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加思考,池千砚便能理解。
秦长老对池珮关照颇多,说是待如亲女都没错,要是能眼睁睁看着她做出这种公认的傻事就怪了。
池珮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纳了闷了:“可是他同意你去。”
并且与其说是应许,不如说是支持,还是特大力的那种,她隔着空气和作为言语承载的传讯符都能感受到对面的那种欢欣鼓舞,语调扬得就跟要上天了似的。
“......”
首先排除重男轻女,剩下的答案近在眼前。
思忖片刻,池珮笃定地说道:“他讨厌你讨厌到甚至不想多看你一眼。”
池千砚居然状似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接着池珮便摆摆手,忍不住笑了出声,池千砚面上也不由显出几分笑意。
两人都知道这是玩笑话。
只是即便获得了长辈许可,前往梧川学院的计划还是因为一则突如其来的通知宣告泡汤。
——原来应家提出的交换条件就是开放独属于他们家族的古老遗迹“空无之境”,里头的好东西遍地开花,开启的代价也十分高昂,为此,应家还拉上了旁边城池的三大家族,对方欣然应允。
为了培养六个家族六支队伍彼此的默契,在接下来的遗迹探险中减少伤亡,众家主决定在此之前先来一场枫山小试炼给大伙助助兴。
池珮觉得他们还是吃太撑了,天天试炼来试炼去,尤其是这抠搜至极的池家,获得点好处还得上交给家族,合着拿弟子当牛马呢。
这支派出试炼的任务仍旧是原班人马,兄妹俩另有自己的关注点,大大的眼睛中装着大大的疑惑:“叁水那地方怎么也是三大家族?为什么不能是四大、五大、六大,三这个数字很好听吗?”
“难道说是因为......”池珮摸着下巴思考着回道:“三角形是最稳固的结构?”
因为涉及到知识盲区,她说完不确定地看了池千砚一眼,眼中带有征询。
后者从容不迫地合上书页,立马顺畅地接下这个话茬,先是援引有关当地起源的神话传说勾起听者兴趣,而后以叁水诸家族的兴衰发展史为线索,着重讲述现今的叶、陆、段三家,一切的叙事最终落脚到对一句话的论证上——“三角形是最稳固的结构。”
沉默,半晌的沉默。
尾音落下有一会儿了,池知雪终于反应过来,咔嚓一下扭过脖颈,朝不成器的老哥抬抬下巴:“看看你,每天除了逛银楼游布庄和傻乐,还会什么?”
池时闻瞪大了眼马上就呛声回去,针锋相对的势头谁也不让谁:“小姐姐,你不也是一样?!”
同一时刻,容家。
一弟子步履匆匆地穿过直廊,乍一看到前头拐角出现的那抹人影,立刻两眼放光,纵身迎了上去。
他走到跟前停了下来,作揖行礼,紧接着就道:“少主,那边又来讯了。”
相比起下属神情中遮掩不住的焦急与畏惧,容云川不论是姿态还是面容都显得泰然自若,他早有预料,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安抚了他几句,而后不紧不慢地问道:“使者还在正堂吗?”
那弟子点了点头。
容云川便向正堂的方向去了。
所谓的使者只是一只青尾画眉,表面上看,它最不得了的地方就在于这是一只能够口吐人言的高阶妖兽,而且好像把容家正堂侧门的那扇小窗当做了休憩的场所,几乎每月都要来一次。
如今更是来得频繁了,每周都会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然而容家最顶端的那小部分核心人物却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青尾画眉的背后站着主宰十一州的庞然大物——都督府,也是容家近年来强势崛起的最大功臣。
它将头对准容云川的方向,开口时嗓音冰冷而尖锐:“叛徒程远找到了吗?”
“禀府主,尚未。”
在画眉的鸟脸上出现人性化的动怒表情之前,又及时补充:“但请放心,目前已有头绪。不出意外,于十日之内,程远的下落就会水落石出。”
“最好如此。”
临行前,青尾画眉放出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式威胁:“若是十天之内没能看到程远本人站在这里,你们容家,呵!”
“当然,府主那边还是很信任你们的办事能力的,事成之后定有大批辰砂酬赏。”
目送那抹翠色跃过云层消失于天际,容云川转回身,身侧围观全程的下属颇为不解:“少主,您不是说已经在池家寻到那人的踪迹了么?为何不将此事告知于它?”
