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行,”池珮想了想,道,“就是不要——”
“那个灾星。”
“少主。”
两个人,两个不同的回答。
道出前者的女弟子不明就里,半捂住嘴略显讶异:“少主怎么了,他温文尔雅,实力强大,还不知有多少支脉弟子想当他的护卫呢,倒是——”
池珮截住她的话头,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不信这个,若是真的被分配到他身边,我们原本就毫不相关,哪有谁克谁的道理。再说了,要是这事是真的,我天天被池珏那孙子在背后扎小人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哪有这么容易出事。”
“好像......也是?”
女弟子被她说服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而关心起话语中的另一个关键点:“池珏是你孙子,你和你爹娘又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了,”池珮微微一笑,语调简直不能更加确信,“我是他们祖宗。”
“......”
到了场地,半天过后,选试结束,结果果然是不出所料的。通过的三人中当然包括了池珮,另二人是一对兄妹。
若非彼此都是学堂的同窗,乍一看去,她实在是很难辨识两人的关系。
因为他们自打下了台就是一路唇枪舌剑,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惊天动地,吵得旁若无人,直到其中一方率先找上池珮评理,她才知道争端的起因竟是如此的惊世骇俗!
“所以你们两个,就是因为唇脂的颜色才吵起来的?”
池珮不知道自己应该露出怎样的神色,所以她最终选择了面无表情。
两人点头:“嗯嗯。”
然后继续为己方认定的时尚辩护——
兄:“早上刚起来唇色浅淡,肯定要用‘万金红’,大红色最能彰显好气色!”
妹:“呵呵,大红太艳不是谁都能驾驭,依我看来,浓淡相宜的石榴娇才是天选配色!”
他们同时转头,目光犀利:“珮珮/池珮,你觉得呢?”
池珮哪个都不选。
略一思索,她道:“城内近来时兴以乌膏注唇......”
效果不出所料,前半句尾音方落,两人登时异口同声,齐齐怒斥:“什么玩意?此乃服妖也!”
一致对外,矛盾统一,和好如初,皆大欢喜。
这边方才结束,另一边,公示入选人员的榜单张贴了出来。
两人看完就走,那落选的女修也是,离开时还同池珮道了别,后者则在黄榜前边驻足了会儿,转过身时,忽然有一道好听的声线钻入耳际。
池珮对这道声音并不陌生,然而并未回头,直至那身量颀长的玉面公子走得近了,方才缓缓扭过身,按照池家的规矩,向他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少主。”
池思源的视线在她的随意挽就的鬟髻上打了个转,直至池珮抬头方才收了回去。
只是后者并非对此没有感觉,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皱了眉头。
此前她与这位少主素不相识,直至不久前突然收到他递来的消息,说是想让自己做他的妾室。
那回,池珮想都不想地拒绝了,之后便再未听闻任何音讯,原以为他是一时兴起随便问问,被回绝了也就算了,没成想这没脸没皮的东西贼心不死。
正如猜测一般,池少主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再度得到委婉的否定答复后,又以利诱:“普通的支脉弟子做了护卫,每月的待遇尚且只有主脉弟子的一半,但当上家主一脉的就不一样了,不仅月例等同主脉弟子,就是那极为珍贵的辰砂,每月也能取得一捧。”
语罢,他有意停了停,想要看到池珮睁大双眼的模样,只是视线在她的面容上逡巡数遍,也未能察觉到一星半点的意动迹象,
池思源不死心,继续道:“只要吸取一段时间的辰砂,破丹结婴轻轻松松,比起辛辛苦苦修炼不是要好上不少?”
池珮嗤之以鼻:“正经天才就像是我,进阶凭借的都是一身远超常人的天赋与悟性。只有废物才会天天借助外力。”
被内涵到的某废物面色一沉。
池珮偏偏就不依不饶了,她说得超大声:“我不是针对谁,我的意思是,靠着辰砂堆砌修为的都是垃圾!”
“......”
池思源一张还算过得去的脸彻底黑了。
在喜怒不形于色这方面,他的能力显然远远逊色于一位故人。
......咦,那故人是谁来着?
