他们是在这里恰巧遇见了熟人,于是识趣地转回头,留出他乡遇故知的叙旧空间。
几乎要围成方形小圈的四人看起来似是熟稔,来者便将视线投向唯一没有做出应答的谢千砚,笑眯眯问道:“这位是?”
宣珮微笑:“我夫君。”
这个回应应是带有些许调侃的意味,没成想不过转瞬,谢千砚的脖颈上即刻抵上一把泛着冷光的小刀,利刃同他玉白的肌肤贴得极近,只需再拉近分寸即会刺进内里血肉。
兴许是太过用力,握刀的指骨捏得发白,手背有青筋绽出。
“夫君么?”
一道几不可闻的轻声自唇齿中溢出,其中森冷寒意极重。
一双原本盛满柔和喜意的凤眸变得极为凌厉,狭长眼尾挑起,对比她面上和善的笑容更让人觉得无比刺目。
分明在笑,神情却仿佛笼着一层晦暗的云翳,连同朱唇皓齿的好颜色也跟着消减了几分。
事出突然,贺知雪和江乐水呆住,这个走向出人意料至极,两人已然看傻。
生命受到威胁,谢千砚也并非好惹,他勾唇笑了笑,笑意同样泛着冷冽,垂落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放在了对方腰际,以及一把支在她后背的灵剑。
听清那声清浅的呢喃,谢千砚含笑唤道:“娘子。”
一字一顿,声声温柔缱绻,报复之意显而易见。
老同学果然禁不住这种刺激,眸中泛起一丝狠厉,就在手中动作也要抑制不住的前一刻,就听宣珮面无表情地喊道:“小瑶。”
纵使眼前容颜陌生,但这幅熟悉的神情以及做法无不同印象中的某个名字对上了号。
同时传音与她,顾不得将介绍其余同学,而是先将所谓夫君的真正身份告知。
小刀啪地一下掉落在地,直至听到“只是师兄”“假扮夫妻”等关键词,苏之瑶这才收手蹙眉,欲说还休地看向她,一套组合拳连贯得让人心疼。
她神情委屈:“珮珮,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刚才有点太冲动了。”
又转而柔柔地将目光投向谢千砚:“真是对不住了,幸好方才没有伤到你,不然可就真是我的罪过了。”
半身倚在她身上,苏之瑶伸出纤细的手臂,如水蛇般缠上她的脖颈,躲在宣珮身后,语调小心翼翼:“这位公子你为何瞪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然后推了推宣珮:“不用管我,你快去哄他。”
接着加重语气重新说了一遍:“没事的,不用管我,我不会这么容易生气的,珮珮你快去哄他。”
以上皆是她的个人才艺展示。
被四溢的茶香扑了一脸,明明什么也没做的谢千砚不觉眉心跳了跳:“......”
众人:“......”
面对她的“好心”劝说,宣珮无动于衷,而是问道:“才艺表演,你的节目是什么?”
“春水煎茶,斟煮品茗。”
简称,茶艺。
“......很适合你。”
宣珮由衷地发出一声喟叹,掷地有声地为苏之瑶声援,“不为你亮灯转身,她们简直有眼不识珠!”
第69章 伪神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病娇女配忽然现身, 本该捅在女主身上的刀骤然抵在了反派脖颈上。
…….宣珮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原著这本虐文了。
于简短的时间内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沟通,她终于得知对方不好好待在自己的隐世家族当继承人,而是跑到这里来的缘故。
“知晓你在凌极宗, 我本是想拜入此地的。”
苏之瑶轻叹, 惋惜道:“可惜在我穿书的时间点, 凌极宗的收徒大典早就结束了。”
不仅如此, 名门大宗的招生基本上都在同一个时间段里。由于穿不逢时,她一概没有机会。为早日重逢,最终只得选择了一年四季全年无休的三明山。
之所以出现在沈府,就是因为三明山的入门需要投名状,苏之瑶抽取到的任务是取得离光镇中一位大妖的三根发丝。
作为金丹境的阵法师,一入镇她就画了个追踪阵法, 阵法给出了一个大致的范围,这个范围就圈定在沈府。
大妖?
宣珮陷入沉思,现在的事端不会就是苏之瑶正在追踪的大妖引起的吧?
只是她现下惨然落选,那又该如何是好?
甫一将这个问题问出, 马上就收到了一段因为过于血腥暴力而会被晋江审核屏蔽的回答。
宣珮:“......”
以前在现代, 这人行事还会顾忌些法律道德, 到这里以后是装都不装了是吧。
三人的神识连在一起,江老师同样能够清晰耳闻。听罢,回忆起以往的教学,她感到怀疑人生。
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位同学是一个字也没入脑吗?
“朋友,”宣珮眨了眨眼, “不如先听听我的计划?”
这回把谢千砚的神识也拉上了。
三言两语将其道尽, 除去本人神情如常,其余几人面色中无不多少掺杂点古怪。
“姑姑, 姑父,舅母,外甥女。”挨个喊了一遍,苏之瑶最后深深地看了宣珮一眼,“我走了。”
后者含笑欢送。
......
选拔地点就设在庭院中央,小园芳榭并曲水,新亭俯朱槛,近周落满木芙蓉。
前边的那位健谈大哥当场表演了个打铁被幸运选中,然后被侍从接引而去,走前还喜气洋洋地朝随后上场的众人献上祝福。
告别对方转眼看去,传闻中的沈夫人与朝姬此刻正共坐八仙桌旁,前者眉眼清冷空灵,似千峰云色,后者明艳昳丽,眼波流转间极蕴万种风情。
只可惜,他们所期盼的内应并不在这里。
江乐水体内有一半的妖族血脉,这使得她可以敏锐察觉到妖族同类。
在这位朝姬投来视线的那一瞬,她似有所感地回望过去,见到的只是美人垂眸,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中茶杯,冷玉般的肌肤贴上白瓷,仿佛要融作一潭凝露。
收回视线,转头拽了下宣珮的衣袖,两人眼神对视没有交流,见江老师把目光放在朝姬身上,后者也跟着认真看了一眼。
然后便愕然发现自己竟是看不出对方的修为!
