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调势在必得,笃定她一个小小练气不会拒绝,也绝无胆量抗拒。
言犹在耳,女人投来嫉恨的视线。
沉默几瞬,宣珮婉言相拒:“感念大人好意,然我已有家室。”
闻声,沈真君眼中兴味之色更浓:“岂不更好?”
“.......”
宣珮微微一笑,握住笤帚的手掌一紧,柄端霎时断裂作两半。
汝与那曹贼又何异?!
第71章 笔仙
若非别有所求以及忌惮对方元婴境修为, 宣珮才懒得在这里废话。
在“岂不更好”所带来的震撼中,她沉重地道出最后一个理由:“其实,我喜欢女子。”
然而沈真君显然蛮横自大惯了, 做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非常熟练。
秉承着想要就要一定要得到的人生信条, 他压根不听宣珮在说什么, 带着话本里经常出现的邪魅一笑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
其他人不在此地, 正在另一半区域中的江老师同这里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求人不如求己,宣珮状似羞涩地稍稍垂下头,只手背到身后,五指指缝间有冷冽寒光闪过。
只是动作之前又有一人出现,熟悉的身影,带着熟悉的撒花背景板。
三人面对面相持, 一人神情嫉恨,一人弱柳扶风,一人霸道强势。
眼见这幅情景,方才正在周边练剑、听见响动过来一看的沈若芙登时一愣。
她来到这里不久, 一直呆在沈府从未出过大门, 同这个便宜爹相处许久, 自然知晓他是个什么脾性。
往宣珮面前一站侧身挡住她,沈若芙谦恭行礼,温声道:“父亲日安。”
骤然被打断,沈真君目露不悦,冷冷道:“行了,让开吧。”
步伐没有分毫挪动, 沈若芙不疾不徐地请求:“这是女儿的朋友, 可否请您高抬贵手?”
“这是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沈真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有料到这个一向不敢拂逆自己的女儿这回为了一个下人竟会有这般胆量。
他在府中一向唯我独尊, 被如此违逆反倒更激起掠夺的欲望,冷声道:“若芙,你要是不想让你的朋友受到什么伤害的话,就赶快让开。”
名字唤得亲昵,其中却透出极重森冷之意。
沈若芙知道他已经在震怒的边缘,却更不愿从班长身前让开。
这人玩得很大,要是宣珮落到他手中……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身后,宣珮担忧地唤了一声,接着被轻轻捏了下手。
沈若芙示意她息声勿动,毕竟自己的身份更容易说服对方让他打消主意,如若事态不对,受到的责罚也要更轻些。
注视着沈真君,她婉绰笑道:“父亲千万息怒,女儿哪敢冒犯您呢。”
此话一出,熟悉此人行事的宣珮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隐约有所预料,开始在心中倒数。
果不其然,静数三息,旋即就见沈若芙忽然捂嘴惊讶:“倒是父亲,您怎么能这样?”
自从数月前沈若芙于一夜醒来之后,沈真君就发现她的脑回路明显地略有不同,一时没能把握住,皱眉问道:“什么?”
他做怎么了?
只见沈若芙满面写着不赞成,眼中闪着泪光,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罪恶之事。
双手紧握于胸前,她动情道:“父亲,您怎么可以踩这里的小花小草呢,自然赋予了它们生命,你这么做就是在杀生!”
沈真君:“?”
一句“你脑子没问题吧”梗在喉中。
宣珮也在此时富含情感地声援道:“没错,正是如此!神爱世人,小花小草也有生命,随意踩踏是不对的!”
“善良!沈小姐真是太善良了!”
沈真君的脸黑了,心头有火苗一下子窜起,鞋底在原地碾了几下,马上又被抓住了把柄,厉声诘问。
他怒!
他震怒!
他勃然大怒,往前迈出一步!