池珮很快就将这个突然冒出的疑问抛之脑后,因为她没想到池思源能执着成这样,也没有想到他能不要脸成这样。
他面上笑意不改,只是微微俯身,投下的阴影笼住了池珮半张脸,声音细听透着种阴柔,仿佛毒蛇吐出森冷的信子:“令堂令严都是金丹修士,按理而言,每年都需外出执行家族任务。”
多余的不再赘述,想来二人都懂。
再然后,不甚清楚池珮家庭环境的池少主终于看到了一部分心愿的实现,心情顿时舒畅了起来。
池珮大吃一惊。
还有这种好事?!
她低下头,再抬起时眼睫垂珠,声泪俱下:“不,你不能这么做!”
“所以?”
池珮一秒拒绝:“没门。”
“??”
池思源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阴沉,池珮知道,如果不想个法子解决掉这个隐患,后边他肯定还会有各式层出不穷的手段。
就像是那护卫队,池思源完全有能力把她安排到自己身边,但他却选择在这时告知,并假模假样地给她选择的余地。
这么做,无非是为满足将弱小的猎物一点点攥入手心的掌控欲,对着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取乐。
......怎么办好呢?
池珮注视着他,诚恳道:“少主,前些日子您说的那事,我之所以没有应下,是因为——”
咬咬牙,她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池思源皱了皱眉:“是谁?”
心里想着等问出来了就找个法子把他弄死。
池珮自是知道这点,于是在合适人选上犯了难,忽然,余光扫到路过的一人,有了主意。
她悄咪咪地往边上一指。
池思源扭头一看,眉头皱得更深了,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来时文质彬彬的面具全然破碎,甩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很好”,扭头就走。
直至再看不见他的身影,又偷偷瞄了路人一眼,看他神色如常大抵是没听见,池珮在心中升起愧疚的同时松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她提起的心放下的太早了。
第二天,池珮被遣去分到的那位主脉弟子的洞府。
在对方面前站定了,她正想恭恭敬敬地行礼,就听那长身玉立的青年冷不丁地说道:“听说你喜欢我?”
池珮:“......”
第89章 劝告
事发突然, 池珮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回答,或者说是如何编出适当的理由,一时踟蹰。
池千砚却似是随口一说, 未有继续深入的意思, 撂下话语便转身回了内室。
前者不是会在原地茫然无措地傻站着的那种性格, 扭头也跟了上去。待他坐定了, 极其自然地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态度不可不说是毕恭毕敬:“主人,还有什么是需要我来做的吗?”
“有。”
池千砚也不客气,端起啜了一口,旋即抬眼望向池珮,微微颔首:“你可以回去了。”
池珮乍一听闻愣了愣, 才反应过来以逗号为分隔符的前后两部分彼此关联。
这意思是,自己唯一能够做的事就是打道回府,不要留在这里干扰他?
应了声“好”,池珮又偷偷觑了眼他, 初步打定了一个标签。
——这人的确是表里如一, 表现的同外在一般冷淡疏离、不易亲近。
虽是如此, 却也没顺从离开,而是问起了目前最为关心的一件事:“请问,我可以住在哪间房?”
话音落下,池千砚从书页中抬起头,漫不经心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随意,你想住哪就住哪。”
语罢低下了头, 视线移回墨字之上。
池珮能怎么办, 她只能——
“好好。”
走到门边上,忽然又听青年泠泠如佩环相鸣的声音遥遥传来。
“还有, 把你的称呼改掉。”
池珮:“好好好。”
她回首望向池千砚,试探着说道:“池师兄,那我走了?”
