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珮站在边上清清楚楚地看完了全程,相比与当时众弟子对少主谦让品格的赞叹,她另有独到见解。
畏惧。
即便池思源将那抹情绪遮掩得不错,她仍是从他面上感受到了一种畏惧,只不过不像是普通的因为命格,而是其他的什么缘故。
后来同这位好评如潮的少主的近距离接触,更是让她坚定了自己的看法,并对这一点加以利用。
池珮以手支颐,嬉笑道:“难道您也相信气数生克那一套?”
秦长老叹道:“天道有常,不可不信,况且统御十一州的都督府不正是凭借与天沟通的技艺攫取至高之位的吗?”
不待池珮开口,又紧接着摆了摆手:“问题不在这里,我是想说......”
他在这里卡顿了数秒,同池珮大眼瞪小眼,后者好心地帮忙回忆:“您是想说?”
想说的有很多,可那些内情不能轻易告知于人啊!
秦长老吞吞吐吐,半晌,决定照搬最开始给出的结论:“最好,不要同他太过接近。”
从头到尾,池珮一头雾水。她挠挠头,本着客观的立场同样给出自己的判断:“可是,我感觉他人还不错。”
认真的吗?单单相处了不到半天时间就能得出这样的认知?
秦长老相当怀疑,依照经验思考片刻,他大惊失色:“你这么快就被勾引了?”
蓝颜祸水真是害人不浅。
池珮:“?”
不是。
这个推论究竟是怎么得出来的?
第90章 羁绊
“为什么这么说?”
疑问理所当地被提出。
池珮微微仰起头想了想, 不知为何,眼前倏地闪过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头的情绪淡淡的, 但就是莫名有种吸引力, 像是要将人攫取进幽深的漩涡之中。
于是, 她鬼使神差地说道:“眼睛很好看。”
鬼迷心窍的感觉再度漫上心头, 又道:“声音也好听。”
话语出口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池珮真挚地注视着秦长老,试图补救:“其实我真的不是见色起意。”
后者的眼神相当复杂,选择纵容:“你开心就好。”
“……”
名誉终究是洗不白了,但这并不影响生活的继续进行。
接下来的二周,池珮始终无所事事, 造成现状的缘由很简单。
——池千砚不受待见,住所僻远,周边常常见不到半个人影;主脉弟子二三成群有自己专门的教习师父,不必入学堂, 并且院落后头就有一片开阔的梨树林, 拿来做修习的场所再好不过了。
除去两兄妹偶尔会来找她聊天玩乐, 池珮一般都是房间树林两点一线,劳逸结合,作息简直不能更规律。
至于屋主,搬进来后她很少能看见对方,就算碰到了也是简单地打声招呼,还是池珮单方面热情洋溢, 池千砚颔首以作回应, 两人属于是不即不离的点头之交。
池珮对此很满意,这样的情形比原先她设想的其实要好上太多。
池家内部主脉支脉尊卑分明, 她先前便有听闻这些主脉的少爷小姐不太好相处,尤其是对出身于支脉的护卫,有意磋磨为难他们并以此为乐的为数不少。
她每天闲得乐呵,有一日却是个例外。
风起枝头,随之漾起的绿波拂过窗纸,映在桌上铺开的账本上。池珮勾着笔杆算了算,发现自己的任务点终于攒够了,足够她在内堂兑换一本心仪已久的功法。
池珮平日没什么别的爱好,除了饮食和修炼。后者直接关系到力量,所以更能得到关注。因为没有实力就会很没有安全感,因而每回月例中的任务点和从历练中赚取的任务点,她几乎都会拿来兑换功法提升自己,只有少数时候会选择犒劳一下自己的嘴。
这回看上的剑谱是历来最为高端的,与其级别相称的还有价格。所以她攒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吃了多长时间的辟谷丹。
马上从椅背上弹起,池珮难得没能沉住气,整张脸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兴冲冲地推开门就一溜烟蹿到了内堂,只是等到了地方,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泼了一盆冷水。
“......我的任务点余额?”
拖着迟疑语调的尾音尚未消散,柜台处的弟子已然沉重点头:“为零。”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竟无语凝噎。
甩开初闻那刻大脑的一片空白,池珮连续做了三次深呼吸,竭力维持着心平气和的表象:“请问,我能知道任务点的使用记录吗?”
