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知道众人心中在思考什么,手捧托盘的侍女警告似地向前迈出半步,一众修士这才猛然发觉沈夫人身前站着的两人修为竟至金丹,目光随意扫过她们身后的沈夫人,发现对方同样如此。
虽然不知道为何修为至此,沈夫人还会心甘情愿久居后宅,但众人并不关心这个。
世界上恋爱脑的人多了去了,先前险些当上妖皇的一位候选人不就是因为爱上人类女子并违背祖训与其私通,于是被部族追杀双双遇难吗?
他们纷纷低下头。
在场竞争对手众多,对方还有三个金丹修士,背后还站着一位元婴真君,然而丹药就只有一颗。
经过细思,该怎么抉择已经很显然了。
骚动暂且平息,众人强行抚平激动的心绪,继续听沈夫人说下去:“中间的是法器幻境球,里边由金丹境的幻术师注入了一个可以持续三天的小型幻境,覆盖范围有这件屋子这么大。”
这无疑是一件强力法器,把幻境球往敌人投上一丢使得对方瞬间陷入幻境,在必要时刻简直能救命。
视线暗暗掠过沈夫人比起先前略显苍白的面容,宣珮目光微动。
沈若芙所学幻术,想必是师承母亲。
这么看来,这位金丹境幻术师的身份几乎已经摆到明面上了。
不过纵使绝大多数人对圣婴丹面露狂热,对宣珮最有吸引力的还是最后一样物件。
看到那块金光熠熠的精矿,她的呼吸微微一滞,还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这东西一定要落在自己手中。
“金属性天级灵矿千枚岩,锻造灵剑的绝佳材料。”
沈夫人神色平静,仿佛这么多天材地宝在她眼里都不值一提,说完便在众人滚烫的期待下讲起了具体的游戏规则:“府上某人身上带有一枚裹挟人族生气的活蛊。”
可怖的蛊虫是魔修惯用的把戏,她随即对此做出了解释,就是不知道话语内容有几分真几分假。
“这是我昔年在修真界与魔域的边界游历时,从杀死的魔修身上得来的,没有什么杀伤力,上面的生气也是那魔修原先用蛊虫做伤天害理的事所留下的,同我无关。”
“能在今天之内找出携带蛊虫之人并给出相关证明的,三样东西即可全部带走。”
似火热忱如被泼上一壶凉水而熄灭半数,众人恢复冷静,陷入了沉默。
足足一日的期限意味着找寻到蛊虫携带者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实则也的确如此,即便有裹挟生气这种标志性的线索,头绪依旧为零。
这玩意无色无味,难以用灵识探寻到,只有对此相当熟悉的魔修才有办法感受。
难道这是一场完全依靠运气的游戏吗?
察觉到隐藏在平和表面下涌动的暗流,沈夫人满意地勾唇一笑,上扬的尾音意味深长:“那么,现在便开始吧。”
下一刻,就见一女修拨开身前人群来到面前,掷地有声地伸手一指:“找到了,就是你!”
骤然被数双眼睛盯住的拂冬面无表情,沈夫人则是从一瞬错愕中飞快反应过来,毫不犹豫道:“不是她。”
还没有说完,宣珮又是丝滑地一个转身,柳眉一竖,正气凛然的就像是信念原本就这么坚定。
“不会有错的,”抬了抬不存在的眼镜,宣珮再度伸手一指,目光锐利如鹰隼,将矛头对准神色莫名的敛夏,“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
沈夫人温和地问她:“这位道友,你的证据是什么?”
宣珮微微一笑:“神奇的第六感。”
“......?”
规则新增了一条——
每人指认目标的机会仅有三次。
而宣珮因为之前的绝佳表现,仅剩下唯一一次。她对此并不在意,遗憾地啧了声,只是感叹卡bug的计划宣告失败。
在场众人也立时肃穆起来,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人对着一只悬浮半空的斗笔双掌合十念念有词,还有修士在地面绘上阵法,然后一个猩猩扑地,激起白光四起。
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没有太多意义,宣珮同几个伙伴转身就走,背影消失在朱红门扇边。
很快,所有修士也都离开了这处明堂,只余下两位侍女,还有沈夫人和朝姬。
“这一回她们能找到吗?”