身后两个侍女马上跟座山似的稳稳杵到了前边。
人墙后头,沈若芙小幅晃了晃身子,抬手扶着太阳穴,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敛夏、拂冬,本小姐的头好痛啊。”
你就装吧。
沈真君本想挥袖打飞她们,然而定睛一看发觉两人实力不俗,转而怒道:“我要解雇你们!”
两人面无表情:“我们只听令于夫人和小姐。”
“……”
不能对至亲动手,何况她还有很大的用处。
化不开的郁气凝在胸口,沈真君深吸几口气,将视线投向女儿,怒道:“沈若芙,你真是让我失望!”
“金木双灵根,身负乙木之体,却连个剑术都修习不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是筑基,你这样今后要如何继承本尊的衣钵!”
实则沈若芙虽说比起在现代的自己岁数要大,也不过二十出头,这个年龄能有筑基在修真界就已经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了。
只不过沈真君希望昔日自己没能达成的目标能够在下一代身上实现,因而对子女的要求近乎苛刻。
薄凉刺骨的话语毫不留情地脱口而出:“只可惜修真之人血脉稀薄,难有子嗣,不然要是再有个争气的孩子,早就把你这没用的东西嫁出去联姻了。”
“我没用?”
沈若芙以袖半遮面容,冷冷一笑,抬手掐诀随意向近处一点。
随着她的动作转头看去,众人看见那原本绿意盎然的树林,这下全部变成了冬景——
枝头树叶凋敝,碎琼簌簌而落,树梢间挂满白雪,还有东风卷来清冽的气息。
目光凝在这幅景色上,宣珮细细感受过来竟找不出一处破绽,这幻术当真是神奇,能够这么大程度地遮蔽人的五感。
沈若芙轻轻笑了声,语气中难掩自得:“剑术不行又如何,我的幻术可是修得极好,母亲都夸我天赋极高。”
没错,她是一个兴趣决定能力的偏科生。
对剑术不上心自然就练不好,对幻术饶有兴致总是研究,于是就有了这门专长。
沈真君却是不以为然,冷笑道:“幻术好又怎么样?”
“怎么样?”
反问的却并非沈若芙,而是另一道平静的女声,沈夫人自远处亭廊中款款而来,身边跟着美艳若仙的朝姬。
比起方才,前者头上多了一朵鲜妍的鸢尾,为她清冷的容颜点缀上一抹明艳。
此前沈府门前大排长龙,不出意外这场选拔不会那么快结束,为何如今作为评委的两人却出现在了这里。
疑问同时浮现在二人心头。
只是因为身份不同,见另二位主子到来,宣珮以奴仆身份行礼请安,接着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沈若芙则是将这一问题好奇地问出口。
沈夫人平和地回道:“已经结束了。”
听者顿时一惊。
说者却是不欲多言。
需要之人已然寻到,再继续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你来的正好!”沈真君余怒未消,对上早已烦腻的发妻没有什么好脸色,呵斥道,“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还会同本尊顶嘴了!”
沈夫人一言不发地静静听着,既无反驳也未回话,平静的面容没有半分变化。
她早已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而不相干的人无法让自己的情绪产生波动。
最终还是朝姬堵住了沈真君滔滔不绝的话头,媚眼如丝地挽住身侧男人的手,她笑道:“夫君消消气,休要为旁人气到自己。”
沈真君拍了拍环绕自己的那只玉臂,按下怒气:“还是你善解人意。”
朝姬将他哄去,转身要走时,自宽大袖间露出一抹蓝紫花环。
宣珮眼尖地注意到了这点,同时发现女子的笑容看似妩媚,动作却在闪避,与沈真君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恰在此时,远处跑来一个小女孩,是这边动静太大,江乐水担心宣珮有危险而急忙赶来。
视线同朝姬略略擦过,后者不知为何竟在经过时附身伸手,她勾唇一笑,指尖揩过江乐水白嫩的面颊。
人已经走远了,肌肤上微凉触感仍存,江乐水直愣愣地凝视那个方向,不由失神片刻。
是错觉吗?