背后可能的缘由有二,要不就是对方使用了遮掩修为的法器,要不就是她的修为比起自己还高。
不论是哪种,其中必定有鬼。
眼看展示即将开始,宣珮来不及追究这个难解之谜,附在江乐水耳边道出二个字,接着在“谁先”的询问中毫不犹豫地推选她第一个上场试试水,顺便在线摇人。
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到了台子中间,江乐水仰首挺胸,高高举起一只手臂。
见她摆出这幅架势,沈夫人皱了皱眉,不确定地问道:“需不需要府中优伶为你演奏?”
江乐水摇头:“多谢夫人,但不用了。”
稚嫩的歌喉一出,队伍中方才打了个哈欠的人立刻就清醒了,这歌声跑得五个音没一个在调上,高亢到似是坐上火箭原地发射至到外太空,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这哪里是高歌,分明是在音攻!
评委席上。
沈夫人平静的面容看似没有出现分毫波动,袖口却是不由攥紧发皱。
朝姬勾出一抹笑容,千娇百媚,五指却是忍不住往内收拢,稍一发力,碎瓷片从松开的掌心落下。
这时,前者侧过脸递来一条干净的帕子,淡淡道:“擦擦吧。”
朝姬唇边笑容渐深,伸手但未接过,而是覆上她的掌心反握住,寸寸收紧,她的语气带了点勾人的痒意:“妙仪,你好贴心。”
这一场景落到眼中,想起高马尾男修先前所说,宣珮一脸“真是诡计多端的妾室”,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叫“素有不合”?
远处楼阁中。
飘飖乐声遥至,沈家长女自黄花梨镜台前猛然站起,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
有人在唱……校歌?
虽然几乎所有调都跑偏了谱子,但毕竟全班在音乐节大合唱前后齐唱过数遍,她不可能会认错这半生不熟的旋律。
一曲尚未过半即被紧急叫停,江乐水缓缓躬身朝她们一鞠。
评委席同样极有礼节:“恭喜,你落选了。”
“......”
接下来轮到贺知雪,再三思虑,她还是决定展示自己最擅长的东西。现场制作胭脂水粉并得意洋洋地介绍其强大功效后,贺知雪随即被对方犀利无比的叩问给问倒了。
“你有官家的经营许可证吗?”
“......”
“没有?那不就是三无产品?”
“...........”
沉默,恒久的沉默。
美妆大师带着匠心手作黯然退场。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实力大过天的修真界,竟会有如此遵纪守法之人。
就在压轴两人即将带着最后一个节目闪耀登场之际,沈家长女不负众望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伴随莲步摇曳,一张清水出芙蓉的面容从拨开的枝叶后显现出来,琥珀似的眼眸,唇色极为浅淡,衬着雪白的肤色更显病弱。
扬唇一笑,美好到似能看见花瓣。
等等。
宣珮定睛看去,发现真的有花瓣——
对方身后跟着两个侍女,正在微笑着朝天撒花。
宣珮:“……”
难评。
“阿娘日安。”
走近了,她俯身行礼,安安静静地侍立。
沈夫人“嗯”了一声,随即便有圈椅呈上,沈若芙安然落座,视线转向正准备上场的四人。
两人对视,宣珮看到沈若芙轻轻颔首,眸光安定而沉稳。
一切皆在不言之中。
接着,她转头看向评委席,礼貌地拱手询问:“两位夫人,在下可以讨要一把调过音的琵琶吗?”
闻言,沈夫人应声准了她的请求,紧接着就有侍从从后搬来一把琵琶,似是早就准备好了。
在绣墩上坐下,宣珮将目光投向怀中乐器,辨认出这是一整块紫檀的背料,象牙轴相,琴弦应是某种妖兽的筋,抚去柔软坚韧,再加上她如今金丹的身体素质,想来徒手弹拨一曲不会伤手。
她以左手按住琴弦,右手则是置于面板之上。
身后,谢千砚提剑起势。
这是他们先前所计划好的,一人弹奏一人舞剑,争取做到视觉与听觉的双重美感。
泠泠乐声自指尖琴弦倾泻而出,铮琮若九天之上凤鸣鹤唳,拨转弹颤时又似深秋塞上钟鼓铿锵。
踩着琵琶的音准,披着一席雪衣,银光如灵蛇般四下游动,矫犹风激电骇,霜刃斜出有斩鲸分海之势。
分明未曾有过演练,两人配合却是默契有加,一舞一拨相得甚欢。
耳边传来排队之人的声声抽气,贺知雪默默注视半晌,扭头小声道:“如果我是评委,绝对会为他们转身。”
江乐水的关注点在另一个地方:“她会琵琶,我为什么不知道?”
这一点认知不仅让她再度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一个对学生拥有足够了解的好老师,更是遗憾——
早知如此,上回没一个人愿意报名的音乐节个人项目就应该直接点名让班长承担起来,省得她到处苦口婆心劝说。
贺知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们整个班的关系都很融洽,在此之前,她却从未听说过此事。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颤音随着右手滑落至膝上,而彻底消散于空气之中。
摩挲几下莹润白皙的指尖,宣珮敛目垂下眼。
现在的手上,没有练琴多年生出的老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