“程远原是都督府高层,想来应会知晓传闻中由都督府所掌控的,掩藏着辰砂源头的洞穴在哪里。”
即便青尾画眉承诺会有犒赏,但那点东西远远不够填满容云川的野望,他想要更多,资源、权力还有无上的地位。
下属恍然大悟,又小心翼翼地询问:“那我们要怎么做?那秦长老谨慎得很,这么多年来都躲在池家,从不踏出大门半步。”
“依上回所见,有几个池家弟子同他关系不一般,恰好我们很快就要一同进行枫山小试炼,趁着这个机会,刚好可以与他们拉近关系......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只是希望那几人不要不识好歹,不然——
容云川微微一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
枫山是越州境内的一座山峰,灵草遍地,妖兽无数,眼下正值初春,正好适合入山。
作为静止的不动产,枫山早早被划定了是属于泗陵三大家族的共同地盘,平日都是往上边罩了个结界,禁止无关人士进入,现下派上了用场,就由容、应、池各家取出信物,合力解除结界。
晨雾才消散不久,青翠的叶丛上仿佛凝了层晶莹的曦光,露珠从梢头坠落,浸湿了小片肩头的衣物。
池珮浑不在意地以灵力将其烘干,凝神听着池家的领头弟子,也就是大少爷池思源讲述注意事项:“......枫山有内山与外山两重,我们接下来要活动的范围在外山,那里的妖兽品阶平均在七阶以下,与人修的金丹境实力持平。
内山的妖兽就危险了,不是我们能对付得过的,不过好在内山与外山中间隔了片枫树林与大雾,届时直接在树林外折回下山即可。”
他平时伪装的还是有模有样的,俊秀的面容在刻意温柔的语调的衬托下更显动人,只要不说些逆天发言还就没人能够发现内里那颗烂透的黑心。
可惜这幅样子算是白做了,现场这几个人里就只有忠实的狗腿子会买他的帐。
“好!少主说得好!”他大力鼓掌,“你们都听清楚了吗?别到时候误入内山给人添乱。”
大家的嘴都有自己的想法,发呆的发呆,看天的看天,交头接耳的交头接耳。简而言之,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充足的忽视让池思源攥了拳,更让狗腿大为光火。他的视线在四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恶狠狠地说道:“为什么不说话,是哑巴了吗?!”
池珮终于舍得把目光施舍给他半缕,疑惑地反问道:“那你记住了吗?”
“这不废话?少主的话我可是第一时间就牢记在心!”
池千砚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很难得。”
狗腿:“?”
池珮的下一句话让他知晓了此为何意。前者击掌几下,语调赞赏:“还挺通人性。”
作为句子关键组成部分的主语有所缺失,不过想也知道指的是谁。
“???”
别太猖狂了知道吗?!
毕竟大势不站在自己这边,小弟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几声,黑着脸就站回了主子身边。后者默不作声地盯了他们一会儿。
要不说他比起容云川到底还是差了几个段位,情绪直接就写脸上了,眼神阴狠得像是淬了毒,估计是在想怎么对付这批不听话的队员。
稍顷,他转回了头,看似一言不发,背后指不定方才传音悄悄说了些什么。
众人心里都清楚他没安什么好心思,小弟唇边突然浮现又被强压下来的狞笑就是最好的证明。
总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没这一出,池思源也早已对他们不满。池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眼又被另一波陡然到来的叁水弟子吸引了过去。
目光触及的那一刹那,一个陌生且震撼的词语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了脑海当中。
——行为艺术。
第94章 谋害
距离出发已有一段时间, 众人在密林中徘徊半晌,还未曾遇到半只妖兽,看着眼前的湖光山色, 心情难免放松了下来。
一行人三三两两地往山中深入, 期间搭伙闲聊的为数不少。大部分人谈及的话题无关紧要, 大声嘻嘻哈哈, 心中有鬼的则是采取了隐蔽性更高的传音方式。
池知雪便是后者。
“你说,容家的那位大公子是不是......?”