“嗯。”
成为主脉弟子护卫的支脉弟子要搬入前者洞府与其同住,但池珮的所有身家都还在原先所住的小院中。
她回去了一趟,池父池母还有那池小弟正巧都不在,估摸着是正缩在小角落里对着自己被选入主脉的好运嫉妒得发狂。
这个场面,池珮光是想想就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支脉同主脉生活在两片截然不同的区域,她以后大抵很少有机会再会回到这里了,因此带着这般好心情去了学堂和一干同窗道别。
众人神情各异,有玩得好的祝愿前程似锦,有平日就不对付的忍不住语调泛酸,而更多的,面上同情隐约。
最后的那一种,池珮全当没看到,接着上门造访了秦长老。
对方对于她可谓是恩师般的存在,时常关心,多有照拂,对比拥有血缘关系的那家子,两者简直不是一个量级的。
听了她现今的情况,秦长老和蔼道:“疾风知劲草,今后继续勤加努力,定是大有可为。”
说着,他让池珮闭上眼:“我有东西要给你。”
后者乖乖照做,等再睁开眼时,就发现桌上多了把碧色长剑。
它由玄铁经神火煅烧而铸,通身轻薄透亮,于日光下隐有寒光闪烁,雕镂团花云纹的三尺剑身清晰倒映出了池珮眼底毫不掩饰的喜爱。
毋庸置疑,这是把极好的灵剑,而且不知为何,打眼望去竟有几分熟悉,它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桌案上,像是等待了她许久,又宛若古久永恒的凝望。
回过神,池珮猛地抬起头:“这是?”
秦长老笑着点了点头:“送与你了。”
“昨日我去城外办事,回来时在城门口的草丛中捡到了它,今日你便在选试中得了头名,想来你们也是有缘。再者,你是剑修,纵使拿着把普通的铁剑也不是个事。现在好了,我想它应该会很适合你。”
池珮心情激荡难以言表,最终化作一句不能更加诚挚的“谢谢”。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有今后好好修炼,成为一方大能,才能报答秦长老的恩情。
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她伸手握住剑柄,冰凉,但同渐渐收紧的掌心很是契合,心里一直以来缺失的那一块在这一刹那得到了填补。
它似乎本来就应该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就像是那人一样。
......那人是谁?
池珮发现最近自己脑中莫名其妙的念头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晃晃脑袋把多余的思绪甩出去,她起身站起,推开门正准备告辞,却见秦长老突然出声:“你是不是进了护卫队?”
维持着手搭在门框上的姿势,池珮点头。
秦长老又问:“是不是被分配给了池千砚做护卫?”
池珮再度点了点头,心中疑惑加深,记得自己一进门就说了这件事,秦长老怎会如今又重复上一遍,想来大概率并非忘记漏听,而是意图强调什么。
果不其然,她随后便听老者犹豫着说道:“最好,还是不要同他太过接近。”
“为什么?”
池珮这下来了兴趣,将门关好重新坐下,看向他的目光盛满好奇。
池千砚正是先前那女弟子提起的“灾星”,他实际上并非池家人,而是由池家老祖收留的养子。将年岁尚小的池千砚带回来交给家主后,老祖就再未出现过。
因此众人也就给他下了定义,知晓他仅是名头上拥有主脉弟子的待遇,事实上并未能融入真正地融入其中,于是对他的态度也就是冷冷淡淡中加上些许轻蔑,即便池千砚的天赋数一数二。
更何况,自池千砚到来的那一刻,族中就流出了一系列关于他的传闻,迅疾的让人怀疑背后是否有什么推手——
天煞孤星、满门覆灭,阴郁孤僻、不好相处。
最要紧的是前边那条,因而族中子弟大多避其如蛇蝎,唯恐沾上半分联系会招惹不幸。
池珮是一点也不信这个,抛开这些闲言碎语,她略有点感兴趣的就是先前自己看到的一幅场面。
那日她去内堂领取月例时正好撞见了池少主的狗腿子同池千砚起了争执,准确来说,是前者单方面狗仗人势,得意洋洋地输出,后者精致的面容上透着不加掩饰的讥诮,看他的眼神跟看猴戏没多少差别。
事端起自一瓶再普通不过的培元丹,唯一特殊的地方在于这是最后一瓶,下一批次的族中医修还未赶制出来。
有时候太过默默无闻也是一种悲哀,那狗腿子压根没认出池千砚是谁,直到池思源赶到了现场,一看到那张脸,立马就态度极好地将东西让给了他,并且当着一众弟子的面呵斥了小弟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