沈夫人低低叹道,黛眉蹙起,萦绕着浅淡愁绪。
“必然可以。”轻拍她的手以作抚慰,朝姬笑了笑,笃定道,“我狐族筮术从未出错,这一伙人中定有破局的关键。”
说着想起那个有在对方体内感受到强大血脉气息的小女孩,眼眸幽深。
“希望他们的动作可以快一点,”看向身侧好友,朝姬皱了皱眉,“不然纵是有我撑着......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敛夏、拂冬直视前方稳稳站立,目光坦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不知晓这位美艳的姬妾其实是位修为深厚的大妖。
......
在转过拐角走到半路时,宣珮忽然被截住拉到一处僻静的旮旯。
翩跹的思绪不得不中断,不过因祸得福,又在看到眼前之人生出新的思路。
沈若芙面上不复从前的平静,话未出口先猛地咳了一阵,不待气息平稳便压低嗓子急急出声,吐息几乎要拂到她鼻尖:“听我说,整个离光镇大抵都处在我娘构架出的幻境之中,大型幻境的建构需要一个作为核心的幻核,我们得赶紧找到幻核破除幻境。”
“时间不多了。”
反复强调当下时间的紧迫,沈若芙说着又是不住懊悔自己怎么没能早点发现母亲的异常。
——日渐苍白的面容,频繁的头晕目眩,这一切无不昭示着生机的流逝。
支撑大型幻境的时间越久,施术者的生命力就会被消耗得越多。
虽然不知道仅有金丹境的母亲是怎么做到幻境范围覆盖整个离光镇,甚至欺瞒过她那个强大的父亲,但要是再这么下去,前者的死期将至确凿无疑。
“好好好,我明白,我都明白。”
宣珮艰难地从喉中挤出声音,只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了:“在此之前,我们能先换个体位吗?”
“......”
沈若芙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将半个身子都压在对方身上了,几乎要把她怼进墙面。
于是乖乖松开手后退一步,别过头发抿唇一笑,回归温柔大小姐的形象。
“就是啊。”苏之瑶也为宣珮声援,扯着袖子满目羡慕,“怎么能就你一人好处占尽,现在该换我来了吧。”
宣珮:“?”
第74章 天魔
没有半分犹疑, 沈若芙直直带着众人一路顺畅地来到小花园的一处树下,就此停住。
对方曾在这里于无数个春夏秋冬悉心教导过自己幻术,想到这里, 她仰面望着满枝繁叶, 心绪复杂。
按常理而言, 担负“特意制造出大型幻境蒙蔽住整个城镇”这一剧情的必定是反派角色预定。
然而面对这位仅仅相处数月的娘亲, 她却并不愿意将这种猜测放在对方身上。
触景生出的伤春悲秋被打断。
循着她的目光朝斜上方望去,发现没有什么稀奇,宣珮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接下来要怎么做?”
沈若芙喃喃自语:“大型幻境的建立需要以一个场景为核心,她定然会选择这里,只需将伫立在这里的树木连根砍掉,就可以破除幻境了。”
说是如此, 拔出的利剑横在粗壮的树干边缘,五指捏紧剑柄,迟迟未曾下手。
苏之瑶看不下去她的迟疑,小刀出现在手中的同时扭头看向宣珮, 以征询意见的口吻问道:“现在破除幻境会不会太早了, 沈夫人的任务又该如何是好?”
她有预感这会是对方布置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再者——
谢千砚淡淡道:“还有,我看你对那块千枚岩似乎很是喜爱。”
语罢漫不经心地偏过半边侧脸,不欲同前者对上视线,即便沐浴在敌视的目光下仍旧恍若未觉般稳如泰山。
前者兴许并非难题。
宣珮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边上不在状态的沈若芙,动了动唇瓣。
而此时,远处却是传来一阵脚步声, 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了距离众人仅有一丈的地方,四道影子投在了地面上, 同另一边的四面光影交相辉映。
对上沈夫人探究的目光,沈若芙蓦然一惊,像是做坏事被抓住的小孩子,嗫嚅着说道:“娘......”
宣珮则是抬起手,语调铿锵有力:“夫人,我找到那个人了。”
被指到的沈若芙不解事情发展走向,也跟着指了指自己,懵道:“我?”