她说话时,池珮不着痕迹地扫了前边那支队伍中的某人。
泗陵诸人的疏离从散装的队伍中就可见一斑,大家各走各的,中间隔了段路,谁也不挨着谁。
当前的行进顺序就是叁水扎堆在前, 泗水分散在后,其中容家居中,池氏队尾。虽说如此,看似隔离的外表中却有暗流涌动——
容家大公子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就站在一颗阔叶古木的跟前, 其粗硕的树根交错盘踞于地面。
他回过头, 朝向不远处的池珮,语调轻松,就跟在同朋友对话一样,散发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平和:“这枫山还真担当得起‘集山渊之精’的名号,一入山就能遇上乌角草这样的好物,现在采些, 回去交给族中医修还能炼点驻颜丹。”
来了, 又来了。
循着指尖看去,果不其然, 乌角草于树干投落的阴影下微微曳动。池珮又分出半缕心神关注了下池思源。他与容云川相距更近,作为队伍的领头人却被忽视,那颗倨傲的心怎会受得了,这下面色又是发沉了几分。
他真的是单纯地好心热情吗?还是有意挑起她与池思源的矛盾?
亦或是另有目的?
池珮笑了笑,客气地推辞:“既然是容少主发现的,这乌角草数目又少,还是全部归属于您来得更好。”
“客气了,”容云川也笑笑,道,“我们都入了枫山,未来数天便要互相扶持,哪用分你我。”
两人又礼节□□流了几句,最后还是后者先行退出,就此作罢。
池珮这才有闲暇回了先前中断的疑问,轻轻点了点头,传音回道:“有问题。”
虽说自聚集在山脚直至现在,对方的搭话不过寥寥数次,多是闲言不似刻意为之,但问题就在于,这人怎么单单只与池家人,准确来说是池珮几人交谈,看都不看应家一眼。
池珮心思敏锐,再加上那天的那眼,从第一次开始就琢磨出了不对。一一排除前二种猜测,末了将目标锁定在同样很有问题的秦长老身上。
至于具体的内情,目前线索就这么点,要是能依此掘地三尺她就可以改行当捕快了。
怕池知雪担心,也没有再多说,只是提醒她要多加小心,平日表现得自然一些,顺着他的心意来,不要明着表现出躲避,对待对方可能的打听注意含糊其辞,最好还能套些话。
听着她应下,又转而跟池时闻和池千砚嘱咐了一遍。
池知雪摩挲着手上近来最喜欢的那串琉璃珠子,在它冰凉的温度下慢慢静下心,撇撇嘴:“怎么还来这一出,整得人家怪怕的。”
“......”
你会怕?
池珮指了指前边走着的池小弟:“他左脸的那个红印子?”
“是自己不小心摔在我的巴掌上的。”
摸着下巴状似思考了一会儿,池知雪嘻嘻哈哈地接下后半句。
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
池小弟阿谀、谄媚、最擅长的事是溜须拍马,在其他方面也算不上什么好人,比如说对美色的追求方式。
池知雪哪会惯他这臭毛病,仗着自己是年轻一代中的最强法修,饱含灵力的一巴掌当场就呼上去了,她哥听说了这事,事后又是套上麻袋一顿毒打。
除了那个巴掌印,池小弟抓不住任何证据,拳头还没人硬,只得暂且忍气吞声。
“留点心,这茫茫妖兽的大山里万一出点什么事都可以说是天灾,而非人祸。”
池珮多说了一句,顺便向那两人的方向努了努嘴,倏地眼神一利,紧紧盯着一人袖口没有移开。
天色正好,日头高高挂在穹顶,快要接近中午了,阳光开始烈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但这并不妨碍某些小动作被有心者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是池小弟两手交叉于身后,闲庭信步似地大步往前,只是那背朝身后的袖口在有规律的微微抖动。
伴随着震颤,些许细小到很难看见的浅灰颗粒从袖中逸出,飞至身后,按照轨迹进行计算的话,不出几瞬就要尽数落到池知雪身上。
跟着看去,险些受害之人也是微微一滞,二话不说便于周身竖起了防护罩。
她们这的神情变化不算小,关注着这边的其余两人立马看了过来。池千砚凝神望了片刻,又仔细嗅了嗅,很快得出推论:“二两鼠尾花与三钱玄鬼晶研磨而成的药粉,单是一小撮,就有很强的吸引妖兽的功效。”