…….那一瞬间感受到的磅礴妖力。
宣珮也在失神。
回想起那个幻术,她若有所思,总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然而终究还是没能抓住。
一下午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仅仅参与了一场迷样的闹剧。
她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即便目前没有任何可以延展开来的头绪。
蓦然,宣珮心中生出一计。
......
是夜,月明星稀。
风吹叶动,婆娑树影于深夜照入窗棂,于低着头团团围坐的众人面上笼上一层鬼魅般的幽影。
同大家一起,宣珮紧紧握着一只垂直于纸面的墨笔,手背与身侧同伴交错。
数道低低的呼唤声在岑寂的室内掀起波澜:“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静待几瞬,位于中心的宣珮诚挚发问:“请问笔仙,当下能够破局的线索指向谁?”
沉静,长达半晌的沉静。
纸面毫无动静,悄无声息的还有上方一动不动的墨笔。
……病急乱投医会有这种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而笔仙这种灵异生物倘若真实存在,想来也是现代华夏区限定。
就在众人收紧的呼吸声逐渐变得绵长,以为将要一无所获时,忽有砰然一声巨响荡于耳际。
循着声响望去,原本背靠墙面的贺知雪跌落在地,板凳侧面倒下,周边散落着几块灰砖。
同她最近的江乐水探头望去,于砖头脱落的斑驳墙面觑见一行字,登时僵住了身形。
以苏之瑶的角度看不见完整字迹,只能望见边角墨痕,于是她急忙问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江乐水卡顿似地缓缓扭过头:“我的名字。”
揉着摔痛的臀部,贺知雪疑惑地嘶了一声:“笔仙显灵了?”
宣珮则是一愣:“?”
回望向她,江乐水的目光相当复杂:“你的字迹。”
批改过这么多份卷子作业,班里学生的笔迹她基本上都能够辨认出来。
宣珮:“??”
其他的暂且不提,不论怎样,如若他们真的请来了笔仙,那么要做的下一步就是送走,不然可能会如传闻中发生不好的事情。
宣珮轻咳一声清嗓,打算即刻结束这一切,这时谢千砚冷不丁来了一句:“等等。”
他还有一个疑问尚未获得解答。
宣珮:“……师兄你不是觉得这件事自上到下都透露着一种无可救药的愚蠢吗?”
虽说如此,但还是有乖乖配合就是了。
“笔仙笔仙,”谢千砚充耳不闻,执笔低声询问,语气比起方才虔诚不少,也多了抹如同裹挟万钧剑气的阴寒,“请告诉我,何时是沈真君的死期?”
宣珮:“???”
乍一听闻先前那事,表面嘴上淡淡应着,其实这人心里在意得不得了吧?!
与此同时。
沈府西厢房,沈若芙扶着门框,迟疑地唤了声立于窗前的女人:“阿娘。”
下午小花园相遇后,宣珮将对苏之瑶讲过的那套说辞搬来复述了一遍。
针对其中所谓“循环”,沈若芙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则令她感到不可置信的见解,箭头直直指向眼前之人。
沈夫人负手而立,对她大半夜的忽然造访有了想法。转身瞥了女儿一眼,她的神情柔和软化了些许,缓声道:“若芙,娘亲不会害你。”
咬字清楚地强调:“永远。”
莫名的话语,让沈若芙不安的心砰砰跳了一下。
第72章 恶疾
其他人已经都回去了, 宣珮将双手背在身后在房间内来回踱步,陷入了沉思。
尽管出现的过程和场景有些诡异,众人也暂且看不懂这个名字背后蕴含的深切含义, 但是这无疑是一条线索。
想着, 她不得不承认, 不愧是以自己的字迹留下的, 还是自己最了解自己的脑回路。
可如果这是一场不断颠覆过去与未来的循环,那怎还会有无法被覆盖而是持续留存下来的字迹。
宣珮心中的天秤正在向一种猜想倾斜而去。
并且,由此可推断出,原来他们早已被卷入了离光镇的循环之中,而如今大抵已是不知道第几次循环,也不知道他们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多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