陪伴着经历过几近此前所有的谢千砚眉眼冷冷,对这个结果没有感到多么意外,苏之瑶的表情同沈夫人一致,神色变化几瞬,最终定格在明悟。
不知为何,朝姬忽然叹道:“你早该相信我的。”
置若罔闻,早有的怀疑得到验证,沈夫人沉下脸看着她,眼神发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三个字彻底打碎所有幻想。
“血炼池。”
本意是隐约察觉到些端倪后的试探,没成想还诈出了一些新的线索。
只见沈夫人低下头,略长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软肉中,鲜血蜿蜒而下,打落到草尖。
良久,平静的声线再度响起,其中隐含些微不可查的颤抖:“血炼池分为母蛊与子蛊两环,母蛊即为池基,是供给整个池子能量的能源体。”
“而子蛊被下在离光河中,只要饮下过离光河中的水,体内就会被栽下子蛊,避无可避,除去一人。”
“酒后吐真言”的则对所有酒品糟糕的醉鬼有效,她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天夜晚——
端着醒酒汤来到郎君房中,开门的刹那与服侍好的侍妾擦肩而过,沈夫人一眼望见桌案上空空如也的酒盅,据传三滴可醉的罗浮春此刻分毫不剩。
她叹了口气,迎上沈真君醉醺醺的目光,正准备收拾残局,就听他嘴中不住喃喃着什么,说着激动地还大力挥了下掌,把桌面拍得震天响。
此前他从未有过这种奇异的表现。
起疑与追问致使了一接下来足足数天的恍惚,确认沈真君对那日所言并无记忆,沈夫人开始着手意图改变这一切。
在旁,沈若芙听得眼皮一跳,对自己的特殊身份有了不妙的猜想:“娘,我不会是那个母蛊吧?”
宣珮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一点:“不出意外,似乎是的。”
她也是根据仅有的一些对血炼池的认知推断出来的,没想到还真的猜对了——
此前青阳城中江老师被五花大绑束缚于茧,吴坢村里幽魄尊者滴血入灵器,如若两者皆为为血炼池提供能源的能量体,那么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具有特殊体质。
前者因为修为弱并且不服管教所以就只能被绑着,后者因为修为高所以用含有本人修为的一滴心头精血效果也是一样。
而沈若芙也是特殊体质,从未出过沈府兴许就是因为母蛊只能待在池基,唇色浅淡天生病弱也是因为体内寄生蛊虫,被源源不断地攥去了精气。
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但是......不好说。
沈夫人也颔首,沉声道:“我骗了你们。”
什么裹挟生气的活蛊,分明就是吸取了全镇民众身上生气的的母蛊。
自始至终,不论是制造大型幻境不断循环,还是假借选拔名义召集一群能人异士,目的都只有找出母蛊。
而寻见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既然一切能量来自于它,那么消灭掉母蛊也就意味着事情得到了解决。
沈若芙很快想到了这一层,不乏绝望地问道:“所以现在,是要杀掉我吗?”
无言半晌,沈夫人迈步走来温柔地抱住她,神情难得柔软,不复平日催人修习时的严厉模样,纤纤玉手环过如云鬓发,轻轻地拍着沈若芙的发旋。
“怎么可能,”她轻声道,“会有办法的。”
请笔仙那晚墙面的字迹历历在目,宣珮脑中不由闪过一个人选。
砰——砰——
视线随着声源一转,远远看到一个形状诡异的庞然大物,临近了才发现是两手扛床的贺知雪,江乐水就躺在床上,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看到这幅堪称诡异的和谐友爱场景,她本就狰狞的神情中添上一丝疑惑,脚步一顿。
宣珮嘴角一抽,随即上前同贺知雪解释状况,朝姬也步来觑了眼床上之人,并不感到意外:“果然同我想的一样。”
她表现的自在轻松,亲眼看到江老师喷火的贺知雪却是难免焦心,也不管那可能存在的同盟关系,冷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即便是被质问,朝姬唇边魅惑的笑容不改:“什么也没做。”
“准确来说,我是在帮她,”她耸了耸肩,“你不知道吗?这孩子是个半妖。”
妖族对彼此的血脉感受最为清晰,打从一开始,他们的伪装在朝姬眼中漏洞百出。
半妖之所以在修真界和妖界两面不讨好,就是因为其血脉的特殊性。
属于妖族的那部分血液中蕴含的力量过于强大,所以会遏制另一部分人族血脉的运用,但又因为妖族血脉的启用需要打开被束缚的锁结,于是最终导致如此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