支取皆有记述,想要获知相关信息并不难,那弟子很快就为池珮找出了那时的记载,上边的文字让她不得不对家族制度的弊端发出一声兴叹。
盯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半晌,池珮勾唇冷冷一笑,眼底浮动的情绪让人看得不分明。
这笔账她会亲自讨回来,连带从前那些破事,但并非现在。
......虽说如此,但她真的好气哦!
这种情绪持续到了第二天,就算是在梨树林下练剑,池珮的面色仍不是很好,第一个发觉的不是说好下午要来找她的池知雪,而竟是池千砚。
同往常一般两人擦肩而过,池珮勉强地笑了笑,正打算径直走向平时修炼的那块地方,池千砚却是停住脚步,回头望向她:“怎么了?”
池珮一愣:“什么?”
池千砚静静地看着她:“你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修饰词用的很谨慎,表露出的语气也很笃定。
池珮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动了动唇瓣,最终还是挫败地承认道:“是的。”
本以为只是随便问问,不想对方的下一步动作是向自己走来。
不知怎么搞的,最后两人竟然一起坐在了一株梨树下的石板上。
暮春三月,南风吹动满树白雪。池珮起身从枝头掐下一朵淡白的梨花又坐了回去,夹起的两指摩挲着娇嫩的花瓣,似笑非笑:“......看我那好弟弟干的好事。”
能用到一点不剩也是种本事,说明事前肯定有过精细的计划。她也并非不知道此处容易被人乘虚而入,然而碍于家族规定,无能为力。
白跑一趟倒是其次,积攒已久的期待就这么落空要由谁负责?
将事情掺杂着些许心里话一气说完,池珮这才惊觉自己好像同一个不熟的人说了太多,兴许是两人有共通的背景,所以不由放下了戒心。
她站起来,梨花瓣凋落了一地,池珮瞥了一眼,视线转而朝向池千砚,郁积在心的不快一扫而空,由衷道:“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
就像主动搭讪的行为一样出乎意料,后者全程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耐,安安静静地听到了最后,这会正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闻言,池千砚抬眸轻轻一笑,只不过比美貌更加夺目的是其中显露的讥嘲,似是真的感同身受了。
“谢什么。”
他好像还想再说什么,到底还是咽下了未尽的话语,又顿了顿,话语是意料之中的刻毒:“他们定会自食恶果,现在偷去的刚好能拿来买副好点的棺材。”
池珮心中稍稍有些熨帖,哼笑一声:“那是。”
脑中持续播出的关于打击报复的马赛克画面忽然被掐断,一本册子出现在眼前,她定睛看去,一声惊呼险些要从口中蹦出来。
这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那本功法?
“拿去吧。”
池珮伸出跃跃欲试的手,象征性地踌躇了一下:“真的可以吗?”
池千砚扬了扬眉,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拿去用,它就是个落灰的下场。”
池珮热泪盈眶。
他人还怪好嘞。
把那本功法接走后钻研了大半夜,她第二天就上门还了回去。
这么快再次见到池珮显然很是让池千砚讶异,他端坐于桌前,合上书页抬头问道:“怎么这么快?”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池珮不好意思地笑笑,神情腼腆,“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
“......”
“不必如此,你想看多久看多久,待领悟透了再还我。”池千砚单方面语调强硬地下了决断,随后起身走到一边的博古架旁,又侧身示意池珮上前。
一架子的功法秘籍、剑谱心法,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弄来的。池珮一个个轮番看过去,目光那叫一个望眼欲穿,恨不得原地住下看个三天三夜,直至收回视线仍旧意犹未尽。
池千砚补充的一句更是给与重重一击。
“你可以随时来这里取用。”
池珮顿时目光炯炯。
她活了,她又是一个热情开朗小女孩了。
两人关系一下走近了不少,池珮在这段冉冉升起的友情中居于主动一方,常常是跑来找池千砚一同修炼,研修剑法——他们都是剑修。
有时累了便在迎着漫天落花在树下休憩,池千砚在聊天中更倾向于倾听者的一方,事实证明,有着充足耐心的他的确相当合适。
对此,时而到住所找她的两兄妹表达了不同程度的担忧。
不可避免地提及命格之说,池时闻迟疑道:“池珮,你是真的不担心吗?万一——”
这种忧虑不是没有实例佐证的。
池千砚生了副好模样,于修炼上又是佼佼者,不免会有慕强且不信传言的弟子与他走得近。
可无一例外,那几个支脉或是主脉的修者在一段时间后就会出事,甚至身死道消。这便使得传言的可信度加深,也让族中子弟再无人胆敢靠近他半步。
池珮也是迟疑:“谢谢,但我现在似乎还活着。”
不只是衣品与时尚风向,池知雪比她哥在大多数方面要敏锐上不少,接连望了好友好几眼,始终犹豫不定,末了咬咬牙,突然起身将屋内的门窗关牢闭拢,保险起见又上了层结界。
池珮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绝对足够惊天动地,预先提起警惕做足了心理准备。
即便如此,也没能抵过那枚陡然迸射的箭矢的巨大威力。
第91章 病发
三大家族比试的那日很快到来, 地点为池家,时间就定在当天下午。
其余两家的弟子倒是没有卡点到,而是选择提前奔赴赛场。听闻现下正有部分来客在花苑赏玩, 池珮一大早起来就被池知雪拉去偷窥, 美其名曰“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
表示两人行为的动词用得十分精准。
对方几人每走一个地方自己就要挪动一回, 池珮实在不能理解她们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
低声道出困惑,紧接着便得到了池知雪理直气壮的回答。
她暗戳戳地一指:“你看那边的三人。”
池珮再度抬眼看去。
只见幽径深处,有三个年轻女郎结伴而行,芙蓉般的面容掩映于万红千翠下,一时竟不知花与人谁更娇。打头的那个眉眼明艳,似是感受到了池珮投来的视线, 略带凌厉的眼眸向她藏身的地方转来。
仍旧没能发现除去身份之外还有哪些特殊的地方,池珮赶忙将探出的半边身子缩回藤架后,心中思忖。
这三人想必就是应氏主脉的那几位弟子了,方才瞥来视线的是应氏少主应冰吟, 另两个, 一个圆脸娇憨的约莫是应晚凝, 剩下那位稍显冷峻的妙龄少女即为应乐水。
这些基本信息同秦长老告诉她的别无二致。
然后回想起现下的处境,又是眉头一跳。池珮再度低下声问旁边鬼鬼祟祟的那人,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疑问:“我们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与她们碰面?”
池知雪也压低声音回道:“你再看看她们。”
“不看了,”池珮纳闷,“我已经来回看三回了,再看还能看出花来吗?”
“那你说说, 你看出她们有什么特殊之处了吗?”
池珮诚实地摇摇头。
池知雪的语调前所未有地严肃:“那我就坦白了告诉你吧——”
池珮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池知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们生的都太好看了, 今日出门的匆忙,我还没拾掇好自个, 站在美女姐姐身边我怕自惭形秽。”
“......”
池珮微微一笑,笑容隐含威胁:“下次再给我这个样式的理由,有你的好果子吃。”
两人在花苑偷偷看了会儿就又偷偷地走了,没有惊扰到那三个应氏弟子,然后又在池家主脉的这块地界到处转了转,却是没再碰到应氏其余的弟子,也未能遇上来自容氏的那队修者。
池知雪还在疑惑着为什么,拐角撞见的一个弟子就同池珮说明了缘由:“他们都在内室的大堂里。”
想来应冰吟那三人是特地出来透气,才会出现在花苑之中。
池知雪蹙了蹙黛眉,又想到了尚未碰过面地另一组对手,略有担忧:“容家如今是三大家族中最为强盛的,这回来的弟子里听说也是有他们的少主——近年风头最盛的容云川,不知届时谁会抽到他作对手。”
池珮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容氏少主的名字唤醒了记忆中恩师专门的嘱咐。停了停,她不免也给好友提了个醒:“容云川这人好像有点邪门,若是遇上不敌,不要逞强。”
这个说法可真是新鲜,与她此前在外边听到的评价完全不同。
池知雪探寻的目光马上投射了过来,池珮却是没有再多说什么。主要是这一观点也是她听秦长老说的。而对方对此讳莫如深,除却像那时劝她不要同池千砚靠得太近般直接给出一个结论外,就没有再说什么,以至于她也是云里雾里。
最终,前者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